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駛入汴梁城,停在了皇宮北門外。
范仲淹和趙駿下了馬車,玄武門內,趙禎親自已經站在風雪里等著。
他倒是沒穿軍大衣,里面穿著緋紅色龍袍,外面披著綿披風,上面還有個兜帽,將風雪全部擋在外面。
但即便如此,見此情形,范仲淹也是忙不迭快速向前疾步,到趙禎近前拱手行禮道:“陛下,折煞臣了,怎么能親自來等臣呢?此間風雪太大,還是快回宮中,免得寒了龍體。”
趙禎笑著抓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說道:“卿為大宋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別說朕親迎,就算是朕帶著文武百官前去城外迎接也是應該的事情。”
他倒是想,只是被百官們攔住。
事實上宋朝皇帝不是不能出宮,比如趙匡和趙光義兄弟就經常偷摸出去,甚至半夜三更坐著馬車去武將大臣家里喝酒都有。
有一次趙光義去找一個開國將領喝酒,半夜三更喝多了醉駕,還因為汴梁城內違章建筑太多出了車禍,以至于他第二天惱怒地要求整頓開封府違章建筑,卻因百姓反對而無疾而終。
但到了宋真宗時期,這種偷摸出去的方式就不行了,要么就必須要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要么就是被大臣們架著去前線,如朝陵、祭祀、封禪或者去澶州前線打仗。
而宋真宗出去一次排場就非常大,根據《續資治通鑒長編》《宋史》等史書記載,他出去一次光儀仗、車駕、衛隊都上萬,還包括隨行大量官員。
然后這些人衣食住行,各種開支花銷,有的時候還要接見功臣進行賞賜,一次可能就是幾萬貫乃至幾十萬貫,花錢如流水。
所以到了宋仁宗時期,由于百官們勸說,說是皇帝出宮一次對國庫的支出太大,沒必要浪費這樣的錢財損耗國庫,導致趙禎當了四十一年皇帝,居然從未出過宮,也是件奇事。
范仲淹感激道:“官家龍體為重啊。”
“好了,先進去吧。”
趙禎揮揮手。
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向著垂拱殿而去。
今日迎接范仲淹歸來,文武百官到齊,政制院帶著他們去城外迎接,趙禎本人在宮門口迎接,可以說給了范仲淹極大的面子。
各路諫官、御史、各部尚書、侍郎、仆射、尚書、郎中、中書舍人、館、閣、殿學士、直學士、待制、修撰、直閣等浩浩蕩蕩一二百號人,簇擁著趙禎他們入殿。
隊伍最前面的自然是趙禎、范仲淹、趙駿、呂夷簡、王曾、晏殊、蔡齊、宋綬、盛度等人,接著就是各部尚書,大家按照隊列排序,依次排列。
范仲淹當仁不讓地站在了政制院宰相隊伍當中,雖說他的職務是河北路經略使,可別忘記他還有個政制院候補知院的頭銜。
所以位比副相。
此刻趙禎志得意滿地坐在龍椅上,等百官都入列之后,下方群臣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實宋代平時是不這么喊的,雖說萬歲成為皇帝專屬就是從宋開始。
趙匡陳橋驛兵變時,被士兵們冠以萬歲頭銜:“有以黃衣加太祖身,眾皆羅拜,呼萬歲。”
于是雖然趙匡并沒有直接下旨萬歲成為自己專屬,卻自此只能由皇帝獨享。
如北宋大將曹利用的從子曹訥一次喝醉了,令人呼“萬歲”,被人告發,遭到杖責而死。
《寇準傳》中也記載,寇準外出被人呼萬歲,于是立即被免去同知樞密院事一職,貶到青州府任職。
此后直到明清,“萬歲”之稱尊崇無比,皇帝也成了“萬歲”爺。
但這樣山呼萬歲的情況,卻是少之又少。
然而今日百官們卻情不自禁地這么喊,卻是有人帶頭,隨后眾人齊齊高呼,實在是蔚為壯觀。
實在是因為這兩次大戰,且在外交上的勝利,堪稱北宋建國以來頭一遭,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讓人揚眉吐氣,除嫉妒范仲淹的官員外,皆喜不自勝也。
“眾卿平身!”
趙禎見此情形,高興不已,環顧眾人說道:“最近幾年雖是多事之秋,然朕幸賴有諸公,有范卿,西破元昊,北敗宗真,彰顯我大宋之威嚴也。”
“陛下謬贊,若非陛下在后方運籌帷幄、折沖樽俎,臣也不能在戰場上擊敗元昊和宗真,這都賴陛下智珠在握,賴太祖太宗庇佑。”
范仲淹當然不可能攬功,都把功勞推給了趙禎,順便還不忘吹捧一下早就掛了的趙匡和趙光義。
反正不管別人信不信,群臣肯定是信了,不信也得信。
開玩笑。
范仲淹現在功勞那么大,快到封無可封的地步了,雖然他是個文官,但文官團體也不允許這么牛逼的人出來,所以當然也得打壓。
當下各部尚書如程琳、陳執中、章得象、杜衍、李若谷、賈昌朝、鄭戩、葉清臣、胡宿、韓琚等人紛紛上言。
“陛下遣精兵強將,身蹈鋒鏑,威服四方,謂之天人之功,為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
“蠻夷犯邊,實乃自不量力。臣觀天人未厭宋德,陛下自有天佑。”
“范希文雖有薄功,但實不能與陛下相論。”
這幫人一個個要么把功勞推給皇帝,要么推給上天,反正就是不說范仲淹有什么大功勞。
因為他們除了要打壓范仲淹以外,也未嘗沒有眼紅嫉妒的人。
比如程琳、章得象、賈昌朝這幫家伙,那是能看得范仲淹眼睛發紅,嫉妒得都快面目全非了啊。
不過百官們怎么貶低,趙禎肯定還是要給予范仲淹肯定,不然讓臣子寒心。
當下趙禎說道:“范卿功在社稷,居功至偉,毋庸置疑。此番回京,非要職不能重任,拜龍圖閣大學士、平章軍國重事,封楚國公!”
“謝陛下!”
范仲淹大喜,歷史上他才是參知政事,也就是副相,現在則直升宰相了。
不過其實也沒什么卵用。
因為目前的參知政事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平章軍國重事、平章軍國事之類從唐朝延續下來的宰相職,基本上已經是虛職。
真正的實職還是政制院知院,或者政制院同知、候補同知才行,連觀察候補同知都沒資格參與朝廷大事。
趙駿說道:“陛下,政制院成立,是為了讓陛下能更好地治理國家,加強權力集中,推動對國家有利的政策。所以臣主張政制院的人員常定,五年一屆,如今王相病逝,臣以為可以新換一屆了。”
趙禎說道:“準奏!”
“那臣請提名,提名者將正式入政制院擔任同知!”
“準奏!”
“臣提名范仲淹、李迪、李諮!”
趙駿隨即說道。
下面李迪都快壓抑不住嘴角的笑容。
政制院人員常定,且五年換一次屆是之前就定下的規矩。
因此哪怕諫臺的官員怎么彈劾政制院的人,除非能夠抓到犯法的證據,否則光憑捕風捉影,政制院的宰相都是巋然不動。
從景祐三年九月份設立政制院,到今年其實也已經四年多時間了,應該是要到明年九月才換屆。
不過隨著王隨病逝,再加上范仲淹功勞太大,正式入政制院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所以提前換屆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而趙駿自然要給政制院上自己人,畢竟老范雖好,但他有自己的主見,比如在遼宋和談上雙方就有分歧,因而二人之間只能算盟友,不能算自己人。
李迪那可是妥妥地投靠過來了,給自己當小弟了,那不得罩一罩?李諮則相當推崇趙駿的商業改革,支持趙駿的決定,自然也要提一提。
呂夷簡馬上說道:“臣提名晏殊、程琳、章得象。”
宋綬說道:“臣提名陳執中、賈昌朝。”
蔡齊看向王曾,王曾沉聲道:“臣提名宋庠、鄭戩。”
呂夷簡笑道:“根據制定,提名需要從候補觀察同知中選,宋庠如今已不是了。”
王曾惱怒地看了眼呂夷簡,這老逼登。
目前朝廷改制之下,各個直屬于政制院的重要部門尚書都要加候補觀察同知銜,以彰顯這些部門在朝廷的重要程度。
比如財政部、工商部、警察部、教育部、稅務部,以及傳統的禮、吏、兵、刑、戶、工六部。
宋庠之前是右諫議大夫,作為諫臺的一把手,相當于后世那個部門,自然位高權重,所以與御史臺的一把手御史中丞一樣,也有候補觀察頭銜。
有了這個頭銜,品級基本上都是正二品,同時也有了能夠進政制院的資格。
但諫臺老是跟呂夷簡不對付,沒事就彈劾政制院或者呂夷簡的小弟。
前年韓琦還彈劾陳堯佐、石中立、王隨尸位素餐,雖然王隨因為入了政制院的原因沒有被降職,但陳堯佐被罷為淮康軍節度使、判鄭州,讓呂夷簡又失去一個左膀右臂。
而宋庠是王曾的小弟,那自然是追著呂夷簡一頓錘,搞得呂夷簡煩不勝煩,于是去年呂夷簡就利用宋庠嫉妒范仲淹的心思,設計陷害他,把他調知揚州。
事情起因是去年上半年范仲淹多次與西夏那邊通信,信件自然要上報到朝廷來,當時趙駿在游歷天下,王曾和蔡齊又都生病了,情況不是很好,政制院就順利被呂夷簡把持了權力,搞得他一家獨大。
宋庠見此就瘋狂彈劾呂夷簡。
呂夷簡于是故意在宋庠面前讀范仲淹給西夏那邊的信件,還說“哪有守邊重臣和叛敵通信的?”又說:“奏本這么寫,誰又知道他到底對元昊說了些什么呢?”
宋庠一聽事關重大,第二天上朝便參了范仲淹一本。
趙禎當時就很生氣,呂夷簡馬上推波助瀾,說“私自寫信不應該,可若說范仲淹對皇上有二心,那是萬萬不對的”。
結果宋庠反倒成了嫉賢妒能、無中生有造謠誹謗別人的小人,很快便出京城知揚州府。
要不說呂夷簡這廝壞的很,論起政治斗爭簡直是一把好手。
趙駿當初也被他設計過。
歷史上李迪、王曾都吃過這老家伙的虧。
前年還把多次彈劾他的御史中丞范諷給貶為武昌軍行軍司馬,知臨江軍。
現在王曾的重要小弟宋庠趁著他生病的時候又被呂夷簡搞走,差點沒把王曾給氣死。
但呂夷簡說得也沒錯,要提名入政制院,首先就得有候補同知和候補觀察同知銜,不然的話,根本就沒有資格被提名。
王曾只好退而求其次道:“臣提名鄭戩、韓琚。”
這個韓琚就是韓琦的哥哥,目前擔任工部尚書,之前擔任兩浙轉運使政績出色而被提上來。
他倒不是王曾的小弟,但他本人是王曾的迷弟,非常推崇王曾,所以在不能拉親信手下上位的情況下,那自然選迷弟好一點。
“臣提名葉清臣、蔣堂!”
蔡齊也道。
蔣堂從淮南東路轉運使升上來了,現在是禮部尚書,雖然跟王曾那一黨沒什么關聯,但據說他跟趙駿關系不錯,所以王曾干脆賣個面子給趙駿。
盛度四下看看,便沒有動靜。
他這個人當然也有權力欲望,但政制院趙駿一家獨大,接著是呂夷簡王曾互相內斗,王隨又是個無為的人,兩不得罪,搞得他獨木難支,很難抱團取暖。
這樣一來,自然也就導致盛度在政制院的權力并不大,很難把自己人提到重要崗位上。
像財政部尚書是之前的三司使程琳,教育部尚書是以前做過國子監講師,同時還是著名訓詁學家、文學家、書法家的賈昌朝,兵部尚書是原樞密院同知章得象,右諫議大夫為陳執中。
這四人就是呂夷簡那一黨的同伙。
戶部尚書葉清臣、接替范諷的新任御史中丞鄭戩不至于是王曾那一派,但他們二人跟宋庠莫逆之交,自然力挺王曾。
其余禮部尚書蔣堂、吏部尚書李若谷、工部尚書韓琚、稅務部尚書胡宿、警察部尚書杜衍則是靠著優秀的政績上位。
如這杜衍,善于治獄聞名,曾知審刑院,很會查案。胡宿為人剛正,一絲不茍,查稅非常適合。
至于工商部和刑部,一個是李諮,另外一個是李迪,都是趙駿提上來的。
里面就沒一個盛度的隊友,他看著這情況,真就是兩眼流淚,要不是權力欲望大,以七十二歲高齡還堅守在朝堂上,當場致仕的心都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