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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九章 不負所托

  撐扦撥開蓮葉,插入淤泥,順上阻力往前一送,輕舟漂漂晃晃地繞湖而行。

  天朗氣清。

  惠風和暢。

  夏天的積水潭比冬天漂亮太多。

  冬天萬物蕭瑟,樹、草、花,無不光禿,無不凋零。視野所及,除開人依舊是人,除開雪依舊是雪,個個蜷縮脖子,佝僂身子,腳步匆匆地行走,夜里趨光蛾子一樣趨熱。

  眼下浮云流動,兩岸皆為楊柳,青山環繞,數千數萬枝白色蓮花圍繞積水潭盛開,有風吹來搖搖曳曳,如象牙白色的裙擺盈盈舞動,深吸一口,盡撲鼻芬芳。

  再抬首。

  望不盡的小舟載著情投意合的男女泛舟積水潭上。

  一派夏日風光。

  “噗!”

  四蹄如柱鼻垂云,踏碎春泥亂水紋。

  積水潭內巨象挪步,汲水噴出的清水霧彌散于陽光照耀下,染出近水虹彩,惹得橋上行人歡呼雀躍,一陣清涼。

  “簡天遠死了,簡中義怎么辦?”

  “欸,大師沒交代啊。”

  撐扦拔出淤泥,帶出連串水花。

  梁渠挽上袖口,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嘆息間換個方向,繼續撐船。

  龍娥英抱膝而坐,裙擺下探兩只銀絲繡鞋,單手托腮,眸光映出流動的白云,既看風景,也看梁渠。

  自天生地養的重生一回,梁渠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子自然瀟灑,劃個木船,愣有幾分渾然天成的意味。

  好看。

  梁渠也非常享受娥英的目光,像燥熱中的一縷山澗清泉澆灌而下,劃得起勁。

  除開輕舟之上,河畔行人莫不駐足,投來目光。

  自樓閣、自街道、自滿潭畫舫…

  藍葉郁重重,藍花若榴色,少女歸少年,華光自相得。

  年年夏天積水潭上輕舟無數,總有青年、少年載上自己喜歡的姑娘泛舟,姑娘們穿上新裁的裙子登船,有月白、有水粉、有杏黃,各盡芬芳,然一眼望去,全不如這一船詩情畫意。

  就仿佛紅豆里的一粒綠豆,綠豆里的一粒紅豆,醒目非常。

  只是舟上所論卻非風花雪月。

  適才看過簡天遠行刑,五雷轟頂,殺落出一堆瑩瑩白骨,梁渠和龍娥英租了艘小船游湖,話題自然而然落到簡中義身上。

  木舟擦過一株蓮蓬。

  龍娥英伸手去探,梁渠反插撐扦,停住小船,續上話茬。

  “不過大師證得羅漢,去懸空寺給他的徒子徒孫講經,估計一時半會不會再回來,看這情況,是把事的線頭傳給我了,讓我自行處理。”

  “會麻煩么?”小船漾出波紋,龍娥英探身剝開蓮蓬里的蓮子。

  “有什么麻煩?他橫豎比我早一年多入宗師罷,等大雪山的事擺平,沒用了直接祭天。”

  “莫要大意。”龍娥英手捧蓮子,捏開一枚,高高抬手。

  “害。”梁渠低頭咬住牙白蓮子,咀嚼中含糊道,“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嘛。到時候把你、炳麟、延瑞全喊上,咱們四打一,說來炳麟應該出關了吧?”

  六月下旬蓮子完全沒熟,反倒清甜,苦澀皆無。

  龍娥英喂一粒,他低頭咬一粒。

  手中撐扦不停,撥開白蓮,輕舟又穩又快,飛梭一樣穿梭積水潭中,爭強好勝的少年郎抄起船槳意圖追趕,可既逐趕不上,又失了平衡,弄得小船左右晃蕩,惹來女伴嗔怒。

  曾經梁渠座駕尚為烏篷船時,便聽聞江淮有技術高超的漁夫,能在烏篷船的船沿上放一碟茴香豆,邊吃邊劃,一豆不撒。

  如今遠勝之。

  “年輕真好啊。”

  望月樓上。

  圣皇感慨。

  咚咚咚!

  鐘樓的大鐘叩蕩,響銅震鳴,悠揚之聲環徹方圓數十里。

  大城無不有鐘樓、鼓樓。

  每日早、晚的寅時和戌時各撞鐘一次,稱之為“亮更”、“定更”,每次報時撞擊一百零八下,俗稱“緊十八、緩十八、六遍湊成一百八。”

  平陽府內亦有,只是大鐘質量緣故,鐘聲沒有帝都的那么透亮。

  夕陽半落積水潭,放眼一片水光粼粼,灑滿碎金,整個帝都被霧一樣的夕陽氤氳籠罩,大群大群的飛鳥為鐘聲驚起,振翅飛翔,天際黑壓壓一片,橫掠而過。

  定更一響。

  繁忙的世界好似安靜了大半,伸一個大大懶腰,陸陸續續有炊煙升起,路上行人放下手頭活計,三三兩兩地往家趕。

  云卷云舒,又是一個好日頭。

  撐扦插入淤泥,止住小舟。

  龍娥英拾階上岸。

  “你先回家。”

  “你呢?”

  “天舶樓忙點事,來時問陸賈要了點東西,全搞定咱們就差不多該回平陽,晚了半個多月,也不知陳鄉老有沒有推遲河神祭,說不定義興鎮里頭一直在等我呢。”

  梁渠將小船劃至自家后院,先把龍娥英送回家,言明一二,其后還了小船,乘騎赤山往天舶商會去。

  天舶樓。

  帝都與南直隸的天舶拍賣會氣派非常,一年足有三場,今時夏至,雖趁著陽氣充沛的關頭,看了場五雷轟頂誅宗師的好戲,卻沒趕上結束不到兩天的年中拍賣。

  借助拍賣會的余韻,天舶樓里熱鬧未散。

  南來北往的“黑衣小販”支個小攤,向往來客人吆喝,甚至有故作冷酷之人,守個小攤縮在角落,“冷眼旁觀”,更多的客人躊躇攤位之前,或意圖撿漏,或假裝要走,等待跌價。

  梁渠尋到侍從,表明身份,直入頂樓包廂。

  “陸兄!”

  “恭喜梁兄出關,又有所得!劍指大順第一少年宗師!”

  “二十一,及冠都一年了,哪里還叫少年。”

  “無非幾歲的差距罷。”天舶商會陸理事的三子陸賈笑言,然祝賀之余忽有打量,“等等,梁兄相貌,是不是有些許變化?”

  “陸兄居然能看出來?”梁渠驚訝,他此前同蒙強法場上閑談那么久,對方全沒感覺出來。

  “似是而非,不太確定。”

  陸賈同樣不確信,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覺,故而問上一嘴。

  “略有機緣,重返先天補足了一下,稍稍變動少許。”

  “先天補足,好一個略有機緣。”陸賈無言,“不過梁兄這一補倒又帥氣三分。”

  “哈,此前出來沒想到會那么久,只開了二十天公差,再不回去,河泊所多半要扣我薪俸了,事不宜遲,陸兄,四月來時我要的東西尋到了沒有?”

  “自不負所托!”

  書柜上捧下木箱。

  陸賈從中取出、解開包裹,拿出一本嶄新的冊子,兩個小琉璃瓶。

  琉璃瓶里,一金一銀兩粒微光漂浮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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