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應該是要去崇政殿開會的,但他懶得再把上午和呂夷簡他們說的話再跟趙禎重復一遍,就讓呂夷簡他們去和趙禎說。
反正這種東西和趙禎說不說無所謂,因為即便是呂夷簡他們,也認為趙駿的改革措施,是可以推動的。
歸根到底,還是那句話,他選擇的方式除了皇城司以外,都算是溫和與保守的改良。
至于預備的一些激進措施,他其實沒有提。
因為這些激進措施有些是他下基層自己琢磨出來,有些則是參考了后世我軍在建立根據地時,采取的保守方式。
像對于家庭,依然承認半封建制度下的家長管理地位,但必須按照朝廷的法律進行,不允許私自設立公堂,不得限制宗族人身自由,妾生子享受同樣的地權、繼承權以及教育權。
這個策略是典型地打破古代封建制度家長制的辦法,屬于后世我軍長征前在根據地用的保守主義策略。
他們的激進方式是摧毀封建家長制,鏟除一切封建思想,生產生活完全個人化,從事什么勞動政府根據能力分配或者自己競聘,鼓勵人脫離封建血緣束縛等等。
但在晚晴民國的保守策略,放在宋代,顯然是有些激進。因此趙駿并沒有提及,而是打算等到范仲淹回來之后,與他進行商議。
不過打破封建家長制還是勢在必行,只是趙駿研究之后認為不能在南方施行,而應該在北方推廣。
因為北方宗族觀念其實已經算是比較薄弱了,村子之間由于五胡亂華和五代十國的兩次大規模北方戰亂,那種一村一姓的情況幾乎已經很少,族老很難再起到干預作用。
而南方的宗族勢力極為強大,特別是福建、廣東、江西、湖南等地區,越封閉,封建家長制度就越厲害,所以先改革北方,再慢慢輻射南方是必然趨勢。
反正將來南方海洋貿易更發達起來,官府只要鼓勵年輕人出海,那么這種封建制度也會被強行打破,官府可以起推動作用,一切順其自然。
除了家庭方面以外,趙駿在軍事、官場制度、經濟、治安、農業、基層管理上,同樣有一些后世保守辦法,現在的激進方式。
但暫時還沒打算和呂夷簡他們提,到時候和范仲淹仔細商榷之后,再進行大規模整治。
這幾年趙駿和呂夷簡他們做的,只是對未來大改革的預備工作。他們自己已經成立了一個官僚利益集團,將來自然也要好好利用這個集團,爭取完成自己的慶歷新政。
從皇宮里出來之后,馬車緩緩駛向了外城的洪橋子大街,現在宋彩在那里與大保健三郎合伙開了個店鋪,專門售賣日本的一些工藝品。
但其實由于宋朝對于國外進口的工藝品需求量不大,在本身手工制造業冠絕全球的情況下,除非有錢燒得慌,買點國外的新鮮玩意兒來當觀賞玩具,否則實在沒必要高價買這種舶來品。
所以宋彩的店鋪可以說是門可羅雀,無人問津。
趙駿的馬車停在了店鋪門口,自從他回來之后,還是跟以前一樣,想來求見的人絡繹不絕。但他一直秉承著不見客的原則,從來都不允許別人上門找他。
包括他門口附近,全都是皇城司的士兵嚴防死守,那些想上門送禮,攀關系走后門的人,幾乎就不可能跟他見上面。
不過他主動要見的人肯定能見著,李迪之前想求見,也給他遞了話,宋彩去年就通過皇城司的渠道給趙駿送了信,得知趙駿回來,今天早上又通過皇城司來詢問,現在自然還是要親自見一面。
此時店鋪門口宋彩和大保健三郎一直在等著,趙駿上午就派人跟他說了,下午會過來一趟,所以一刻都不敢離開,等到馬車緩緩走近之后,忙不迭上來見禮。
“知院!”
宋彩和漢人名字叫粟健的大保健三郎上前拱手行禮。
趙駿下了馬車,笑著說道:“宋兄,近三年未見了,別來無恙,我看你倒是春風得意不少。”
他的目光向店鋪里面掃了一眼,幾個穿著有些像和服但樣式又略有不同的東瀛美貌女子站在里面,恭恭敬敬地向門外的方向鞠躬。
這樣的衣服趙駿在江浙時期看到過,跟當地女子穿的吳服有點類似。
事實上和服本來就是奈良時代,日本遣唐使多次來中國,加上江浙地區與日本聯系緊密,以江東吳服為原型改良而成。
不過宋朝平安時代的和服也跟后世他看的和服款式也不一樣,至少后面沒有那個枕頭。
“知院說笑了”
宋彩訕笑了一聲,然后連忙躬著腰,向屋內伸出右手道:“快,里面請。”
趙駿笑了笑,步入了屋中。
店鋪里幾名和服女子紛紛向他欠身彎腰。
趙駿微微點頭,隨后跟著宋彩和粟健一路進了后院。
后院頗為寬敞,院中好像是那種后世日本的回字形院落,里面種著樹和一些花草,地上鋪滿了鵝卵石。
但實際上這種院落依舊是漢人傳過去的,大概是魏晉南北朝,以及唐朝南方的庭院風格。
到了宋代南方倒還有這種,不過少了許多,基本上都是園林水榭風,北方則是大花園大庭院,拋去了這種小巧精致的設計。
三個人來到正對著進入后院大門的里屋,里屋也不是漢人常見的形勢,而是屋子下面用木頭和磚頭壘砌起來,離地面大概一尺高,依舊是魏晉傳到日本的建筑模樣。
屋子里頭也沒有準備桌椅,而是席子,席子鋪在木地板上,中間有個墊子,上面放著個大火爐。旁邊有三個侍女跪坐著,身邊還有三個小火爐,見到人進來,就開始用火爐溫水準備煮茶。
這整得花里胡哨的。
趙駿哭笑不得地說道:“這就是你從日本帶回來的特色是吧。”
其它還好,關鍵那三個侍女長得美艷,里穿抹胸,外批紗衣,純純的大宋青樓女子裝扮,還不時向他拋個媚眼,暗送秋波。
宋彩擠眉弄眼,低聲說道:“這都是石見國的國司、郡司和地方豪族孝敬給知院的,別看她們是日本女子,其實都是地方權貴子女,學的也都是漢話,而且都是處子”
“咳咳咳咳咳”
趙駿翻了個白眼道:“本知院是正經人,怎么能這樣呢?這不是憑空污了本知院的清白嗎?”
“是是是。”
宋彩連忙說道:“知院自然是正經人,只是家中連個侍女都沒有,平日里也無人服侍,總歸是床前冷清。若是能有幾個貼已人在身邊陪著,照顧一下起居,也是件極好的事情。”
“唉,罷了罷了,既是爾等一番心意,那本知院也就只能勉為其難了。”
趙駿嘆道:“待會派馬車送到我府上便是,家中的確只有我一人,倒也確實需要那么幾個丫鬟侍女。”
隨后又看向宋彩,指著他笑道:“你呀,總能給我玩點新花樣出來。”
“嘿嘿嘿嘿嘿嘿。”
宋彩和粟健都露出一副大家都懂的迷之笑容。
“好了,還是先談正事吧。”
趙駿正色道:“這次去日本的行程怎么樣?”
宋彩其實在給他的書信當中有說過,但書信畢竟不詳細,只是談了一下當地一點形勢和他們找到了石見銀礦。
可具體情況自然還是要面談才行。
“前年年初,在知院離開汴梁后沒多久,我就與三郎正式啟程,回了日本。”
宋彩說道:“三郎的家人熱情地招待了我,我們在當地四處看了看,雇傭了一些農夫,在當地山里搜尋了大概四個多月,找到了那座位于深山里的銀礦。”
“嗯,那看來事情還算順利。”
趙駿點點頭道:“那對于這座銀礦,日本當地是如何安排的呢?”
宋彩看向粟健。
粟健就連忙說道:“回知院,我的父親聯合了本地國司、郡司以及地方望族權貴,封鎖了這個消息,現在正在招募人手開采,想必已經開采出了大量的銀礦石。”
“沒有通知日本天皇嗎?”
“沒有。”
“這樣不妥。”
趙駿皺眉道:“這畢竟是日本的礦石,若是沒有日本朝廷的承認,恐怕會失了大義名分。這樣到時候日本天皇派兵來圍剿,對于伱們地方上也是個大麻煩。”
粟健苦笑道:“可是天皇已經多年沒有給大宋遞交國書,反而在前些年向遼國稱臣納貢,所以我們也不敢向天皇上報此事。”
日本一直是個慕強的國家,唐末時期,由于唐朝式微,所以在公元895年正式廢止遣唐使。
自此之后,即便宋朝建立,日本也完全是閉關鎖國,未與宋國建交。
大宋這邊對于貧瘠的日本也不怎么感興趣,所以兩個國家之間雖然只隔著東海海峽,但幾乎整個南北宋時期,除了民間經濟貿易往來以外,官方幾乎沒有任何互動。
反倒是由于遼國強盛,遼國皇帝也重視海權和路權,與周圍國家交流極為頻繁,陸地上把高麗納為屬國,海洋上向日本遞交國書,雖然日本的回應不像唐朝時期,那么頻繁的派遣唐使,但也表示向強大的遼國臣服。
“無妨,該上報還是要上報。”
趙駿說道:“到時候宋彩也無需以大宋朝廷的名義,就說是宋朝商人的名義即可。想來石見也需要大宋的冶煉鍛造技術,將礦石冶煉成銀兩。”
“這倒是,日本雖然鍛造技術也還可以,但在冶煉技術上自是比不得大宋。”
粟健連連點頭。
趙駿想了想,說道:“這樣,我認為這次你們回去之后,可以把銀礦的出產比例重新進行劃分,向日本天皇進貢部分,換取日本朝廷的支持,掌握大義名分,然后再招募武士,組建軍隊,防備周邊各國的覬覦者。”
雖然最好的方式是把那個銀礦據為己有,直接將大量銀礦石海運到國內來。但從實際角度出發,還是難以做到。
霉帝可以在中東偷石油,那是人家實力到位。
宋朝別看與日本離得不遠,問題是當時的東南沿海地區,臺風呼嘯,連蒙古幾次想入侵日本,都被颶風吹得人仰馬翻,想完美安全地通過海峽到達對岸還是不容易。
如果大宋想強制占領的話,要付出的成本非常大,而且遼國始終是個隱患。
日本國內也可能會掀起對抗,為了爭搶他們本土的銀礦,說不準日本天皇會號召全國出兵,那個時候陷入永無止境的斗爭,從成本和開采上,都不劃算。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宋朝以私人商販貿易的名義出冶煉鍛造技術,以及一定價格購買礦石的股份。
日本天皇得了好處,允許宋朝商人跟他們合作一起開采,甚至大部分銀礦收益都可以留在日本國內,宋朝只需要保證一條貿易路線,能夠把商品運輸到石見國,換他們的銀兩就行。
這樣就屬于民間正常貿易,遼國那邊也不會察覺,日本也不會有太多的抵抗情緒。
“我明白了。”
宋彩聽到趙駿的話,認真說道:“明年年初,我就會帶上大量的貨物再次啟程前往日本,到時候就按照知院說的辦。”
“你們現在去日本是走什么路線?”
趙駿問。
“走的南路。”
“南路可不平靜啊。”
“那也沒辦法。”
當時日本來唐的路線有三條:北路是經朝鮮半島西渡黃海,至登州上岸,再由青、濟、汴州達于洛陽、長安。
南路是由日本直接跨海西行,至長江口岸及蘇北沿海一帶登陸,入揚州、楚州,通過邗溝和通濟渠繼續行船,經汴州、洛陽西達長安。
還有一條南島路,是從日本橫越東海,南下明州及浙江沿海登陸,溯錢塘江或浙東運河經越州至杭州,由此經江南運河至揚州,再循邗溝、通濟渠西去長安。
南島路和南路兩條線路都要經過大運河,而唐中期后,日本人來中國都是走南島路或南路,沿大運河進入中國內地和京城。
只是這畢竟是跨海橫渡,中間沒有任何補給站,一旦遇到臺風就非常危險。
所以據統計,從唐初到唐末,日本二百多年派的十九次遣唐使,能平安往返的幾乎沒有,前后沉船次數達到十二次,死難的使者數以千計。
連著名的阿倍仲麻呂都在一次歸國途中遭遇海難,全船一百七十余人,只有他幸運的活下來,導致李白以為好朋友死了,作《哭晁卿衡》一詩紀念,可見當時日本與中國的渡海有多危險。
“為什么不走耽羅呢?”
趙駿又問。
“耽羅現在是高麗的屬臣,他們與日本之間素來不合,自然不愿意讓日本人靠近。”
宋彩回答道:“不過我們宋人倒是還好,耽羅星主也不敢得罪大宋。”
“嗯。”
趙駿沉吟之后,說道:“此次你去江浙,準備好船只,雇傭大量工匠,我允許你購置一批武器裝備,包括戰甲,招募一批青壯前往日本,這次我只給你兩個任務。”
“請知院明示。”
宋彩忙道。
“第一,前往耽羅建立據點,招募一批人手常駐于此,建成碼頭、船塢。”
趙駿說道:“第二,去對馬島建立據點,跟耽羅島一樣,同樣要有碼頭和船塢,你可以雇傭當地人幫你干活,對外就宣稱是宋朝商人為了與高麗和日本通商,前來友好協作。你可以給耽羅星主還有對馬島當地權貴送一些禮物,與他們好好聊,爭取買下一片土地。”
宋彩撓撓頭道:“這有什么用?其實大宋與日本之間并不遠,雖然危險了一些,但那是因為日本的船只不太行,我大宋的船只比日本船強得太多,除了遇到特別情況以外,大部分風雨并不能對我大宋船只造成什么威脅。”
事實上就是這樣,古代日本遣唐使到唐朝來那么危險,還真就是日本船只技術不行。唐宋明時期的中國船只質量絕對是世界第一,去哪里都沒什么問題,不然也不會有海上絲綢之路。
之所以這段時期沒跟日本有什么貿易往來,完全就是直到明朝中后期,日本發現石見銀礦和佐渡金山之前,唐宋明時期的中國統治階級對日本一個貧瘠的小島國不感興趣而已。否則的話,如果早點發現這兩個好地方,中日之間貿易也不會到晚明才開始。
但現在不行。
趙駿笑道:“那是因為你低估了以后的貿易量,大宋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國家,希望與高麗日本建立起良好的商貿關系,在耽羅和對馬島通商口岸,只會對三方之間有好處,沒有壞處。”
說完之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粟健道:“這也是為了讓日本發展得更好,畢竟現在的日本,國力并不算強大,如果能夠與大宋長久貿易的話,想必對于日本來說,也能改變如今積貧積弱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