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知諸位宗師所戰之人為誰?恐為余生大憾。”
角落里,那小說家死死趴著窗戶,雙眼望著一眾把臂痛飲的武道宗師,心緒受染,好似屋外風雨驚雷,翻騰久久。
“但今日有幸目睹眾豪杰,見證神州盟,死亦瞑目。”
他穩了穩被擠歪的眼鏡,縮在角落將先前四十余位宗師的名號一一寫下。
待筆畫落盡,瞬間癱軟,貼墻滑倒,闔目久久,長舒一口氣,如在回味著先前的江湖豪氣,壯志義氣。
屋外夜雨滂沱,燈花飄搖。
其余各方勢力的代表,百十人也全都望著屋里的眾人。
無來由的,只覺莫名的有股子壓抑。
北方有敵,最大的敵,便是那已無希望的滿清朝廷啊。
王五看了看所有人。
這里面有的是故交,有的是知己,有的是同門手足,有的是兩肋插刀的兄弟,有的毫不相識,卻聞“義”字而至,有的還是仇家,而今也摒棄前嫌,并肩同行。
“諸位,酒也喝了,話也說了,該托付的都交托了,英雄不寂寞,尚有后來者,咱們這便…動身吧!”
坦然言語墜地,眾人相視一笑,眾目睽睽之下,這便起身離座,出了屋子,下了樓子。
笑聲里,一道道身影四五結伴,大步奔進雨中。
當真來的快急,去的飄忽。
陳拙立在三樓的護欄前,望著王五、李存義、程庭華、郭云深幾人的背影,張了張嘴,眼仁泛紅,但喊出來的卻是一聲低吼,“諸位,當大勝!”
雨中隱隱傳來幾聲豪邁大笑,似是在回應。
有人好奇問道:“陳爺,不知王五爺他們與誰為敵啊?”
陳拙沉吟片刻,啞聲道:“無須知曉誰人為敵,當知此戰是為天下而戰。”
與此同時,金樓外的一輛輛馬車、一匹匹快馬早已有人牽韁握繩,聞風而動。
這里不光有白蓮教的人,還有各路綠林豪杰、黑道幫會的探子,此刻皆是送信前往各方,包括了各處白蓮教的堂口,各方門派勢力的弟子,乃至水路的漕幫,陸路的商幫,三教九流攜手,誓要將那群老化石葬在北地。
連同古佛也在動身,此番連他在內,白蓮教亦是出了三位宿老,雖不及那些老怪物活的久,但也是輩分極高的老一輩。
加上古佛這天生就有六感的妖孽,應是此戰的主力之一。
“虎兒,等舅舅回來。”
古佛撂下一句話,又瞧瞧神色復雜的古玉,呵呵一笑,撐傘步入雨中。
一切尚未結束。
陳拙折回屋中,王五只是為他造了勢,剩下的還得自己來做。
“諸位代表,且落座吧!”
他招呼著。
順便叫人取來了紙筆。
“神州盟已立,尚缺最后一步,便是盟書!”
陳拙拿起毛筆,一面提筆蘸墨,一面不輕不重地道:“我這個人不喜歡多說話,但是很喜歡講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無論是束己還是束人,都離不開規矩。這份盟書便是‘神州盟’的規矩,亦為吾等歃血為盟,神州聚義所立誓言!”
他一面說著,一面命人攤開一副尺八紙面,筆鋒似刀,在紙上游走起來。
眾人皆在靜候。
直至陳拙放下毛筆。
燈花搖曳間,紙上仿似有一團肅殺之氣跳將出來。
眾人正待細看,忽聽屋外雷聲陣陣,風雨大作。
窗棱急震,一縷疾風擠進,桌上盟書呼的一震,迎風卷起;飄搖間,待所有人看見那盟書之上所立誓言,俱是氣息一屏,無不肌膚起栗,寒毛倒豎。
“欺壓良善者,殺!”
“背信棄義者,殺!”
“奸淫擄掠者,殺!”
“賣國求榮者,殺!
“辱我神州弟子義氣者,殺!殺!殺!殺!殺!”
觀者盡皆悚然,瞳孔驟縮,睜大雙眼。
字字似銀鉤鐵畫,刀劈斧鑿,九個“殺”字如釘風箭雨沖向眾人,驚的所有人一個激靈。
“今日既是挑了這擔子,陳某便不能讓那些前輩的念想損在我的身上。”
陳拙眼中透出一股凌厲冷冽的氣機,探手拿回盟書,筆鋒再勾,已是留名那誓言之下。
“諸位,可愿留名啊?”
擱下毛筆,陳拙退到一旁。
“前人已去,吾等后來者當接續這薪火,阻路者,殺無赦!”
宮寶田雙眼半瞇,當先走出,提筆書名。
“陳爺莫要激我們,縱橫江湖,義字當先,愿留名!”
“還有我燕子門留名!”
“戳腳門留名!”
“燕青門留名!”
一夜喧囂,天明方止。
看著一張張猶有余溫的椅子,陳拙有些倦意的合上了眼。
“也不知道此役戰畢,這些椅子還能否坐滿。”
屋內尚有數人,如宮寶田和丁連山,還有左宗生、林黑兒,以及金樓里的眾人。
陳拙輕聲道:“我想給師父、師伯他立長生牌,連那些前輩們也算上,就放在這屋子里。”
古玉“嗯”了一聲,哄著入睡的兒子,“待會兒我就讓人安排,不單長生牌要立,這盟書上的各家各派也要掛上牌子,否則就顯得有些輕慢。”
“好!”
陳拙看著盟書上留名的諸多勢力,大部分是北方門派,南方武林雖然也有,但不算多,洪、劉、蔡、李、莫五家,唯有洪拳留名,剩下的多是些小拳種。
不過他也明白,南北武門融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不能圖快。
陳拙又對先生瑞叮囑道:“讓教中各壇口弟子,還有各方勢力,在北上的驛站里都備好快馬,隨時傳回消息,一有風吹草動便前往接應,記住不要太大張旗鼓,今日歃血為盟的消息多半會走漏出去,咱們也得由明化暗,準備動身回香港。”
“是!”
先生瑞匆匆下樓。
“事兒辦了,我也該回奉天了。”
宮寶田抱著熟睡的宮若梅,臉色冷白,開口告別。
陳拙睜開眼,與之互望了一眼,“現在的北方是多事之秋,聽說自打西太后宣布了‘準備立憲’,已有人成立了個專下暗刀子的組織,興許近些時候就會有大動作。”
宮寶田神色舒緩不少,“我想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眼見勸不住,陳拙也不再多說,只道:“把尹師伯的牌位留下吧,若是人活著,或許此戰亦有尹師伯。”
宮寶田稍加思忖,點點頭,“我留個弟子在金樓,往后若有要事,可遣他送信;至于南北武林融合,看來尚需從長計議。”
陳拙道:“等此戰落幕再說吧。”
臨出門前,宮寶田步調一頓,側過頭,低聲道:“西太后每年都會去頤和園小住些時候,其內高手不少,也許就藏有老化石…告辭!”
陳拙聞言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已經涼透的茶,低垂著眼眸,臉上不見一絲異樣。
丁連山背著手,看著不顯山露水,仿佛似是個普通人的陳拙,眼神一亮,但并沒多說什么,跟著宮寶田出了金樓。
直等上了馬車,馬三才忍不住問道:“師伯,那位莫不是已到宗師了?”
丁連山一牽韁繩,嘿嘿一笑。
“差不多了,缺的只剩拿一位宗師墊腳了…勢如龍虎,卻不見丁點殺氣,喜怒不形于色,養氣的功夫不俗啊,看樣子刀道又添一位大家,好生了得。”
說話的是宮寶田,言語平常,但眼中卻有不加掩飾的驚嘆,只是很快又掩去。
丁連山也嘆道:“著實比當年穩重太多,鷹視狼顧之相也愈發鮮活了…師弟,你也差不多了吧。”
宮寶田將宮若梅小心翼翼放在軟毯上,猿目微闔,揣著手,“殺個宗師,小名頭罷了,他想干捅破天的大事兒,咱也不能落于人后,且去試試那些老化石有多少能耐。三兒,記好了,人這輩子,要成,就成大名,做事不怕艱難,想要就爭取到底,退不得。”
丁連山一抖韁繩,馬車當即趕進了雨中。
乙巳年,十月二十四日。
一聲炸響,在京城前門火車站爆開。
炸的是滿清出國五大臣,滿城震驚。
同年十一月,奉天。
關東之鬼丁連山,刀劈日本浪人薄無鬼,后又連殺十九位日本武士,被迫南逃,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