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觀真和尚在俗世帝京一帶頗為有名,因此,金山寺甫一建成,就有大批佛門信眾,前來奉香積功。
短短三月,香灰成堆。
有頗為玄異的“卍”字印記鎮壓,方圓十里內,邪祟根絕。
于是,金山寺香火越發旺盛,觀真和尚的修為也在此過程中不斷攀升。
由此形成正向循環,眾皆向好。
可不出意外,意外馬上就要來了。
身處邪神林立、妖魔橫行的俗世大地,即便是頗受俗世佛門愛護的觀真,也難免遭遇危機。
于廟西孫山伐木建觀的蜈蚣道人,扮作極歡送子佛之相、荼毒婦女、竊取香火的白毛魈僧,來自俗世西洋、信奉俗主的黑袍傳教士…
推演中,觀真和尚受羅浮操控,年紀雖輕,卻敢行霹靂雷霆。
短短半年,周遭一帶的“邪神淫祠”便被盡數肅清。
一時間,帝京方圓百里盡念觀真和尚之名。
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帝京往西幾十里,有座金山寺,寺內供奉著慣會降妖除魔的觀真高僧。
在俗世佛門鋪天蓋地地宣傳下,觀真和尚幾乎成了萬千孩童的童年英雄。
小孩們日常游戲,都會因誰“當”觀真,誰“當”白毛魈、黑袍紅毛鬼、老蜈蚣,而爭執不休。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這樣黑白分明、正邪分明。
可事實上,觀真和尚入世后的對手中,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普世價值觀下的“壞人”。
那就是白毛魈僧。
剩下的蜈蚣道人、黑袍傳教士、六指乞丐、雪嶺參客、非馬書院蛛先生…
之所以會倒在“大威天龍”之下,單純是因為信仰沖突。
和他們本身究竟是不是“人”沒有半點關系。
不過,由于俗世東土作為蔚藍古諸夏的“映射”文明,向來講究師出有名。
因此,受羅浮操控的觀真和尚每一次出手,都會冷厲霸道地丟下一句“住口,妖就是妖!神人鬼妖四界,等級有序,你擅入人間,就當受此罰!”或是“大膽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別說,還挺帶感的。
高速推演之下,時間飛快流逝。
轉眼之間,就來到了觀真和尚十七歲這年。
此時的他,受妖邪煞氣侵染,原本金光華貴的百寶綾羅袈裟,已滲出絲絲血痕。
一身修為也強到足以對標卡靈的三十三四級。
定位亦不遜于齊鴻運的初始卡靈:白山之子·顧忍。
只可惜,這樣兇猛的漲幅并未能持續下去。
煌煌俗世乃百鯉競躍之池,從來沒有“只準你殺我,不許我誅伱”的道理。
正如觀真和尚可以強橫霸道的“大威天龍”殘酷鎮壓實力不如他的“異端”。
俗世百家千教,數不盡的異人、高手,不知有多少人想摘“未來覺者”的腦袋。
起初,觀真和尚還能憑借資質優勢,以及“至高神”羅浮不時降下的外掛、福利,像藝術作品里的主角那樣,跨級殺敵。
可現實不是游戲,俗世百家千教更不是腦袋里都是水的游戲Boss,干不出讓手下排隊給主角送經驗、送裝備的蠢事。
四十級打不過你,就上五十級,再不濟,直接上七十級。
即便羅浮游戲意識不錯,提前安排仇恨值滿格的觀真和尚躲回了老佛寺內,也還是沒能躲過某高手的秘法咒殺。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初秋清晨。
微微轉黃的肥厚樹葉隨清冷的晨風簌簌作響。
由紅木搭就、極富格調的膳房內,普愚、觀真相向而坐。
金黃粟米粥,撒上幾撮這一時代極為稀罕的霜糖,再來幾碟精鹽腌制的爽口小菜。
這一餐,昂貴而養胃。
“我兒觀真真不愧為天生覺者,不唯有悟性、天資,亦不乏機變、急智。
老佛寺建成數千年,歷弟子無數,亦不曾有這般人物。
為師自認頗有天資,卻也無法在你這個年紀,頂著那些邪魔外道的圍追堵截,孤身一人,橫跨幾十里,安然無恙地從金山寺趕回老佛寺…
如此全才,假以時日,必可證俗世之尊!”
自“觀真和尚”表現出遠超同齡人的天資與心機,普愚老僧就常將類似的話掛在嘴邊。
放在以往,羅浮還有閑心謙虛幾句。
只可惜,觀真小和尚此時已大限臨頭。
那源自未知層面與維度空間的秘法已轟殺而至。
觀真只覺,胸膛內,隱現暗金色澤的強勁心臟,被攢心釘、箭矢一類的暗器,瞬間貫穿,又極陰毒地打了個旋。
當即,喉嚨一甜,吐出一口黑血來。
不等普愚老僧有所反應,那不知真身何在的邪門歪道繼續加大馬力,觀真和尚的瞳孔驟然放大,仿佛在剎那間,遭受了萬箭穿心與千刀萬剮。
劇烈的疼痛讓他周身肌肉戰栗,原本強勁的心力瞬間潰散。
大限已至,觀真和尚的意識逐漸消失。
羅浮已無法對其進行有效操控。
可為了試出普愚老僧的深淺,他還是頗為惡趣味地讓意識降臨,在普愚老僧扶住他的一瞬,拼盡最后的氣力,虛指了指不遠處的包袱皮。
氣息微弱地說:“師父…我這一年救了百多戶人…我將他們…送我的布,制成了一件功德百衲衣,您試試…合不合身…”
“徒兒不能在您膝下盡孝了…”
話音逐漸微弱,觀真和尚的眸光逐漸消散。
羅浮以大心力,強撐著推演世界不散。
人生中最漫長的半秒鐘后,如神似魔的普愚老僧終于從欣慰滿意到驚詫暴怒的巨大落差中回過神來。
猩紅酷烈的嗔罪之火在他渾濁的雙眸中熊熊燃起,銘刻俗世五佛的青黑古鐘虛影,映射俗世東土蒼穹。
咚!咚!!咚!!!
盛大恢弘的青銅鐘鳴一聲重過一聲,萬千建筑隨扭曲崩壞的空間湮滅消散。
俗世大地以外,漆黑深邃、群星閃耀的茫茫宇宙中,緩緩凝聚出一道面容邪異、無限高遠、披血紅袈裟、坐極歡蓮臺的魔佛虛影。
推演世界難以承受的大恐怖,霸道陰冷地朝現實擴散。
羅浮的心跳驀然停了半拍。
仿若來自荒古深淵的無盡黑暗彌散開來。
“呔!”
倏地,一金一銀兩道流星劃過。
只一擊,便將即將暴走的推演世界徹底摧毀。
“呼…”
羅浮風輕云淡地喝了口茶水,長舒出一口氣。
“俗世的水未免太深了點…”
這兩天因老爹歸來而逐漸形成的安全感快速消散。
羅浮恍然發現,自己對于俗世高手的戰力判斷過于主觀,歪到不能再歪。
原本,在他看來,普愚老僧雖為俗世某朝的一門領袖,可畢竟不是“俗神”,大概率強得有限。
估計只比老羅強點。
可看對方剛剛那番戰力表現,別說老羅了,就是山海聯盟的會長,也未必扛得住啊。
“差點又犯了主觀錯誤…一省之地的會長也不一定弱啊。”
羅浮思索著搓了搓下巴。
“老爹當前的主戰卡靈,基本都在70—74級,最高可影響一市乃至半省之地。”
“而這普愚老僧…”
魔佛自浩瀚星空俯瞰俗世大地的場面,如幻燈片一般在羅浮的腦海中閃過。
那樣恐怖的威勢,說祂能一指戳爆蔚藍、一息壓沉米州,羅浮都信。
羅浮甚至覺得,老羅與對方的層級差距,比他和羅玉澤之間的戰力差還要大。
什么,你不認識羅玉澤?
那很正常。
羅玉澤是羅浮的堂侄,上個月剛學會說話,現在還滿床爬呢。
“羅玉澤”這個大名,也是老羅昨天才給他定的。
總之,老羅和普愚老僧的差距就是這么大。
羅浮甚至覺得,對方冰山一角的表現,就已經達到了他印象中次頭部卡師的頂峰水平。
“卡牌上限真的是100級嗎?”
羅浮沒敢深想。
這些事過于超認知了。
“顧老師配享太廟真不是一句爛梗啊。身份卡的價值真是太大了!”
羅浮忽然有些慶幸自己當初作出了加入深藍關的決定。
“要不是選了深藍關作為初次歷練場地,以我現在的條件,根本不足以獲取身份卡這么好的東西。”
毫不夸張地說,在這個風險與機遇并存的新時代,身份卡就是個人通往至高的唯一途徑。
如果將現實比作一款游戲。
羅浮就相當于是以“游戲內部人員”的身份,在不刪檔的封測、內測階段,提前獲取了身份卡這件神器。
等游戲進入公測乃至全開放階段,大部分玩家才剛得到這件核心物品,他早已將其升到了不低的等級,領先了不止一個版本。
反過來講,如果他沒得到這次機會,那落后挨打的就是他了。
世界就是這樣殘酷而現實。
“必須得記白澈和顧老師的恩。”
這樣想著,羅浮抬手翻開隨身小本,在記仇欄旁邊,另起一道“好人榜”。
經常被欺負的小白關主與國士無雙的顧老師皆位列其中。
“能在普愚老和尚這個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以秘法咒殺聲勢漸成的天生佛子…”
“這個暗殺者的綜合實力理應不在普愚老僧之下,很有可能是俗世某門的領袖或者與之同級的恐怖老怪。”
“這種情況,玩武的肯定不行。”
“至于提前尋求普愚老僧庇護…”
不要忘了,這個紅袍妖僧本身就是觀真和尚成長初期的頭號威脅。
其是否擁有預防咒殺的手段暫且不提。
以其多疑的心性與詭詐的思維,單是這件事,就很難和他提。
以羅浮對這妖僧的理解,倘若觀真和尚真的提前返寺,并圓滑婉轉地表示:有大高手要以秘法咒殺自己。
老和尚一定會馬上表示懷疑:你怎么知道那所謂的高手要用這種手段暗害你?
繞來繞去,繞到最后,直接送平日里最喜愛的小徒弟去“閉關”。
可要是不提“秘法”、“咒殺”這碼事,單說自己被人盯上了,老家伙又未必防得住那詭異至極的秘法一擊。
“無論如何,還是先試試。”
羅浮調集些許心力,以十七歲為節點,按上述兩種方案,加速推演。
果不其然,推演到最后,不是被紅袍妖僧送去“閉關”,就是在師父的“嚴密”保護下,被那隱于暗中的高手殘忍咒殺。
提前修煉這一故事線,發展到這里,已是兩頭堵的死局。
如今之計,唯有倒退回觀真和尚還沒被這暗殺者盯上的節點,再做文章,才能將這局棋盤活。
“光是‘悔棋’還不夠,我還得往里再添幾顆新‘棋子’。”
羅浮這樣想著,將天生佛子往旁邊一拍,轉而拾起落魄書生這張身份牌。
須臾間,便將心力注入其中,又牽扯出一條冷色系、暗藍色調的命運長河。
河上,泡沫閃爍,數不清的畫面如跑馬燈一般盤旋。
這便是落魄書生王生的命運軌跡。
“這名字…”
羅浮思索著搓了搓下巴。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異史氏所著《聊齋志異》中,好幾個篇幅的主角代稱都是“王生”。
為人所熟知的,就是《畫皮》和《嶗山道士》。
而不管是“王姓書生”的簡稱,還是真叫“王生”,這些人都有個共同特征:那就是被神神鬼鬼往死折騰的倒霉蛋。
定位類似羅老師小劇場里的法外狂徒——張三。
某種意義來說,“王生”這兩個字,比什么“亡靈騎士”寧采臣、“草莽英雄”許仙、“上仙大人”董永更能代表一類人群。
視線回歸卡牌故事。
羅浮眼前這位落魄書生·王生,家境貧寒,六歲喪父,八歲喪母,遠無朋親,近無睦鄰。
父母一走,再也支付不起村內學堂高昂的束脩,只能靠給地主放牛來補貼家用。
可他并沒有放棄學習,每日都是一邊放牛、一邊讀書。
還以樹枝作毛筆,練得一手不俗的繪畫技藝,尤擅畫人。
更兼博聞強記,每次到鎮上采買筆墨紙張和生活必需品,一走一過,就能將鎮上說書人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故事牢牢記在心里。
久而久之,還真讓他找到了一個致富的法子,那就是:寫,編話本!
王生這人比較有商業頭腦,懂得市場分析。
他深知,眼下這個時代,民眾識字率極低,就是去聽說書,多數也就是聽個熱鬧,基本不會有打賞一類的事。
真正的消費大頭,或者說,衣食父母,還得是那些亟需靠“精神快餐”緩解現實壓力的普通讀書人。
只要讓他們爽了,這錢吶,也就掙到了。
于是,在他的故事里,“懷才不遇”的落魄讀書人就成了千篇一律的主角。
這些主角在劇情初期或被兄嫂看不起,或因庶出身份、終日困頓,或家境貧寒、夾縫求生…總之,慘得不能再慘。
可這些小倒霉蛋,總會因前世恩情、個人魅力等虛無縹緲的扯淡東西,得到仙女、魔女、龍女、女鬼、女妖、女帝、千金小姐、運朝公主等書內一切雌性生物與亡靈的青睞。
自此,平步青云,啪啪打臉昔日看不起自己的兄嫂、同窗、世家官宦子弟、地主鄉紳這一類人,在讀者反復的顱內高.潮中,出任當朝首輔,登臨俗世頂峰。
堪稱異界古代版的無腦爽文。
王生就這樣寫啊寫。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
在他日復一日地努力下,攢下來的錢總算可以支撐到府城趕考的車馬住宿費。
靈感枯竭的王生便打算寫完這最后一篇《羅生入萬妖國記》,就此封筆。
由于要兼顧那些識字不多的初學者還有普通老百姓,王生的文筆從來都是粗鄙直白卻趣味橫生:
面對那人身蛇尾、美眸含情的萬妖國女王,不知名的羅姓書生說了一堆尬到羅浮頭皮發麻的古言版土味情話,翻譯成白話文就是:
“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妖族女孩。你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你可以教我妖族語嗎?”
“家父是一方縣令,在魚龍門、斬妖司都有同窗、故友,可讓你在人間常住…和我成親吧,我會給你幸福!”
“我家里出了點事,可能要在那邊待一段時間,爭取早點回來…這個孩子是我送你的禮物,我不在的日子里,就讓ta陪著你。”
羅浮輕輕揉了揉微微刺痛的額頭,入行兩個月了,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無語過。
或許是錯覺吧,他總覺得,這些話在哪里見過。
“先不想這些了。”
書歸正題。
背負“王生”之名的年輕人并不知道,很多時候,現實甚至要比話本更有戲劇性。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會凝視你。
“自學成才”的他雖才學出眾、文氣不俗,卻沒有學到各家書院都會教給弟子的、賴以保命的文道神通。
這就導致,他在各路山精妖魅、邪祟狐鬼眼中,就是一塊沒有仨徒弟守護的唐僧肉。
那出挑的身段、俊秀的容貌,更是加劇了這一情況。
可憐的王生終是迎來了比他筆下主角還要“凄慘”的命運:
去給父母掃墓、當晚夢里就多了好幾個女鬼;
去鎮上采買,在山邊一走一過,都會招惹陰惻惻的山精、妖狐;
將買來的河貝魚蝦養在缸里,想著過幾天再吃,第二天一覺醒來,就撞上幾個要“報恩”的水族…
長期處于這種恐怖氛圍下的他終日惶惶,很快就因陽氣與生機被前來“報恩”的異類吞吃殆盡,一命嗚呼。
死相極其可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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