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今有白蓮妖人意圖不軌,妄想倒反天罡,行刺老佛爺,罪不容恕,當于午時三刻處千刀萬剮之極刑,以儆效尤!”
“咣!”
隔著老遠,已能聽到差役游街的聲音,歇斯底里,拔高了嗓門。
圍觀久候的百姓無不是望眼欲穿,踮起腳尖想要瞧瞧那刀槍不入的妖人究竟是個什么模樣,是否三頭六臂,比尋常人多長了一顆眼睛。
卻說正侯著,有人冷不防臉上一熱,只當是被人滋了一身的尿,臉色鐵青之余,抬頭就罵,“哪個狗日的…”
可話到嘴邊卻愣住了。
但見街邊一家老字號的茶樓里,一顆圓滾滾的物事拖著腦后長長的發辮,從二樓窗戶飛了出來,斷口濺起一蓬殷紅血色,在空中如雨散開,淋了漢子一臉。
好巧不巧,那拋飛的物事正好落他懷里,一雙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他。
好大一顆人頭。
“哎呦,我去你娘的!”
漢子傻傻愣了半晌,終于是從嘴里擠出這么幾個字來,兩腿一哆嗦,懷里的腦袋一漏,一屁股就癱在了地上。
“啊,殺…殺人了!”
擁擠的人群驟然紛亂,哭爹喊娘,各自散逃。
沒人留意,那街邊有三人正埋頭揣袖,混在人堆里左瞧右瞧,渾似瞧熱鬧的百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左宗生嘆道:“你刀子也太快了,他話還沒說完呢,腦袋就掉了。”
程庭華攆著前面的陳拙,臉色已有些不太好看,也不知是該氣這孩子殺性太大,動輒斬人頭,還是該喜對方練就了這等駭人聽聞的刀法。
陳拙有些不服氣,回犟道:“我又沒做錯,那廝惡念已起,殺心已動,我若慢了,他就得出手了,在關中,但凡是結了仇的刀客,我絕不會留他多活一秒,要不是您嚇退那剩下的幾個,我保準也得送他們上路,以絕后患。”
“嘿,你懂個球,這是京城,不是你那刀客馬賊橫行的地方。江湖是什么?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程庭華跟在后面,聽到這話,哪還有之前的和氣模樣,罵罵咧咧的,差點沒一腳踹在陳拙的屁股上。
“那是白蓮教,別看武門幾家都闖出了不小的名頭,但跟那些人比起來還有些不夠,一個個神出鬼沒的,萬一哪天你身邊沒人搭把手,被仇家逮住機會,你咋辦?”
陳拙埋頭走在前面,“何懼之有,來一個我殺一個。”
程庭華一瞪眼,“反了伱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年頭誰敢說自己天下無敵?何況功夫已是沒落了,如今這世道槍炮橫行,好不容易出幾顆好苗子,該想的應是如何開枝散葉,把東西傳下去,傳承才是吾輩之人該做的。光想一時痛快,四下樹敵,那叫匹夫,真要這樣,那你走遠些,最好找個荒山野地窩著,免得哪天你師父跟你師兄還有我們去給你收尸。”
說到這些,這位名動京城三十余載的武門宿老,眼底不禁閃過一絲悲涼,練武練了一輩子,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到頭來居然抵不過洋人的一顆彈丸。
再看看這已無可救藥的朝廷,前途渺茫,往后的路只會越來越難啊。
“有志難伸,萬事難成!”
一旁的左宗生也忙勸著,“師伯你別動怒,回頭我說他,他一人獨來獨往慣了,只曉生死恩仇,很多道理都還不明白。”
“師弟,你…嘿…人呢?”
左宗生還想讓陳拙服個軟,說兩句好話,可扭頭才發現陳拙已經沒影了,也不知是走丟了還是被人流擠散了。
又逢那囚車越來越近,周圍盡是黑壓壓的人頭,哪還有陳拙的影子。
程庭華也顧不得發火了,背著手,臉一黑,沒好氣地道:“你還愣著干啥,趕緊去找啊,那小子就是個匹夫,萬一再惹出禍端可咋整。”
這邊正說著,陡聽人堆里冒出幾聲驚呼。
“哎呦,有人劫囚車啊!”
“白蓮教駕到!”
街畔兩邊的酒樓客棧里,乍見十數道白衣身影破窗而出,沒等所有人做出反應。
街頭一角,有一蒙面漢子蹬墻而過,拖刀急走,止不住的血水沿著雪亮光寒的刃口濺落,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
兔起鶻落,那人已大步狂奔向一干押送囚車的捕快差役,沖進人堆左劈右砍,攪動的腥風大作,殺氣慘烈,滿地的殘肢斷臂。
“駕到?老子讓你入土,八卦門辦事,都給我死開!”
不想捕快中也有高手,箭步一沖,便已有數人越眾而出,兩方人馬瞬間廝殺在一處。
陳拙還在往前走,乍聽身后動靜,回身瞧去,才覺自己已和左宗生二人走散,目光飛快一掃,正好從混亂的人堆里瞟見程廷華的背影,遂嚷了一聲“師伯”,可許是街上混亂一片,太過吵雜,見老人毫無反應,他拔地一縱,騰空躍出數米,落在老人身旁。
但等看清對方的容貌,陳拙眉頭一蹙,這卻是個模樣陌生的小老頭。
認錯了。
陳拙又四下看了看,不想一只手冷不丁從一旁探出,五指內扣,如毒龍探爪,直攻他肋下,凌厲刁鉆,快的嚇人。
“白蓮妖人受死!”
幾在爪風襲來的同時,厲喝聲起,那爪影帶出個白臉漢子,貌有雙十,瞧著年輕,可眼神陰鷙,見陳拙閃身躲開,另一手已如風攻來,正自招招取其要害之際,眼前天光忽暗,一條鞭腿已如炮仗般橫踢掃至。
白臉漢子瞳孔一縮,雙手回收在胸前交疊一擋,仍是被這一腿帶出的巨力掃飛出去一截。
見對方驚退,陳拙口中兀自吞了口氣,氣息如箭,直入胸腹,雙腿一蹲,猶如猿縱,騰空而起之際,兩腿已如狂風驟雨般掃出。
那人重心一穩,正想還手,可面前勁風逼來,猶如刀割,刺的他面目生疼,臉色狂變,慌亂間倉促招架,嘴里卻在忙道:“這位形意門的弟兄,誤會,誤會啊!”
“呵!”
陳拙冷冷一笑,攻勢愈發狠厲。
好個欺軟怕硬的貨色。
但凡剛才他被拿下,只怕說破大天也要被扣個白蓮妖人的名頭,如今衙門里可是發下巨額懸賞,誰若能取一顆白蓮妖人的腦袋,能換五百兩銀子。
而且這人的手段,他認的,岳氏散手,神手門。
對方的心思,他走江湖這么多年哪能不明白。
竟想以武門中人的腦袋冒充白蓮教領取懸賞?
死不足惜。
“現在后悔了?晚了。”
那白臉漢子叫苦不迭,雙手連擒帶拿,可努力了數次,無不是被那狂亂腿影逼退,震得十指生疼,幾快折斷,眼瞅著敵手招招取命,竟然不顧臉面朝散開的人堆里鉆,順手還拋來一個半大的孩子,嘴里嘶聲叫道:“諸位師兄弟快來助我,這里有白蓮妖人!”
陳拙眼中殺意更甚,勁力一收,只將那哇哇大哭的孩子接入懷中,也不趁勢追擊,雙眼一瞇,瞧著那人東躲西藏的背影,右手自后腰摸出顆石頭,腳下一轉,他將孩子放下的同時,騰空躍起,右臂送出,一顆飛石已破空而出。
“噗!”
那人正慶幸陳拙沒有追來,眼見身旁已站著兩位同門師兄弟,臉上驚慌登時一改,可他剛一頓足,表情已然凝固,望著聞聲趕來的同門,直直撲倒在地,腦后血水外冒,露出個窟窿。
“師弟!”
“師兄!”
幾個神手門的弟子目眥盡裂,抬頭一瞧,正好瞧見一道身影落回人群。
那人頭也不回轉身就走,但其左手伸出,四指回勾,順著自己離開的方向撥了撥。
仿佛在無聲說出一字。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