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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配女兒骨

  江大郎幾人沖到道上,將把抬著女人的隊伍給攔了下來。

  他們一個個腰間掛著樸刀,兇神惡煞,讓那些抬豬籠的人驚疑不已,一個個站在原地不敢貿然行動。

  雙方僵持了幾秒鐘,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走出來說道:“你們是什么人?”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趙駿越眾而出,皺起眉頭道:“光天化日,你們要把人浸豬籠?”

  漢子冷笑道:“此人不守婦道,自有宗法處置。你一個外鄉人別多管閑事,小心牢獄之災。”

  “嗚嗚嗚嗚嗚!”

  聽到這漢子的話,豬籠里的女子不斷發出嗚咽聲音,拼命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流。

  趙駿見此情形也懶得廢話,揮手道:“救人。”

  “蹭蹭蹭!”

  十多名精銳禁衛軍拔出腰刀,將他們團團包圍起來。

  江大郎把刀指向那漢子道:“蹲下!”

  對方人數也不少,有那么七八個,兩個人抬豬籠,其余人跟著,皆是精壯漢子。

  但面對禁衛軍,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在那閃爍著寒光的刀刃逼迫下,一個個紛紛蹲在地上,豬籠也被放了下來。

  趙駿走過去,此刻黃三郎將豬籠打開,拔掉女人嘴里塞的破布,女人能發出聲音,第一時間嚎啕道:“謝官人救命,謝官人救命!”

  “怎么回事?”

  趙駿問道。

  “是不得好死的周家把我賣給了王家配女兒骨!”

  那個叫阿霞的女子哭喊著。

  趙駿先是一愣。

  隨后一股強烈的怒意直沖天靈蓋!

  這配女兒骨在后世有另外一個說法——配冥婚!

  自商周時期,就有這種為亡子配冥婚的習俗,曹操就曾經給曹沖聘甄氏亡女,操辦了一場陰冥婚事。

  不過在漢晉隋唐時期,這種習俗還不算特別興盛,到了宋代開始,漸漸成為主流,宋代文集《昨夢錄》中,就多有對陰婚方面的記載。

  只要家中有錢,又逢子嗣早夭亡者,往往都會尋找合適的早亡女子,遷徙墳墓尸骨,舉行冥婚儀式,將人合葬在一起。

  為此宋朝甚至衍生出了大量盜掘墳墓挖尸骨者,使得真宗時期,還出臺過法律,對盜掘尸骨者從嚴重處。

  但這一切都阻止不了違法亂紀的盜墓者,只要民間還有冥婚的需求,就有很多甘于冒著法律風險的人源源不斷地跑入墳地,開館掘尸。

  可尸體有限,或者年齡、生辰八字不合怎么辦呢?

  那自然有別的辦法。

  顯然用活人來配,也是其中一個辦法之一。

  趙駿便詢問這個女子具體情況。

  原來這女子叫方彩霞,十九歲,淮南西路壽州人,因壽州大前年旱災,她在前年被迫與家人一起北上去應天府討生活。

  路過酂縣時,恰逢這里有戶富農周家長子到了婚嫁年齡,那人見到當時十六歲的彩霞,覺得她長得不錯,于是就告知了父母,讓父母派媒人去說。

  方家本來是逃難過來,路過酂縣因天色太晚被迫暫留一天,然后順著運河北上,走陸路前往應天府。

  此時忽然有人過來跟他們說,愿意出彩禮聘彩霞為正妻。

  這種情況下,是個人都會答應。

  畢竟對于方家來說,日子已經過得很艱難,多一口人就是多一個拖油瓶,把女兒嫁出去換了彩禮,也能有去應天府的盤纏。

  于是方彩霞的父親想也沒想就答應。

  雙方一開始都挺好,生辰八字也算過,豐天之作、秉地之合,良緣隨締、鴻案相莊。

  正常發展,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可沒想到半個月后,成親的當晚,這周家長子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宴席結束,本來也該入洞房的時候,他硬要去送幾個自小玩到大的朋友。

  那幾個朋友也喝得爛醉,幾個人相約送到村口,周家長子就要回去入洞房,結果一時興起,送得稍微遠了點,等回去的時候,一個人路過河邊,失足掉進去給淹死了。

  這下婚事變成喪事,周家頓時鬧翻了天,指責方彩霞是望門寡,克夫命。

  方家怕周家把給出的彩禮要回去,丟下方彩霞,連夜逃走了。一下子把這婚事弄得一團糟,也讓方彩霞的命運跌落到了谷底。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事不能怪方彩霞。

  問題是周家需要一個發泄口,于是方彩霞就成為被宣泄的對象,淪為了周家奴婢,各種打罵、羞辱、體罰等等輪番上陣。

  這兩年來周家人對方彩霞近乎是虐待,村里人看在眼里,也只能同情,拿不出什么辦法來。

  而方彩霞與親人失去聯系,無依無靠,在周家雖然被虐待,可至少有口飯吃,所以也只能忍氣吞聲,不敢反抗。

  也是恰好周家還有個未成年的二兒子,本來周家也只能算是富戶,不是什么大地主,彩禮給出去了,還大辦宴席,花了不少錢,最后卻人財兩失。

  沒辦法之下,也只能先把方彩霞當童養媳養,等以后次子長大了,給他當小妾算了。

  結果今年酂縣大地主王家幼子夭折了,才十七歲,王家悲痛欲絕,希望能找人給幼子配個陰婚,免得幼子黃泉路上孤單。

  找了兩三個月,卻并未有合適人選。

  眼看家里孩子停靈那么久,尸體都快爛了,那之前給方彩霞和周家長子看八字的風水先生出了個餿主意,他認為方彩霞八字與王家幼子相合,年齡也差不多,不如.

  于是王家花了大價錢找到周家人,周家人想著這方彩霞克死了長子,又讓他們家道中落,給次子當小妾可能也會害了次子,還不如換筆大錢。

  這筆錢可比當初給出去的彩禮多數倍,一來一去還賺了不少。

  只是宋朝廢除奴隸制,不允許奴隸買賣,即便上門成為奴仆,也是簽了契約合同,主人打死奴仆屬于殺人罪,要杖罰加發配。

  陳執中當宰相的時候,殺死了婢女,結果被貶職外放。他是占刑不上大夫,以及被宋仁宗趙禎包庇的便宜。普通地主隨意殺死佃戶和奴仆,基本上都要打一百棍子,然后發配邊疆。

  何況方彩霞并不是奴仆,而是周家明媒正娶的正妻,直接殺死的話萬一將來方家人找上門來,周家可能會攤上牢獄官司。

  所以他們干脆誣陷方彩霞與人通奸,要按族法處置。

  這樣只需要王大地主那邊打點好官府,又讓村里人把口徑統一改成方彩霞是通奸被浸豬籠而死,那么這件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到時候有本村人幫忙做偽證,加上方彩霞死無對證,作為外鄉人的方家就算將來找上門來也拿他們沒辦法。

  而今天,就是王家派人把方彩霞接走,準備直接浸豬籠淹死,然后把尸體帶回去的時候。

  聽完整個事情的經過,趙駿可謂是怒發沖冠,鼻子都差點沒氣歪了。

  雖然學歷史也知道古代社會多有陋習,但以前只是從史書里窺見一斑,從未真正見過這樣的情況。

  可現在卻是活生生地草菅人命在自己眼前,這要是放任不管,那他還有什么臉面面對自己曾經說過要改變大宋的豪言壯語?

  “抓起來!”

  趙駿毫不猶豫地說道:“大郎,回船上再叫點人手,參與者一律不能放過!”

  “是。”

  江大郎便扭頭向遠處河邊跑去。

  “這位官人!”

  那王家的領頭人見對方來勢洶洶,也不敢大放厥詞,而是說道:“大家都是為了討口飯,不至于把事情鬧大。”

  “哦?”

  趙駿問道:“意思是你們草菅人命,竟還只是小事?”

  領頭人正色道:“此事還請行個方便,只要今日諸位能當沒看見,我們王家不會虧待了諸位,我袖中有五兩碎銀,還請諸位笑納。”

  方彩霞一聽,頓時心臟一緊,蹲在地上,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趙駿。

  卻沒想到趙駿并未看她,而是扭過頭看向黃三郎等人,近乎嘲弄般地笑道:“三郎,他說他要用五兩碎銀來收買我。”

  “哈哈哈哈哈哈。”

  黃三郎等人也大笑了起來。

  知院掌管國家大權,去年秋稅上來后,國庫的錢何止四千萬貫?

  全由知院把持,按照每年花銷分配了下去。

  即便不提國庫,光呂夷簡、王曾等人送的禮物,最差的也能價值數百上千貫,貴的甚至近萬貫。

  就這幾兩碎銀?

  打發叫花子呢。

  見到眾人嘲笑,領頭人臉色冷了下來說道:“我勸諸位別不識好歹,免得遭了罪,甚至出不了這亳州就不妙了。”

  “呵呵,威脅我?”

  趙駿冷笑了一聲說道:“那如果我硬要管呢?”

  “衙門里的石縣令,與我家家主是好友,諸位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領頭人冷聲道。

  “縣令啊。”

  趙駿佯裝沉吟,隨后說道:“按理來說,我等正義之士,不能見死不救。但若真是縣令來,那我也不是不能給個薄面。可萬一你要是誆騙于我呢?所以你若能請得了縣令過來,那就再敘,否則今天這事我管定了,還要捉你們去見官。”

  “縣尊豈是你想見就見?”

  領頭人見趙駿似乎有些懼意,便冷聲說道:“你若怕我們誆騙于你,那就隨我們去縣里,自然能辯出真假。”

  他這話說完,旁邊蹲著的一個人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六哥,且不能去縣里,若是真讓他帶人去鬧縣衙,衙門開堂審案,事情鬧大,縣里人都知道家主做的事,怕是有礙名聲。”

  領頭人一想也是,便立即改口道:“縣里還是不去了,這事還是要先稟報給我家家主。”

  “行。”

  趙駿笑道:“你去報信吧,其余人我扣下了,我勸你快去快回,否則我不介意抓了他們去報官。”

  領頭人站起身,略微猶豫,最后拔腿就跑。

  別的王家奴仆就被趙駿給抓了起來。

  方彩霞害怕地哽咽道:“官人,不能讓他回去報信啊,等王大官人帶人過來,小女子豈不是死路一條?”

  趙駿安撫道:“不用怕,我既然敢救你,就能為你做主,不瞞你說,我也有官身。”

  “大官人也有官身?”

  彩霞有些茫然地問道:“官人的官,大嗎?”

  “大抵來說,應該是比他那個什么石縣令,大那么一點點。”

  趙駿想了想。

  宋朝知縣身上的寄祿官一般是正七品,自己是正一品,那確實是大了那么一點點。

  方彩霞顯然不知道對方說的一點點有多大,還以為是縣令的上司通判知州一類,便欣喜不已。

  片刻功夫,江大郎又帶了幾隊禁軍過來,約莫四十多人,五十多號禁衛軍,氣勢沖沖地進入村子,闖進周家,把周家人抓起來。

  而那邊王家的領頭人是王大地主的一個管家,他被趙駿放了之后,連忙馬不停蹄地駕駛著馬車往酂縣的方向趕去。

  他們來時就帶了車馬,準備運尸體回去,沒想到派上了用場。雖然只是駕車的駑馬,卻也比步行要快,全力鞭打下,三十多里路程,馬車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酂縣。

  這個時候是下午五點多鐘,管家急匆匆回到王大地主的府邸,向他稟報了這事。

  王大地主得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勃然大怒,便立即去了縣衙找到石縣令,希望他帶著衙役,加上自己的家丁,一起去找對方的麻煩。

  石縣令其實跟王大地主交情也就那樣,畢竟縣令是流官,宋朝官員流動性太強,一個縣令、知州之類,往往在地方任職不會超過兩年,真沒必要經營太深的人際關系。

  但有個問題就在于這王大地主的親弟弟是天圣三年的進士,雖然只是第四等的同進士出身,可畢竟在官場上混了那么多年,目前也在外地擔任知州,而且此人和目前的亳州知州郭承祐關系頗好,郭承祐偶爾會來王家做客。

  再加上王大地主挺會做人,時常獻些銀錢,或者送些名貴禮物。因此看在這個人情關系以及禮物的份上,石縣令往日里對王家的為非作歹,基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官司上盡量會袒護一二。

  可現在王大地主卻讓他帶著衙役去捉人,顯得好像官府是他家開的一樣,直接使喚了起來,這讓石縣令十分不悅。

  不過考慮到王大地主最近喪子,可能盛怒下喪失理智,縣令便也只能理解。

  恰好運河溝渠中午又堵上了,已經有人報到了縣里,石縣令覺得,便算看在郭知州的面上,正好兩次事情一起解決,于是答應了王大地主的請求,親自帶人過去一趟。

  當下事不宜遲,趁著天色還未完全黑,縣令和王大地主就帶著百來號人,氣勢沖沖地向著趙駿所在的村子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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