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三百一十七章 餓不死,但很窮

  最新網址:bixiashenghua慶歷六年三月,新政先是在汴梁發酵,隨后迅速擴散至整個京畿路以及周圍的京東路,京西路。

  到五月份的時候,基本上河北、河南、山東、淮南、浙江、四川等幾個離得近,或者依靠水運網絡較為發達的區域,就已經完成了消息的傳遞。

  杭州錢唐縣,新任轉運副使柳永原來是從五品信州知州,他于寶元二年完成了官場第九年的磨勘,隨后在年末前往信州。

  今年年初二月份,三年期滿之后,吏部經過磨勘,把他從信州升為了正五品的兩浙路轉運副使。

  雖然官員一般是三年一屆,但正常情況下,干滿三年知州其實是很難得到升遷的,往往會調到別地繼續做知州,連續兩三屆政績出色,才會繼續往上升。

  因為從五品跨越到正五品,就有點像是后世市廳級跨越到副省級一樣,到了正五品這個級別,就屬于大宋的中高級官員,再往上升一步,就是一路正四品轉運使,有資格調任中央當各部侍郎。

  全國各地從五品和正六品的知州加上通判有四百余人,可轉運使、副使;發運使、副使;提刑官、通判;常平使、通判等正五品以上的官員卻只有寥寥七八十人,便可知道升遷多難。

  所以在競爭極為激烈的情況下,柳永能夠不需要再多當幾年知州,便直接升任到一路為轉運副使,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政績特別出色,另外一種,則是上面有大人物提攜。

  而柳永則屬于兩種都占了。

  今年年初他去汴梁吏部磨勘的時候,還見到了趙駿,當時趙駿給了他一些囑咐,讓他時刻銘記在心。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云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

  五月四日,錢塘江上,一艘中等客船漂泊在江面,在微風細雨當中,緩緩向著河對岸的西行鎮駛去。

  柳永今日和兩浙路提點鑄錢兼轉運判官趙曉之一起前往會稽辦公。

  客船隨著江波飄蕩而搖晃,窗外下起了連綿小雨,屋內柳永正拿著一副短令小詞欣賞。

  趙曉之走了進來,對他說道:“副帥,前面就是蕭山了.咦?副帥竟然又寫了一副新詞?這我可得好好欣賞一番。”

  宋代一路主官正常情況下其實只有三個人轉運使、提刑官以及常平使。不過大多數情況下是四個,因為運河沿線的路會多一個發運使,少數民族或者邊境的路有一個安撫使。

  所以一般把北宋一路主官稱為四司,他們分別是帥司、漕司、憲司、倉司。

  其中轉運使負責財政,安撫使負責治安,發運使負責漕運,提刑官負責邢獄,常平使負責倉儲。而一路的政務最開始并不歸他們管,每州知州負責本州治理。

  等到真宗仁宗時期,轉運使地位漸高,不僅管財政,還主管地方政務,權力變大。到政制院成立之后,正式把轉運使設為主政官員。

  因此就像知州平時被稱為太守,轉運使被稱為司帥一樣,副轉運使作為老二,同樣也有一個副帥的雅稱。

  聽到趙曉之的話,柳永卻小心翼翼地把紙收起來,笑著說道:“這可不能亂看,這詞也不是我寫的,我得拿回去好好裝裱起來,以后得當傳家的寶貝。”

  “別啊副帥。”

  趙曉之連忙阻止道:“我就看一眼。”

  “那就一眼。”

  見對方很好奇,柳永只好又攤開。

  趙曉之看完后嘖嘖稱奇道:“還不是司帥寫的,這詞風頗像啊。”

  “我也納悶,那位也說這詞既然送給我了,那就對外說是我寫的就行,可這詞確實不是我寫的啊。”

  柳永撓撓頭,隨后指著右下角道:“你看這落款。”

  “周樹人?”

  趙曉之大驚失色道:“居然是這位先生!”

  “額”

  柳永本來想說點什么,但想到知院不允許對外透露他的身份,就只好說道:“是他。”

  “厲害,不愧是副帥。傳聞這位周先生素來是只聽其詞,不聞其人,我去汴梁數次,想探尋一番都一直找不到他,他卻愿意見副帥。想來也是副帥詞寫的好,讓他心心相惜所故。”

  趙曉之連忙問道:“不知道他長什么模樣?”

  “他”

  柳永有點頭皮發麻,只好含糊其辭道:“大抵五十上下,但面容頗為英俊,想望風褱,可謂天人之姿也。”

  “當得副帥如此夸贊,那確實是人中龍鳳!”

  趙曉之笑道:“我曾經拜讀這位先生的文章,字字珠璣,令人難以忘懷啊。”

  周樹人如今已經是活躍在大宋文壇的一位奇人了。

  除了寫詞以外,他還會針砭時政。

  比如他曾經撰文為科學發聲,說科學才是未來,大宋要積極發揚科學。

  他還寫文章表示人格平等,不應有貴賤之分,抨擊了奴隸制度,表示堅決擁護大宋的廢奴法律。

  除此之外他也寫過不少關于對底層百姓、官場現狀的探究和意見,言語間令人深思。

  由于他寫的很多文章頗有深意,且經常與朝廷的政策不謀而合,導致他在民間受人膜拜,官場上不少官員都看他的文章來判斷朝廷未來風向。

  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周樹人探討過地主和官僚主義,直言地主和官僚主義就是阻礙社會進步的障礙,讓不少官員和地主痛恨他。

  不過因為周樹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幾乎從來都沒有人見過他長什么模樣,即便有人想找他麻煩,也從未實現過。所以他一直很安全,倒是成為報紙、雜志、刊物的常客。

  “周先生自是一位高人,他的文章還是要多讀才是。”

  柳永隨口應了一句,便打算轉移話題。

  就在此時,外面卻是忽然一片雜亂的聲音傳來,聲音最開始還很遠,但很快越來越大,也愈發清晰。

  好像是有人齊齊高喊著什么,各種口號滿天飛,讓柳永和趙曉之的眉頭都是一皺。

  兩個人拉開了船上的窗簾,此時船只早就順著運河飄到了蕭山縣,運河穿蕭山縣而過,兩側就是沿河木屋,前方則是一架拱橋。

  東側街道上人來人往,很多穿著綾羅綢緞的人舉著牌子。

  有人大聲高喊道:“我們要求廢除攤丁入畝,朝廷不該與民爭利,巧取豪奪!”

  “廢除攤丁入畝,朝廷不該與民爭利,巧取豪奪!”

  那人喊一句,周圍人應一句。

  接著又有人喊道:“害國惡法,損民肥私。暴政當廢,決不能留!”

  “害國惡法,損民肥私。暴政當廢,決不能留!”

  周圍人再次高喊。

  柳永放下窗簾,趙曉之嘆道:“愈演愈烈了。”

  “這些人一個個肥頭大耳,穿著華麗,皆是地主豪民,家財萬貫之輩,他們有什么資格說朝廷與民爭利?”

  柳永冷笑一聲。

  趙曉之愁眉苦臉道:“話是這么說,不過帥司那邊已經跟他們談了很多次,卻沒有任何成效。朝廷也沒有個章程下來,這么鬧下去也不是辦法,街市都不能營業了。”

  “無妨。”

  柳永閉上了眼睛,在船間休息,淡淡地道:“朝廷會出手的。”

  準確來說。

  應該是知院會出手的。

  他沒有再繼續關注窗外,靜靜地休息。

  船只顛簸,向著會稽進發。

  從四五月份開始,兩浙路地主抗議去年攤丁入畝的新政愈演愈烈。

  其實去年年底就有了,但當時規模不大,只是以蘇州幾個大地主為首的一些人,聚集了數十名地主前往轉運使衙門門口抗議。

  當時兩浙路轉運使杜杞邀請他們入衙門一敘,好言詳談,雖然那次沒談出結果,卻也讓他們消停了一陣。

  不過從慶歷六年三月份開始,兩浙路的地主們就又躁動了氣來,先是一百多名地主聯名找杜杞情愿,在杜杞再次與他們協商無果之后,就已經有人在杭州聚眾游行。

  到四五月份,事態就從杭州蔓延開來,蘇州、秀州、湖州、常州幾個太湖流域附近的州就出現了大規模抗議活動。

  如今連錢塘江南面的越州也開始了,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會席卷整個江浙路。

  沒辦法。

  去年下半年的時候地主們就被收割了一次秋稅,當時捏著鼻子認了。

  眼下又是夏稅開始,又得交一次稅。

  那肯定要抗議啊。

  特別是作為太湖流域這種產糧主要地區的大地主們,受損最嚴重的就是他們。

  所以風暴也就漸漸蔓延開來。

  不過目前事態還算可控,地主和官府都相對較為克制,并沒有發生直接沖突。

  只是地主們示威游行,鬧得街道雞飛狗跳,影響街市繁榮。

  想來以后朝廷會出面解決。

  而就在江浙地區地主們鬧事的時候,民間卻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衢州開化縣馬金鎮豐源村,這里位于后世開化縣北面,因為依靠馬金河而得名,處于群山環繞當中。

  古代的浙江地區跟后世的廣東很像,后世廣東除了珠三角地區以外,其它地方特別是山區都不算富裕,古代的浙江也是如此。

  除了長江三角洲以及太湖流域以外,東南丘陵的山區在古時候一直都相對貧困,甚至在三國東吳時期,這里干脆就是百越部落的居住地,與東吳政權多次交戰。

  此刻群山環繞之間,一棟棟木制房屋錯落分布在山里,如果湊近了看,還隱約能夠看到在那些房屋墻上,用石灰抹著各種各樣的字。

  ‘多種地,多修路,多攢糧,能致富。’

  ‘永不加賦是國策,任何人敢多收村民一分稅,那就是國家的敵人。’

  ‘有困難就找官府,官府不能解決困難就上報御史司。’

  ‘村鄰友好,應當互相幫扶。’

  ‘攤丁入畝讓百姓少繳稅,多生孩子,多種紅薯、土豆、玉米。’

  在山林間開墾出一片片菜地、梯田,百姓從溪水里挑水種地,原本貧瘠近乎難以生存的村子,日益有了溫飽。

  正是五月份,交夏稅的日子,村子里并不熱鬧,太陽高高懸在空中,就像是能把人都曬暈過去。

  新任衢州通判章庶從山下的鎮子艱難進了山中,他是景佑年進士,為官九年,為人剛正,聽聞村中百姓艱難,特意過來巡視。

  “這一路上,別的地方百姓都風調雨順,積極納糧,唯獨山中的幾個村莊卻是一片慘淡。并非他們不想,實在是山中今年忽然干旱無水,池塘干涸,顆粒無收啊。”

  帶著章庶進山的當地保正向他介紹情況。

  章庶微微點頭,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有些后悔今天穿著長袍出門,應該穿短衣的,卻是沒想到這村莊竟然在這深山老林間,實在是難以攀爬。

  他們邊說著邊繼續往上,等過了狹窄的山道,遠遠的就已經看到在竹林映襯間,見到了第一棟房屋。

  那是棟老舊的夯土屋子,屋外的田間有一個老婦人正躬在田里翻找著什么,保正見此,就又道:“村民不得已,現在只能找些紅薯、土豆子果腹。”

  “有沒有餓死人?”

  章庶立即問道。

  “這倒是沒有。”

  保正忙道:“村里青壯都下山去給別人做短工維持生計去了,家中不耗糧食,留了些存余吃食。”

  章庶走進了村子,村子在山間,有凹凸不平的田野,如村口道路一側就是個低谷,下面有三四層梯田,每層約兩米高的田埂,雜草叢生,樹木較多。

  目光所及,有不少老人小孩頂著烈日在山谷附近尋找野菜、土豆、紅薯之類的作物。

  這些東西平日里他們不吃,經常隨手種了喂牲畜,但恰逢遇災,稻米歉收,人都沒得吃了自然也不至于嫌棄。

  “劉大保,通判來了。”

  保正見到村口不遠處的田里有個中年漢子正在鋤地,就向他喊了一句。

  那漢子聽到聲音,回過頭去,見到一行人,連忙扔下鋤頭小步跑來,向章庶連連拱手作揖道:“小人劉四見過通判。”

  宋代村莊雖然已經有了村鎮鄉概念,但不設村長、鎮長和鄉長,而是以戶為單位設保甲、大保、都保、保正。

  其中十戶為一保,由保甲為主。而每五十戶設一大保,設大保長。所以如果一個村子只有十戶人甲,那村長就是保甲,超過五十戶,就是大保。

  豐源村是山里超過五十戶的大村子,附近十多座山頭,方圓得四五公里都是一個村。雖然村民分散得厲害,村頭走到村尾得走一兩天,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畢竟山區里的村子人員分散的厲害,有的時候一個山頭就一兩戶人家,總不能按照山頭來劃分,顯然有點不合適。

  大保劉四剛好就住在村口附近,下面的梯田當中就有他的幾塊地,正在田里挖紅薯。

  章庶就拉著他問了一下情況。

  原來夏天東南丘陵的山區干旱缺水是常有的事情。

  唐代不是有首詩嗎?

  “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即便不是災荒年月,山下有水,山上就不一定有水。

  從山下的小鎮進山走山路都得一兩個時辰,稻田要的水非常多,就幾乎不可能挑水進來。

  所以山里時常鬧災。

  這種現象要到后世有了自來水,可以走管道從山下的河流里抽水上山來解決。

  而在古代,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只能靠天吃飯。如果運氣好下那么一兩場雨,通過挖的池塘、水井蓄水,就能解決。

  但可惜今年運氣不佳,從四月份到五月份一個月山里都沒有下雨,導致稻田干旱死了,只能撿點土豆維生。

  “今年算是好的了,最近幾年朝廷推廣這紅薯土豆子,不要多少水就能養活,在山里還有那么幾眼泉水,雖然不能用來種田,可澆地自己喝還是夠了。”

  劉四雙手叉腰,田埂間搖著頭道:“但可惜的是雨一點都沒下,村民們也就夠自己吃的,怕是今年的稅納不上去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朝廷對于災情的地方自然有免稅的政策,上報申請了賑災糧嗎?”

  “上報了,縣里昨天派人來調查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到。”

  “嗯,此事我會關注。”

  章庶雙手背負在身后,目光看到遠處挑水的隊伍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山下艱難地挑水上來,可這些人都是四五十歲以上,有些甚至是老人,于是問道:“現在有多少青壯?”

  劉四說道:“咱們豐源村其實就是附近十多座山里的百姓居住地,有村民三百余人,青壯將近百人。”

  “他們如今在何處?”

  “在山下打短工,幫人割點稻谷,賺點吃食。”

  “每日多少文?”

  章庶追問。

  劉四撓撓頭道:“不給錢,就給點吃的。”

  “唔”

  章庶抬起頭看向四方。

  山林茂密,林間綠蔭森森,光看景色,卻是不錯。

  但空氣里燥熱,村莊仿佛沒有人煙,村民地里翻找著紅薯,小孩和老人在山里挖著野菜,猶如沒有生機,只有死寂。

  可即便是如此,比往年也好了許多。

  &nb天才一住言情小說s23ussp;如果沒有朝廷賑災,沒有紅薯土豆,按照以前,怕是會死不少人。

  在這一刻,就連章庶這樣的官員都不由得感覺到朝廷這幾年的變化,讓天下百姓都受益。

  誰能做到這樣深山老林里在發生旱災的時候不死人呢?

  可這還遠遠不夠。

  章庶步入村子里,沿著田埂間走著,雙手背負在身后,向劉四了解著村子里的情況。

  衢州山區很多,除了豐源村以外,還有一些山里的村莊也是如此。

  山里出不了大地主,最多就是幾個土財主,災年的時候連土財主都自身難保,所以哪怕能生存下去,最多也就是勉強生存。

  有幾口紅薯土豆吃,不至于讓人餓死,可若是生病了就要等死,這就是目前大宋最貧困村莊的現狀。

  “走吧!”

  章庶最后又看了眼這深山,隨后說道:“回去好好合計合計,朝廷要招募村壯,想辦法在山里修一座儲存水的大水庫,興許以后就常年有水了。”

  現在正是朝廷頒布政策全國大基建的問題,水庫就包含在其中,但水庫需要水泥廠,而朝廷二月新政后,衢州官府就已經根據上面的指示在籌備水泥廠和磚廠,也許這件事情會有著落。

  (本章完)

  最新網址:bixiashenghua

大熊貓文學    人在大宋,無法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