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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投趙一念起,剎覺天地寬

  早朝在喧鬧中開始,在寂靜中結束。

  趙禎下達了旨意會嚴懲那些貪官污吏,坐事犯罪,徇私枉法的官員之后,就下朝離去。

  沒過多久,等到中午的時候,早上的事情就已經傳遍了汴梁市井。

  如今趙駿的名聲在官場中令人很是不爽,但在百姓心中,卻是漸漸傳播開來,甚至有趙青天的美譽。

  因為趙駿深知輿論戰的重要性,所以每次出手都是拿捏七寸,先通過范仲淹提供的證據扳倒開封府,又繼續深挖,抓了二馬。

  并且在早上趁著韓億上朝的時候,直接派人前往三司衙門,將正在上值的韓綜帶走,然后迅速宣布了他的罪證。

  以往官員們還是維持著表面功夫,士大夫之間也互相彈劾,但往往都會流于表面,上奏罪責能輕就輕。

  比如韓琦彈劾王隨、陳堯佐、韓億、石中立等人的時候,就是大事化小。

  實際上經過韓琦查證,他們犯的罪包括貪污受賄,以及公器私用,科舉徇私舞弊,讓陳堯佐的兒子以及韓億的四個兒子全部中進士。

  不過礙于朝廷顏面,韓琦只是向趙禎暗示了他們徇私舞弊的事,明面上彈劾的是他們為官昏庸無能,沒有什么政績。

  正常來說大宋昏庸無能的官員到處都是,真按照這個罪名的話,那么多在家無所事事,只知道領工資沒有差遣的冗官官員至少得被罷免一萬多人。

  但偏偏這幾個人被彈劾昏庸無能,然后就被趙禎罷免。

  從這里就可以知道實際上他們并不是庸碌無為,而是犯了事,只是關乎朝廷臉面罷了。

  趙駿就是利用這一點,大量宣布罪行,掀起輿論攻勢,占領道德高地。也算是倒逼著趙禎在輿論上被迫清除官場,整頓吏治。

  這種情況下,韓綜被革職,在外地擔任知州的韓遠有皇城司的人拿著旨意前往捉拿,韓億本人也被迫上書請罪,被趙禎順勢免除了同知樞密使的官職,罷為沒有實權的永寧軍節度副使。

  一時間朝堂上下諸多官員心中戚戚,在這樣輿論的攻勢下,沒有人再敢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再為那些人開脫,使得原本朝野當中還想要從皇帝手中拿回權柄的人也少了許多。

  明朝朱元璋通過“胡惟庸案”,前后殺了三萬多人,罷左右丞相,廢中書省,其事由六部分理,后設殿閣大學士供皇帝作為顧問,結束中國兩千余年的丞相制度,加強了專制皇權,鞏固了自己的皇權地位。

  趙禎這次也是通過“開封府案”,前后殺了一百多人,抓了一千多人。目前后續人員還在抓捕當中,預計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皇城司和開封府還會繼續清理余孽。

  雖然這件事的事態并未擴展到“胡惟庸案”的地步,但趙禎也順勢拿到了緝捕和審判權,并且一改從前對官員的寬容。

  這在歷史上以“仁”著稱的宋仁宗趙禎一朝,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官員們下了朝后,各自回自己的衙署辦公,呂夷簡與王曾、王隨等相公也都回了政事堂。只是今日眾人面色各有不一,政事堂內寂靜得沒有人說話。

  今日是官家的大勝,可卻是士大夫們的慘敗。官家加強了皇權,卻剝奪了士大夫們的權利,讓每個人的心里都很不好受。

  哪怕其實趙駿來之后,他們就已經想過這一天。但卻沒想到來得這么快,也來得這么突然。

  “呂相!”

  就在這個時候,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賈昌朝鬼鬼祟祟出現在政事堂門外,探了一個腦袋進來。

  呂夷簡略微思索,還是起身過去,低聲問道:“何事?”

  賈昌朝問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慎言,慎獨!”

  呂夷簡擺擺手,示意讓他回去。

  賈昌朝見到他的舉動若有所思,就拱拱手離開了。

  這些日子呂夷簡等三相三參皆深居簡出,少與其余朝臣同僚打交道。

  在以往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最近夏竦、陳堯佐、賈昌朝、王拱辰、章得象、陳執中、劉元瑜、王德用、韓億、程琳等高級官員也嗅出了些味道。

  韓億不讓韓綜聯合滿朝官員上奏,就在于呂夷簡等人表現得太反常了些,讓他這樣的人瞧出了幾分端倪。

  結果今日朝堂上官家果然震怒,罷免了韓億,讓韓億心灰意冷的同時,不免有幾分慶幸。

  恐怕要是按照兒子韓綜的意思,現在怕不止是罷免了,而是抄家滅族了。

  官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以至于令他如此性情大變?

  賈昌朝等人摸不著底,就想來政事堂探探口風,但沒想到呂夷簡等人依舊不想單獨私下跟他們交談,他也就只好無可奈何地離開。

  等在外面的其余還有幾人,見賈昌朝無功而返,這些人便又聚在一起聊了幾句,長吁斷噓嘆息幾聲,各自散去。

  而呂夷簡回到政事堂內,王隨就湊了過來,憂心忡忡地問道:“呂相,這可怎么辦啊?”

  他這一說話,就打開了話匣子。

  盛度和宋綬也走了過來,都用一種擔憂的眼神看向呂夷簡。

  呂夷簡以前在政事堂有一言堂的作風,以往是王曾與他互相斗嘴作對,蔡齊和宋綬各自支持一方,王隨跟盛度看戲。

  但如今遇到了大事,最后還是找呂夷簡拿主意。

  歸根到底,以往最多就是立場不同,爭論也多是對一些地方施政安排的意見不一樣而已。

  可現在都已經快到整個官僚士大夫階級的生死存亡階段,情況不一樣,他們自然也就只能想找一個能拿主意的人做出頭鳥。

  呂夷簡又何嘗不知道他們的想法,自嘲地指了指自己道:“老夫一個保守利益集團,你來問我?”

  王隨尷尬地笑笑,露出一嘴的老牙。

  趙駿眼睛沒好的那段時間,除了宋朝歷代昏君以外,可是把宋朝的官僚士大夫也罵了個遍。

  他們現在也成為了范仲淹嘴里的保守利益集團,隱隱已經走到了趙駿對立面。

  “不管怎么樣,這事還是得呂相拿主意才是。”

  盛度上前說道:“在趙駿慫恿下,官家日益苛責,頗有些肅嚴庭宇之像。雖說.這或許不是件壞事,但對于大宋來說,也未必是幸事。”

  他說得比較委婉,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呂夷簡嘆息道:“有些東西別人可以說,可以做,我們卻不能,這就是執宰的悲哀。”

  “是啊,如果說了,就與官家離心離德。如果做了,就與官家勢同水火。因為官家不能讓大宋滅亡,我們更不能讓大宋滅亡。”

  宋綬搖搖頭。

  “誰都明白這些道理,可士大夫不能毀在我們手上吧。”

  王隨雙手一攤道:“何況趙駿崇尚武力,主張打壓士大夫,提高武人地位,你們難道擔心不久之后,他可能會改革軍法,恢復漢唐兵制嗎?”

  這句話說完,眾人就又陷入沉默,因為這仍舊是個士大夫們的逆鱗。

  宋朝畸形的抑武重文政策,來源于五代十國武人過于放縱的后遺癥。宋朝建立,文人得勢之后,就不遺余力地打壓,造成了宋朝武人卑微到骨子里。

  可趙駿是個武力崇尚者,主張恢復漢人的尚武精神。

  如今他眼睛復明之后,眼看就一步步得勢,已經在打壓士大夫,再重用武人可如何是好?

  場中無人說話,也無人再接茬。

  呂夷簡坐回自己桌案上,低著頭看了會公文,卻怎么也看不進去。

  目光掃視,看到王曾同樣心煩意亂,將筆都扔在一旁。

  每個人都沒有心情辦公。

  官家今天的態度大變,讓所有人心里都產生了危機感。

  士大夫有如今的地位,是他們經過三朝爭取來的,現在趙駿的出現,卻讓官家有了別的心思。

  眼看再這樣一步步下去,他們士大夫就得完蛋,誰還有心情辦公啊。

  “唉!”

  呂夷簡忽然長嘆了一口氣,環顧左右道:“老夫有個法子,可以延緩,卻不能阻止,你們想不想聽聽。”

  “哦?呂相果然有計?”

  王隨等人馬上精神一振,紛紛起身從各自的位置上走到呂夷簡面前。

  就連老對頭王曾都把目光投射了過來,想聽聽他有什么高見。

  呂夷簡苦笑著搖搖頭:“也不算什么計,而是讓事情回到它原本的正規上去罷了。”

  “呂相到底有什么法子,說來聽聽?”

  王隨催促道。

  呂夷簡看了眼四周,政事堂保衛森嚴,殿前司禁衛軍在門外守候。

  原本政事堂有一些聽候差遣的下級官吏,如孔目、吏、戶、兵禮、刑等五房檢正、提點,現在全都被趕出去了,只留下幾個機靈的小宦官在里面伺候著。

  宋綬見他樣子,便會意地向不遠處的小宦官道:“伱們先出去吧。”

  “是。”

  小宦官們便退了出去。

  雖說在政事堂搞密謀有點離譜,但實際上他們都知道一些東西瞞不過官家。

  趙駿已經把宋朝的政治體系給官家剖析得那么清楚,官家早就知道了士大夫們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害怕失去的又是什么。

  隨口的幾句抱怨,官家如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說不準就是故意給官家聽的。

  不過現在的密謀事關趙駿,很多東西就不方便給外人聽,所以自然要小心行事。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屋內只剩下幾個宰相,呂夷簡才低語了幾句。

  “我們與官家之間,已經有了一層隔閡。官家要保證大宋不會被滅亡,那么他就一定會倒向趙駿。”

  “所以我們要保證士大夫不滅亡,就不能只想著讓趙駿融入士大夫,而是要士大夫盡量去靠攏趙駿,讓士大夫成為趙駿改革手中的武器。”

  “正如趙駿所言,不管任何政策,都離不開吏治。改革吏治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哪怕我們的門生故吏,子孫后人會因此遭殃,但官家心軟,若我們靠攏官家,靠攏趙駿,未嘗不能門蔭我們的子孫。”

  “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想錯了,現在的大宋已經不是從前。既然有了一條未來光明的坦途,就不能夠阻攔在這條道路上。那樣不過是螳臂當車而已,換一個方式,或許能行。”

  “我打算向官家建言,成立一個大宋統籌國家的部門,由趙駿擔任規劃,我們從中輔佐。由他為大宋規劃未來的發展,統籌工業、商業、法律之類的建設。”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趙駿統籌國家大事,能管得了天下事嗎?”

  “何況他一旦進入官場,少不得與所有官員打交道,只要方法得當,如此這般,至少保士大夫二十年不會有大事。”

  呂夷簡說完之后,環顧四周道:“就是過幾年后,慶歷新政,興許亦能無恙。最多罷黜掉大量無能官員以及貪官污吏而已。這對于我大宋來說,不算壞事,也不算壞了士大夫根基。”

  眾人聽罷,一個個頓時若有所思起來。

  呂夷簡的意思他們聽明白了。

  以前他們選擇的方式其實已經隱隱算半對抗。

  希望將趙駿拉入自己陣營里,讓他變成士大夫,從而防止他革掉士大夫們的命。

  但趙駿顯然沒有這樣的意圖,哪怕他去參加了科舉,誰又知道這是不是糊弄他們的手段呢?

  至少他并沒有按部就班地聽從他們的安排,也沒有老老實實地聽從他們的指導,而是不斷去忽悠皇帝,讓皇帝繞過官場給予他別的權柄。

  那么呂夷簡他們有什么辦法嗎?

  沒有辦法。

  除非把趙駿暗殺掉。

  但這樣無異于是讓整個士大夫階級和官家徹底決裂。

  以如今官家對趙駿的重視程度,一旦真發生這樣的事情,恐怕到時候宋仁宗也要變成明太祖了。

  所以呂夷簡他們不敢賭,也不敢真的與趙駿,與皇帝變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何況他們與趙駿相處那么多天,知道趙駿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雙方真沒必要魚死網破到那個地步。

  那么。

  既然趙駿融入不了他們。

  他們,又為何不能融入趙駿呢?

  打不過,那就加入!

  只要跟趙駿打好關系,雙方建立深厚的友誼,那么很多話就能說開。

  很多事情,他們也可以通過自己想辦法影響到趙駿。

  將來即便自己不在了,看在他們的面子上,總不可能連老友的子孫后人都不照拂一二吧。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人情世故?

  只不過唯一的不同是,以前他們還有點高高在上。

  即便趙駿是后世來人,他們更希望趙駿成為他們的接班人,而不是凌駕于他們之上。

  可相比于自身利益。

  有的時候,放低姿態,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一時間,每個人的想法,都豁然開朗起來。

  投趙一念起,剎覺天地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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