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從高麗出發的遼國補給船隊抵達。
送來了蕭不噠野所需的各種軍需補給物資,以及新一批的女直、渤海義從。
如今,派遣女直、渤海青壯,跨海來日本,已是遼國國策。
這是因為,遼國的統治集團發現——把渤海、女直諸部的青壯送到這日本來,對于遼國的統治,是極為有利的。
因為,無論是渤海各部也好,還是女直各部也罷。
對于遼國來說,其實都不是什么好的臣民。
特別是渤海諸部,這些家伙天天懷念故國,對遼國的認同感極低,經常在遼東串聯,暗地里搞各種小動作,時不時就來一場暴動、起義。
搞得遼人,煩不勝煩。
女直人相對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特別是生女直諸部,大多桀驁不馴,不服號令,遇到災荒,就劫掠邊墻,完事往崇山峻嶺一躲,找都找不到!
關鍵還生的多,一個幾百人的部落,十幾二十年就能膨脹到兩三千。
打吧,靡費重金,還得不償失。
不打吧,身邊總有一群蒼蠅,嗡嗡嗡的圍著你轉,你稍微放松,就飛你臉上,叫你惡心半天。
遼人為此一直是頭疼萬分。
自從遼軍渡海,為了征討日本,不斷的大量征召渤海、女直青壯后。
遼國上層慢慢的琢磨出味道來了。
這日本,與高麗、遼國,都隔著大海。
渡海過去的渤海、女直青壯,無論他們在日本怎么樣,都影響不到遼國。
而這些被征召的青壯,相繼離開后,遼東各州一下子就安穩了。
過去的所有麻煩,似乎都在迅速消失。
更妙的是,當渤海各部、女直諸部的青壯,從遼東離開后。
他們留下的空缺,很快就被幽燕漢人以及漢化的契丹、奚族人所填補。
遼人,甚至只是開出了‘三年免租稅徭役’的賞格,就有著大量底層漢人、契丹人、奚人前往遼東接盤渤海人、女直人留下的土地。
當上京城的遼國權貴,琢磨明白了這些道理后,一個個都是笑的合不攏嘴,立刻加大對女直、渤海青壯的征召力度。
每個月都是幾千幾千的往蕭不噠野這里送。
這次就又送來了三千多渤海、女直青壯。
蕭不噠野在接受了這些補充來的青壯后,就一面派人將早已熔鑄好的銀錠、銀鋌搬上船艙,一面帶著人開始在青壯中揀選勇武之士,充為義從。
當然,落選的青壯,也有去處。
挖礦、冶煉、伐木、燒炭、墾荒…
總有事情給他們做。
朝鮮和日本之間的海峽,寬不過數百里,又有著壹岐、大安(對馬)、巨濟等島嶼,作為中轉、避風港。
所以,便是在史前的人類,也能靠著舢板在天氣好的情況下劃過去。
如今,遼國水師,已經完全掌握了整條海峽的制海權。
于是遼國的運銀船隊,從日本出發,先抵壹岐,然后走壹岐水道,折向西南,一路暢通無阻,數日后,船隊就已抵達平壤外海的江華島。
在這里卸下銀錠,然后派出快船,將蕭不噠野在札子,送到平壤。
平壤方面不敢怠慢,立刻以急腳馬遞,送去遼東京遼陽府。
三日后,剛剛結束了一年一度的頭魚宴,率著宮帳軍返回遼陽府的遼主耶律洪基,便收到了蕭不噠野的奏疏。
耶律洪基只是看了開頭就大喜。
“白銀十萬余兩,黃金兩千兩!”
“這才多久?!”
“果然是銀山啊!”
“那日僧成尋,若是還活著,朕必賜其紫衣,奉為國賓!”
現在耶律洪基真的是無比感激那位當年入宋求法的傳奇日僧。
若無他,大遼哪來今日的國運?
一座石見銀山,就能挖出這么多的銀子。
那么,成尋記錄的其他金山、銀山呢?
譬如那在成尋記錄中,不輸石見的生野銀山以及生產黃金的佐渡金山…
只是想想,耶律洪基就已呼吸急促。
只要有足夠的黃金白銀,那么…大遼將要天下無敵!
因為,過去數年的經驗已經證明了一件事情:只要錢到位,南朝什么都可以賣!
布帛、蔗糖、糖霜、茶葉…甚至是精鐵,乃至于百煉鋼!
更緊要的是,大遼還可以借助宋遼交子貿易體系,放大手中的白銀。
一兩銀子,送到南朝,變成交子后,就能當二兩甚至三兩白銀消費!
雖說三年后,還需用真金白銀償還。
可,這有什么關系呢?
如今的大遼,奄有日本。
僅僅是那石見銀山,歲產白銀至少百萬兩!
更有其他金山、銀山等待開采!
有著這些金山、銀山,何愁交子的償還?
想到這里,耶律洪基就不免得意起來。
這個時候,侍奉在旁的美人王氏,見著耶律洪基的神色,知道這位陛下必是得了什么喜事,便立刻嬌滴滴的纏繞上前:“陛下…可是有什么喜事?”
耶律洪基此刻心情正好,又見著美人主動的投懷送抱,一時英雄氣起,豪邁的摟住王氏,在其臉上親了一口,道:“自是國家有喜,社稷有慶!”
“日本招討使蕭不噠野,已將上月在日本所采金銀運抵平壤!”
“美人,且猜猜看,這一次運回來多少白銀黃金?”
王美人美眸閃動,媚意如絲,小心翼翼的問道:“以陛下之洪福,臣妾想來,應該至少有白銀萬兩,黃金百兩吧?”
這確實是她所能想象的極限了。
須知,遼國過去最大的銀礦,一歲所采,也就萬兩上下。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萬兩白銀,百兩黃金?!”
“愛妃可小瞧了這日本圣僧成尋當年所到訪的銀山!”
耶律洪基伸出一根手指頭:“蕭不噠野本月運回第一批所采金銀,計有白銀十萬余兩,黃金兩千余兩!”
王氏美眸圓睜,滿是不可思議,忍不住低語:“竟有這么的金銀…”
見著美人震驚,耶律洪基龍顏大悅,摟住王氏的嬌軀。
“說吧!”
“愛妃想要什么?”
“朕命耶律琚從南朝采買!”
“只要愛妃喜歡,朕無所不允!”
現在的耶律洪基,宛如是現代都市神豪中的主角。
美人要什么,他就給什么!
反正…朕有的是金山、銀山,永遠也花不完!
王氏趴到耶律洪基的懷中,媚意綿綿的用著紅唇,親吻著這個年紀比她爹還大的男人,滾燙的櫻唇,低低的說著叫耶律洪基心神搖動的話語:“陛下…妾只想要陛下的龍津玉液…”
耶律洪基聽著,頓時骨頭都軟了幾分。
只是…
感受著下腹的軟塌,他暗自嘆息一聲:“終究是年紀大了…”
便不動聲色的推開王氏,正色道:“朕還需處理國事…”
“給愛妃的恩賞,晚上再說!”
嗯,他得去找御醫,要一副藥才行。
不然,怎是這二十來歲的美人的對手?
王氏聽著,也不惱,依舊媚意綿綿的道:“那妾身便恭候陛下恩賞了!”
“善!”耶律洪基頷首,懷抱著王氏,繼續看起蕭不噠野的札子。
等看到蕭不噠野的請求,耶律洪基的神色,慢慢的變得嚴肅起來。
等札子看完,耶律洪基一拍大腿:“蕭愛卿,真乃我大遼忠臣,朕之股肱!”
蕭不噠野主動提出以光大祖宗之制的名義,在那日本實行大漢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這確實撓到了耶律洪基的癢癢處。
于是,耶律洪基立刻在札子批可,然后又命人召來了翰林學士趙孝儼,命其草制詔書,以蕭不噠野,貢銀有功社稷的名義,拜其為南院樞密副使,進封海東侯,加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一千戶,賜天子劍,許其在日本便宜行事,七品以下,可先斬后奏。
等趙孝儼把詔書草擬完成,耶律洪基過目后,便微笑著用印。
然后對趙孝儼道:“朕得蕭侯,如高祖之得周勃、樊噲…”
“有蕭侯在,何愁天下不能一統?舊都不能光復?”
趙孝儼立刻拜賀道:“陛下喜得名將,又得天賜銀山,來日定可還于舊都,三興大漢!臣為天下賀!”
趙孝儼這樣的遼國漢人文臣,是如今遼國國內,最支持耶律洪基祖孫的政治力量。
耶律洪基還都洛陽、長安,三興大漢的美夢,同樣也是他們的夢想與追求。
因為一旦如此,那么他們所有人都將瞬間洗白。
什么夷狄之臣?
看清楚了!
吾輩,乃是大漢之臣!
耶律洪基聽著,頓時哈哈大笑。
他最近越來越喜歡,臣子們祝他還于舊都,三興大漢了。
于是在今年春耕的籍田禮中,耶律洪基在給天地神明寫的祝文里,再次以‘臣劉洪基’之名告天地神明。
收斂笑容,耶律洪基就道:“我大遼自太祖受命以來,便有白馬青牛之符瑞,傳至朕,乃厚積薄發,王氣彰顯,于是威加海內,能臣名將層出不絕!”
“于是,不獨有光武帝賜日本國之金印,應命出世…”
“更有那日本銀山、金山,順運而現!”
“就連南朝君臣,也為我大遼天威所懾服!”
“于是,以其商貨,通我大遼,助我大遼國勢,更進一步!”
“此天定我大遼,定當一統天下,還于舊都,再興漢室也!”
“待還都之日,朕當告于宗廟,認祖歸宗!”
這就是許諾,將來還都洛陽、長安,就要更改國名——自遼改漢,還要認祖歸宗,正本清源:朕,乃漢高祖之后,入主中國,治有天下,上應天命,下合卯金刀之讖!
趙孝儼立刻再拜恭賀:“陛下宏圖大志,千古未有,實祖宗以來之雄主圣君也!”
“哈哈哈…”耶律洪基開懷大笑,無比驕傲。
他確實有驕傲的理由。
因,如今的大遼,在他的治下,正在日益興盛,國中上下、內外,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之景!
便連素來,在大遼面前,桀驁不馴,對于大遼百般防備的南朝,也在他的天威面前,主動的放下了身段,開始了交往。
數不清的南朝商貨,通過宋遼交子貿易,源源不斷的輸入國中。
既為他的戰爭機器,加油添火,也在緩解著遼國內部的社會矛盾。
以至于,遼國如今雖然連年用兵,但國家卻是越打越富,經濟越打越好。
“多虧了南朝商貨啊!”耶律洪基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若無那些源源不斷的,涌入國中的海量商貨。
哪有今天?
想到這里,耶律洪基便下令:“趙學士,遣人去告知太師,讓太師在接收了蕭侯送回來的金銀后,不必送來遼陽府,直接派船送去南朝的登州!”
“再遣人去通知耶律琚,命其與南朝談判,增加今年的交子供應!”
“至少要加五百萬貫交子!”
有了日本的金山銀山,他現在,已經不再需要為金銀發愁了。
所以交子,可以讓南朝放開手腳印了。
“諾!”趙孝儼躬身領命。
耶律洪基卻是想起了一個事情,叫住要拜辭的趙孝儼:“趙學士…”
“臣在…”
“朕今日讀史,見北齊史中,神武帝曾對鮮卑人言:漢人是汝奴,夫為汝耕,婦為汝織,輸汝粟帛,令汝溫飽,汝何為凌之 神武帝又對漢人言:鮮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絹,為汝擊賊,令汝安寧,汝何為疾之?”
“今我大遼與南朝之關系,豈非如當年神武帝所言之鮮卑與漢人之間的關系?”
趙孝儼楞了一下,然后伏拜道:“陛下圣明,正是如此!”
現在的國際局勢,在遼國眼中,可不就是這樣的嗎?
大遼有鐵騎數十萬,軍勢天下第一,但苦于府庫匱乏,國用緊張,于是,長期明珠蒙塵,壯士無用武之地。
而南朝富裕,商貨天下第一,但軍事不振,戰力孱弱,連黨項人都打不過!
甚至還曾被交趾人攻破過大州州城!
漢唐以來,未有如此之羞!
但,自大安以來,宋遼開始接近,宋借遼威,懾服黨項、吐蕃、交趾及南洋諸國,遼借宋財,伐高麗、征日本、服阻卜、女直、威渤海,可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于是,雙贏!
雙方都在這種合作關系中,賺的盆滿缽滿。
天下,于是任由宋遼宰割!
去年,南朝調停高麗戰事,就是最好的證明。
就是…
趙孝儼看著耶律洪基,不太明白,耶律洪基為什么要提起這個事情。
便只聽著耶律洪基道:“然而,北齊之事,青史有錄,歷歷在目!”
“神武帝后,鮮卑與漢,漸漸疏離,彼此不和,甚至兵戎相見,互相斗爭…以至為周人漁翁得利…”
“朕,亦憂心于此啊!”
他是真的擔心,自己死后,阿果(耶律延禧)玩不過南朝的小皇帝。
尤其是,宋遼交子貿易,肉眼可見的,將越發興盛、壯大。
這讓耶律洪基內心,隱隱不安。
盡管,他也不清楚,不安來自那里?
但是,作為君主,只要懷疑有危險,就會本能的警惕起來。
也就是,他實在舍不得交子的好處,更離不開南朝的商貨。
不然,他定會要限制、減少貿易。
此,君王的天性——對于可能威脅統治的東西,寧可錯殺三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說著,耶律洪基就看向趙孝儼,問道:“學士,學貫古今,是國家儒臣,熟知歷史,不知可有能教朕者?”
趙孝儼聽完,想了想,然后拜道:“回稟陛下,臣有一計,可為陛下解憂…”
“哦…”耶律洪基站起身來,拱手問道:“請學士賜教!”
“不敢!”趙孝儼屈身一拜,然后向耶律洪基獻出一計。
耶律洪基聽著,目光灼灼,若有所思。
此策,倒是不錯!
就是…
萬一,那南朝當真了,怎么辦?
當趙孝儼聽完耶律洪基的擔憂后,趙孝儼就笑道:“陛下,何憂于此?”
“到時候,陛下完全可以矢口否認有此事,將之全數推給耶律琚,就說是小臣誤解圣意…”
“這樣啊…”
“也罷!”耶律洪基下定決心:“就依學士之策施行吧!”
大不了,把罪名都給耶律琚。
了不起,將來耶律琚若身死于此,給他追贈一個大點的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