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案基本都還算是溫和改良,沒有像范仲淹那么激進,也沒有像王安石那樣,成為偉人評價的脫離實踐的理想主義者。
因為他的方案是經過他接近三年的全國各地下基層調研實踐,確定能夠實行下去之后,才定下的策略。
比如加耗歸公,取消苛捐雜稅,基本上包括那些地主階級都是受益者,自然沒有阻力。
唯一要防備的,就是朝廷已經取消那么多苛捐雜稅的情況下,還有地方官府巧立名目,以朝廷的名義繼續想辦法撈錢。
這就要看監管力度了。
提高地主階級稅收,大宋的地主階級本來就是要上稅的,沒辦法抗拒朝廷的稅收政策,雖然有阻力,可掀不起什么浪花。
只不過他們很有可能會把提高稅收的后果轉嫁到佃戶頭上,比如原來收六七成地租,現在提高到八九成。
但那樣的話佃戶階級肯定不干,以前六七成稅勉強還能活,現在八九成,活都活不下去。
就跟歷史上曹魏屯田制,后期接近崩潰,造反的屯田百姓不計其數,就是因為曹魏把屯田租金從原來的六比四改成了八比二甚至九一比一樣。
一旦地方上出現這樣的情況,巡查御史以及地方官員通報上來,朝廷就可以將責任推到地主頭上,再順勢處理幾個情節比較惡劣的地主,抓一個典型,給百姓一個交代,轉移內部矛盾。
等將來日本白銀大量流入,那這個問題就不算問題了。因為朝廷有了錢,就可以雇傭百姓挖運河、修河渠、大搞基礎建設,開展第一次工業革命。
到時候也許地方上都可能面臨佃戶不足的問題,地主們自然只能降低地租吸引人口來耕作。
總結來說,趙駿的辦法就是暫時緩解日益不滿的底層百姓矛盾,將矛盾先轉嫁到地主頭上。等到百姓們被地主壓迫到要起義的時候,朝廷再出面一邊安撫,一邊殺地主搶田地。
這樣就把百姓和朝廷的矛盾,變成了百姓與地主的矛盾。朝廷也能通過這樣的手段,回收田地,就像趙駿在全國各地干的事一樣,殺一批行為惡劣,手上沾了人命的地主,收繳他們的農田,將田地變為官田,低價出租給百姓。
經濟上通過大力發展外貿來彌補國內降低農業稅帶來的差價,又通過國營改革,把僵化的榷賣制度活絡起來,加速經濟的流通,從而讓工商業更加發達。
如此一來,經濟會增速,農業變法也會順利許多。
“我以前就說過很多次,王安石變法的初衷是好的,但可惜的是地方沒有執行到位。并且他也忽略了地方上這是在搶奪地主的利益,地主和富戶自然要聯合地方執行王安石變法的吏員進行阻撓。”
政制院內,趙駿再次強調道:“但我這套變革的話,雖然進一步壓迫了地主,但卻并沒有和他們爭搶利益。也允許他們繼續放貸,前提條件是不能偷稅漏稅,不能違法亂紀。”
“農民要繳納的賦稅變少了,他們的壓力也會減少,那么在地主那里借貸的數量也會變少,算是變相地減少了地主通過借貸對百姓進行剝削以及土地兼并。”
“但同樣的,雖然對地主和富農增加稅收,可也不能過多,這里面有個臨界點。如果過于嚴苛,必然會造成大面積地主和富農爆發起義。”
“根據我的調研來看,正稅確實很輕,只有5到10之間。可大量苛捐雜稅下來,能達到百姓全年收入的4到5成。這可是在農業社會,一年收成都不一定養家糊口,卻還要抽走那么高的稅額,顯然會激發社會矛盾。”
“所以我認為把全國每戶少于二十畝以下的貧農將他們的稅收降低到10到15左右是比較合理的,而田地超過五十畝的地主和富戶則必須要維持在20到50之間,臨界點大概在50左右。”
“但具體劃分又比較難,因為地方官員不一定和地方地主富戶勾結,但下面的吏員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和地主富戶有極深的牽扯,一旦朝廷出政策,對不同的收入人群進行不同的稅收比例的話,那么隱戶、隱產的情況,就極容易出現。”
“比如一個擁有一萬畝田地的地主,為了降低稅收,肯定會想辦法讓地方吏員篡改他的土地規模,甚至有個別厲害的角色,干脆讓自己成為一個名下沒有田地的佃戶,拿到那種超低的納稅資格。”
不得不說,趙駿的考慮已經相當周全。完全不像王安石那樣,沒有考慮到地方官吏與地主勾結,狼狽為奸,把一個好政策變成壞政策的現象。
基本上趙駿所有的策略,都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并且也調整出了應對方式。
眾人聽著他的分析,一時間竟然覺得面面俱到,呂夷簡忍不住問道:“既然你已經想到了可能會出現的問題,那有沒有什么解決方式呢?”
“第一是監管力度!第二是懲罰力度,懲罰力度就不用多說,一旦發現的話,就要從重處置,沒收全部隱瞞的土地財產,以儆效尤。”
趙駿說道:“而在監管力度上,我認為三方監管最重要,一是地方主政官員監管,這要納入考核標準。二是御史監管,各州縣,每個月都必須有御史巡查、核實。三是皇城司監管,從明年開始,皇城司要入駐全國各地!”
皇城司入駐全國各地?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都一臉地無奈。
趙駿很早之前就想這么做了,但都被他們以朝廷暫時沒錢拖住。
也確實沒錢。
目前朝廷的錢都先暫時供應軍隊,哪怕國庫還算富裕,卻也不能用來做別的事情,先解決了西夏和遼國再說。
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把皇城司入駐出去,即便是只按朱元璋洪武時期全國十五萬錦衣衛的數量來算,那也是一筆龐大的開支,每年花得錢怕是要數以百萬貫計。
到時候萬一朝廷這邊又需要為打仗供應錢糧,這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嗎?
所以王曾也是馬上勸道:“此事是不是該緩緩,現在正在打仗,每年要花費的錢糧不計其數,要是現在把皇城司派出去,怕是會造成國庫空虛了。”
“不能再緩,皇城司是監管環節的重要一環,盡早入駐到地方去更方便以后改革。”
趙駿搖搖頭道:“何況我預計最多明年戰事就會結束,而且還有個好消息,日本那邊我們已經建成了經商渠道,預計明年開始,日本的白銀就會流入了。”
“哦?明年戰事就能結束?”
眾人詫異。
趙駿笑道:“這種大規模軍事對峙,每月花銷不計其數。我們大宋能耗得起,遼國可耗不起。最多也就一年半載,耶律宗真要么打一波,要么就退兵。老范最晚到明年下半年,應該就能回來了。”
“這倒也是。”
王曾點點頭表示同意,又問道:“日本那邊是什么情況?”
“我前年就派了人過去,此人叫宋彩,他有個朋友叫大保健三郎,是日本那邊的貴族。”
趙駿解釋道:“日本官方攝于遼國威勢,選擇親遼而對宋態度較為冷淡。但日本民間卻對大宋極為崇敬,宋人的瓷器、茶葉、絲綢在日本也極為暢銷。宋彩去年就回來了,現在在那邊組建起了自己的勢力,扶持當地貴族,在石見地區找到了銀礦。”
根據《日本書紀》和《紀略》等史書的記載,從宋朝建隆年間開始,就有宋朝商人在日本進行貿易活動。
到了北宋時期,隨著南方沿海經濟的繁榮和海上貿易的擴展,宋朝商人在日本的數量也逐漸增加。
據估計,到了南宋,當時已經有數百到一千余名宋商在日本從事貿易活動。
由此可見,日本與宋朝之間的民間貿易往來還是非常頻繁。
只是當時的宋朝主要居住于京都、鳥取、山口等地,而石見銀礦是公元16世紀才被發現。
在石見銀礦、佐渡金山被發現之前,日本其實就是個貧瘠的島國,并不受宋朝商人的青睞和重視。
如南宋時期,宋朝向日本輸入的貨物有銅錢、茶葉、陶瓷、絹織品、書籍、文房四寶、香料、藥品、繪畫等產品。
而日本能夠輸入宋朝的貨物只有銅、硫磺等礦物以及西部所產的木材、日本刀等工藝品。
因此相比于路上絲綢之路以及海上絲綢之路能夠給中原王朝帶來大量金銀銅的輝煌,至少在明朝之前,日本一直都不是中原王朝的主要貿易對象。
但現在發現了石見銀礦,那就徹底改變日本的命運了。
“目前石見銀礦主要是被日本石見地區的國司以及貴族們占據瓜分,當然咱們大宋也在其中占據了一定比例。”
趙駿繼續說道:“現在日本正處于平安時代,地方軍閥割據,內部混亂不堪。各國的國司掌控力根本不強,像石見國上一任國司,被國內的兩名郡司抗議他的惡政,帶著270名農民襲擊國府,將這國司打死。石見出現銀礦的消息,說不準就會被日本周圍國的貴族和豪強覬覦,到時候出兵搶奪,勢必會造成我們的損失,如果大宋能在石見地區駐軍個兩三千人,估計就能鎮住一切場面了。”
“說起來,我們對日本確實不怎么了解,這國司和郡司又是什么東西?”
晏殊忍不住問道。
“國是日本的行政機構,相當于我們的路。日本在平安時期還是由天皇執掌,將全國分成七十多個國,每個國有數個郡,如出云國有安濃、邇摩、那賀、邑知、鹿足、美濃數郡,國司是天皇派去執掌一國的官員,郡司則往往是本地貴族和豪族擔任。”
趙駿解釋道:“只是由于地方貴族和豪強在本地勢力壓過了國司,所以實際上的管理權就掌握在地方貴族豪強手上,國司的權力小了許多,甚至完全被架空,導致日本國內的分裂非常嚴重。”
“原來如此,這一國聽著名頭是大,老夫還以為是一個國家呢。”
呂夷簡笑道。
“他那一國跟咱們一個縣沒什么區別。”
趙駿笑著搖搖頭道:“日本現在并不強大,不僅天皇掌控力嚴重不足,地方上也非常混亂,互相攻伐,互相內斗屬于常態。而且他們的軍隊少得可憐,前幾年他們發生了一次“平忠常之亂”,是地方豪族叛亂造反,但你們知道天皇派出去的追討軍是多少人嗎?”
“多少?”
“不到三千人。”
“這么點?”
“那個叫平忠常的地方豪族,就幾百人都敢叛亂,你說呢?”
“好吧。”
呂夷簡無語。
這日本還真是弱得過分啊。
“后來鐮倉幕府時代,日本算是稍微權力集中一些,但面對蒙古人的進攻,即便號召全國,也就湊了個兩三萬人的部隊,完全是靠颶風幫助才能擊退蒙古。”
趙駿繼續說道:“還有明朝日本戰國時期,軍閥互相之間爭斗,戰爭規模也就幾千人到幾萬人之間不等。所以至少目前的日本確實非常弱,大宋只需要能在日本石見駐扎幾千人,就能保證我們的利益,唯一要擔心的,就是遼國了。”
“嗯”
眾人沉吟,宋綬說道:“是啊,遼國強盛,日本也親遼。現在日本弱,就怕遼國插一杠子。”
“但到了明年,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趙駿一錘定音道:“只要范仲淹擊敗了遼國,把不可一世的遼國打得狼狽逃回北方。那么就能憑借著西破西夏,北抗遼國的威勢,穩定國內國外形勢。”
“對內,大敗西夏和遼國之后,迅速把消息傳遍全國,振奮民心。民間的矛盾就會暫時緩解,有助于推動改革的發展。”
“對外,連遼國都戰敗了,日本、高麗、大理、吐蕃等周邊國家、部落,就都會對大宋另眼相看,不再像以前那樣,攝于遼國強盛,而不敢和大宋進行官方接觸。”
“只要明年范仲淹擊敗了遼國,日本白銀大量流入,有了錢,外部也穩定下來之后,那么我們就可以從容改革,變法圖強,壯大國力!”
趙駿最后環顧眾人,沉聲說道:“諸位,我希望能夠建立起統一戰線,在這件事上,誰也不許給我拖后腿搞什么反對意見,只要大家同心協力,眾志成城,才能夠完成我們變法圖強的最終目標,聽到了嗎?”
聽到趙駿這嚴肅的話語,雖然他是個年輕人,大家都是半只腳踏入棺材的老頭子,但還是一個個也都肅然起來,互相對視之后,紛紛起身拱手,應聲說道:“是!”
他們因共同的秘密而聯合在一起,也因政制院的權力而了共同利益。但這就并不代表除了權力以外,他們的其它利益就相同。
可到了如今,在變法圖強,建設大宋這個共同綱領以及大義名分之下。
不管會不會損害他們自身的利益,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力,維護他們的在官家面前的承諾,那也必須站在一起,擁護趙駿,形成一個新的利益集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