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啊,沏壺高的,老規矩,再給我捎兩只烤鴨回來,還有烤羊腿、肚包雞,再去肉攤上買半扇香肉,不用調味兒,用清水煮過端上來就行…”
茶館里,程庭華邊登樓邊朝笑迎上來的伙計招呼著,隨手掏出三塊龍洋遞了過去。
陳拙跟在左宗生屁股后面,瞧著前面人畜無害的老頭,他實在沒辦法把這人和“八卦門”當家做主的瓢把子聯系在一塊兒。
程庭華。
乃是與那尹福師承一人,皆為“八卦掌”開山鼻祖董海川的親傳弟子,年少便已名動武門,身長力大,善跤技,后拜入董海川門下,得了八卦掌的真髓秘傳,名副其實的絕頂高手,還與那李存義亦師亦友,為生死之交。
果然不同尋常,一把年紀了,飯量還這么大。
陳拙之所以這么驚詫,是因為常人一旦年老體衰,身體機能自然也會下降,腸胃消化減退,飯量一天天也就小了,從大魚大肉到清湯白粥,便是為了減輕腸胃的負擔,況且牙齒脫落,嚼都嚼不爛,哪還能惦記魚肉葷腥。
而武人身上這個衰老的過程要久一些,有人能以呼吸法吞氣入喉,以各異的呼吸技巧強化五臟,連氣息通過腸胃時也能生出各種變化,令腸胃或震顫,或蠕動,時日一久,腸胃便能愈發強韌。
據說內勁練通全身的,吃東西都不用嚼,只需暗運內勁就能把那些食物震碎,消化的速度大大加快,與人大戰之后,短時間內即可填補損耗的氣血。
這便是內家拳吞氣發勁的訣竅,發的是內勁,五臟若強,心肺蓬勃,氣血自然而然也就壯大了,為各門派死守的東西。
陳拙這些年也只是靠著王五教他的那些東西一點點摸索,至于刀法完全就是從廝殺中磨礪出來的。
三人落座不久,那伙計就拎著茶水點心過來了。
程庭華抓起一把花生,臨窗瞟了眼樓外的動靜,指肚碾碎了花生殼,往嘴里拋進一粒花生米,溫和道:“我聽說,你還有一手打石的絕技?”
這一問倒是讓陳拙愣了一愣,“早些時候闖過關東,路上沒吃的,見有人拿弓箭打獵,我便順手撿兩顆石子學著,起初十只有九只不中,但餓的了極了,只能自己逼著自己,學那開弓之勢,某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開竅了,漸漸地準頭也越來越準,遇水打魚,逢山打鳥,就那么活下來了。”
“望弓窺箭便可知關竅么?”
程庭華眼底精光一閃,心中好不感嘆,對左宗生笑道:“這孩子天份好生驚人啊,莫不是你師父打小養出來打算傳衣缽的苗子?”
提及此事,左宗生頗為不好意思地回道:“師伯,實不相瞞,師父他老人家與師弟只在關中見過一面,能有如今這般氣候,全賴我這師弟性子堅韌,自己一步步闖過來的。”
程庭華嚼花生米的動作一頓,這下更驚訝了,但轉念想想,“或許這不算壞事,機緣造化,各有定數,若是你師父那時就收下你,你可能終其一生也只是在走他的路,跟在他身后,如今這是你自己走出來的路,千錘百煉,已露鋒芒,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陳拙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多謝師伯點撥!”
程庭華樂呵笑道:“呵呵,我看伱們這兩小子今天是特意來撞我的吧,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正巧碰上。”
左宗生聞言嘿嘿一笑,忙起身給老人添了茶,“哪能啊,我這師弟剛入京,人生地不熟,我就是想領他出來見見世面,碰巧遇上師伯了,您喝茶!”
程庭華聞言笑了笑,略一斟酌,等咽下了嘴里的花生米,又看向陳拙,“瞧見你這塊璞玉,老夫著實心癢,怕是連我門下弟子都無人能在天份上與你一爭高低。”
樓下的街面上這時忽的熱鬧起來,樓子里的茶客也都涌了出去。
日頭東升,兩邊圍滿了販夫走卒,一個個探頭探腦的朝另一頭張望,卻是在等那行刑前要被游街的白蓮妖人行過此處,想要瞧個熱鬧。
都說這白蓮教練就了一身的神通,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眼下正是一辨真假的時候。
樓外頭吵翻了天,樓內的三人卻都穩坐未動,程庭華接著道:“我看你氣息吞吐間雖有韻律,然剛猛有余,卻無柔巧,想來也是自己摸索的吧,這樣不妥,你面黃唇白,吞吐間氣息如箭,直來直去,時日一長恐生暗疾。”
陳拙點頭,“這呼吸法是我當初走關東時在一位敵手身上尋得,乃是殘本,名為‘抱虎勁’,氣息兇猛,吞吐間似猛虎入腹,且近些時候總覺得肝部隱隱作痛。”
左宗生先坐不住了,臉色一變,正待開口,卻見程庭華不緊不慢的拿過陳拙手腕,號了號脈,片刻過后才道:“無妨,只是肝氣有損,氣血有虧。也罷,既然你師父不在,那便由我這師伯引你,老夫我能拿出手的東西不多,一為‘游龍勁’,二為‘龍形游身八卦掌’,你既然練的是刀法,咱便把這兩樣都傳你。”
聽到程老連八卦游身掌都舍得傳,左宗生頓時激動不已,忙提醒道:“還傻坐著干甚?還不磕頭叩謝師伯!”
不等陳拙反應,程庭華一擺手,目光又瞧了眼窗外,然后語重心長地道:“磕頭啥的就免了,這孩子木訥少言,性子多半也不喜規規矩矩,我只想你恪守本心,好好記得過往的磨礪與不易,勤修苦練,千萬莫要行差踏錯,做下抱憾后悔的事兒。”
陳拙鄭重點頭,滿臉認真,“多謝師伯,陳拙銘記在心。”
閑話說盡,那出門的伙計已拎著買回來的葷肉擠過人群,回了茶樓。
不多時,便切好端了上來。
程老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塊羊肉,入口前說道:“那發勁的動勢我待會兒就能傳你,至于掌法和步法,趕明兒多去我那眼鏡店走動走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
“是!”
陳拙抿了口面前的茶水,似覺得不解渴,張嘴便又大飲了一口,只似牛嚼牡丹,連茶葉沫都咽了下去,看的程庭華直搖頭。
“別光瞧著我吃啊,也有你倆的份兒,來,動筷!”
但程庭華招呼完就后悔了,左宗生也還罷了,至少能嘗個咸淡,可對面的陳拙卻下筷如飛,葷腥入口嚼都不嚼,生生就給吞了,忙又喊他打住。
只說三人正邊聊邊吃,茶樓里突的鉆進來幾個白袍身影,個個步伐矯健,直上二樓,來到臨街的窗戶前,望著遠處過來的囚車,眼中精光閃爍,肅殺陡起。
陳拙拿捏筷子,捧著一碟花生米在那一顆顆夾著,見這情形便多看了對方兩眼,不想這一看卻惹下了麻煩。
“小子,再他娘的亂瞧,小心我挖了你的招子,趕緊滾蛋,不然惹得爺爺我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