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梁渠眸光閃動。
北庭、南疆尚未有大規模戰役,無有大量俘虜入京,何況真要出事,修行至宗師,壽至三百,哪一個甘愿束手就擒?
犯了事,無不殊死抵抗,會像正常犯人一樣押送到刑場之上“斬首”者少之又少。
從時間上推斷,簡家老祖正為合適人選。
去年八月暴露,今年六月夏至處死,小一年,單論流程算快的。
特事特辦。
“什么罪名?”
“你平陽人你不…”蒙強話到一半,目露懷疑,“里頭不會有什么隱情吧?”
“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
“我當事人,真說了你可能就聽到不該聽的了。”
蒙強張張嘴,啞口無言。
“快說一說。”梁渠催促。
“簡中義犯有謀叛、惡逆之罪,老祖大宗師簡天遠替死贖命,簡家捐贖白銀一百八十萬兩免牢獄,簡中義禁足青州五十年,遇赦不赦,里頭有沒有別的賠償,我不清楚。”
“那差不太多。”
“咳,是不是有內幕?”蒙強湊上前來,“我能聽么?”
“不能。”
“行吧。”
蒙強沒有強求。
天下間秘密多了去,比如眼前之人,不知立了什么鳥功,二十歲就躥升至縣伯,放眼全大順沒幾個。
該不會因為拉來了龍人族吧?
蒙強打量著梁渠和龍娥英,目露懷疑。
“冒犯了啊。”梁渠把龍娥英拉至身后。
龍娥英自于身后輕笑。
好一對唱和公婆!
太陽穴突突跳動,蒙強按住穴位:“光你問我,你小子真狩虎圓滿,洞開玄光了?”
“有假不成?”
“牛逼!”蒙強豎大拇指,心悅誠服,“你這竄起來的速度,跟我后院里的毛竹筍有一拼,熔煉百經呢?這個最難,打算幾年…”
“我有機緣,半個月吧。”
“呦呵,長氣?”
“上等淵流,等個介質。”頓了頓,梁渠補充,“現在單單糾結埋什么當第三個神通種子。”
場面一時靜默。
“欸…”
蒙強坐上石階,長長嘆息,“日不雙麗,世不兩帝,怎么伱的人生如此圓滿?尋個弟妹都美的讓旁人眼紅,什么好事全給攤上?”
四月興義伯積水潭洞開玄光。
尋常人多生仰慕,覺世界之廣大,令人神往,同為狩虎大武師,反多出幾分苦澀。
修行修行。
四關、奔馬、狼煙、狩虎、臻象、夭龍…
凡人用功至四關;稍有天資者苦練一生入奔馬;家境豐厚者入狼煙;有機緣者入狩虎;無不差者幸而入臻象;蓋世之才方入夭龍。
四關七道,路擺在那。
偏愈修愈覺許多東西,即便存在,今生無望。
平日未覺有異,不會去想,不會去念,自己走自己的路。
一碰到梁渠這樣的,便好似校場跑圈操練,讓同僚套圈,反觀自己,心臟狂跳,精疲力盡,張口喘息像個破風箱,難免哀傷。
“蒙統領此言差矣。”梁渠拂去塵土,并排相坐,“儻辨美玉,君收白珪。我修行修的快,方能有那么多好處‘攤’上來。假使我一輩子是個漁家子,莫說江淮龍女,便是我府上如今打雜的丫鬟都不一定瞧得上我。”
龍娥英輕輕拽了拽梁渠衣襟,開口寬慰蒙強。
“柏宗師年僅三十入宗師,八十未入夭龍,反不如龍象武圣后來居上,百物之生各遂其自然也,蒙校尉何須介懷?”
“弟妹說話比你中聽。”
“哈哈,所以我喜歡她嘛。”
西市人頭漸多。
知曉有熱鬧可看的百姓將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一片黑黑壓壓,兩側高樓酒招飄搖,窗欄內亦有不少公子哥來湊熱鬧。
堂堂宗師。
大人物啊。
當場轟殺多刺激。
“幾時行刑?”
“午時三刻,尚有一刻多鐘,人快上來了。”
“我來時聽人說,殺宗師要用五雷轟頂,什么道理?”
“雷克邪嘛。”蒙強習以為常,“用雷性神通轟殺,死后留下的宗師殘余比較干凈,身軀比較完整,用處就比較多,以前一般是修行道家雷法神通的欽天監宗師來干,今年換了個人,換成了寧王孫子。”
“寧王孫子…”梁渠莫名耳熟,稍作回憶,“我有印象,前年天舶拍賣會上拍了驚雷氣,食氣成宗師了?”
“對對對!”蒙強連連點頭,“就是他,今年年初入的宗師,我猜他使了銀子,來顯擺威風的。”
龍娥英環顧四周,修行《眼識法》,能體會到不少目光黏來。
“為何犯人皆殺于鬧市?如此…熱鬧?”
菜市場。
大街上。
城樓前。
一個簡單的木制高臺便可開始,同其它活動的莊重完全不同。
“刑人于市,與眾棄之。”蒙強道。
“看過唱大戲嗎?咿咿呀呀的,把行刑流程與地方舞臺化,借舞臺化的公開處刑,形成隆重的律法展演,百姓也能看個樂,硬要說的話,和殺雞儆猴似而不同。”
蒙強咀嚼:“你倒劍走偏鋒。”
“時間快到了吧?”
“差點忘了。”蒙強看了看日晷,站起身拍拍屁股,“得,我干活去了,你和弟妹留這看吧!”
托熟人的福。
梁渠和龍娥英不用和別人擠,自刑場里尋了個好位置,同羽林衛混到一塊,有兩張小板凳坐。
整個法場讓數百名馬步軍嚴密包圍,中間夾雜少許羽林衛,法場的東北角搭建一個土臺,用大油布圍起來。
“油布里是什么?”龍娥英頭一回見人族行刑。
“閻王神龕,香爐還有祭品。”
“人來了!”
百姓大喊一句。
人潮自行分開。
簡天遠讓天羽衛押送上前,手腳有鐵鏈捆縛。
許是以死替還的緣故,簡天遠衣衫整潔,并未受太多折磨,依舊能看出曾經世家老祖的氣派,只不過凌亂的頭發和迷茫的眼神中,驚惶和恐懼潮水一樣漫漲出來。
堂堂大宗師,竟然在發抖!
初時人群驚詫。
這么厲害的大人物,怎么會抖呢?
他不能,也不該抖啊。
可轉念一想。
大宗師一樣是人。
兩個眼睛一只鼻,有想不到的,有看不到的,有做不到的,會喜,會怒,會怕。
“沒什么不一樣嘛!”
“以為會更硬氣點…”
“丟份了啊,去年秋后砍頭,好幾個漢子頭掉了,碗大個疤,一聲沒吭,單單奔馬、狼煙呢!”
“聽你能耐,你怎么不上去試試?”
“我本本分分好吧”
“簡大人,吃些吧?”
樹墩前,吏員拎著酒肉上前。
簡天遠恍若未聞,渾渾噩噩。
眼看時日來不及,監斬官出言催促,吏員直接拿起雞腿往簡天遠的嘴里硬塞,奈何一個吏員也撬不開大宗師的嘴,哪怕事先喂了軟骨散,只弄得一臉油光。
百姓哈哈大笑。
龍娥英知曉簡天遠扒灰之事,沒覺得有何不忍,拉動梁渠衣袖好奇:“我知曉有斷頭飯一說,可為什么硬要喂給他吃?”
“因為這樣不會成餓死鬼。‘餓死鬼’一多,世道會亂,算習俗吧。”
法場西南角的高臺上,寧王孫子早早站立,環抱雙臂等待。
“午時已到…”
“嗚啊!”
嘹亮的啼哭壓住了監斬官的話語。
簡天遠忽地嚎啕大哭,以頭搶地。
然后更為劇烈的雷鳴之音爆震全場!
晴天白日。
一陣刺眼強光劃破瞳孔,筆直的雷柱自長空貫穿而下。
轟隆隆!
“嗬!”
沒有雷下留人。
哭聲戛然而止。
簡天遠微微張嘴,冒出一縷青煙,渾身皮囊似被凌亂扒下,露出焦紅血肉。
半骨半肉的面頰上,焦黑瞳孔轉動。
轟隆!
雷鳴再爆!
第二、第三、第四…
接連五雷。
噗通!
幾成焦炭的尸體倒落,露出瑩瑩玉骨。
吏員們持拿鐵鉗,逐一將尸體裝入黃皮袋中。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