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見人力的路上,章喜悅心里亂糟糟的,她甚至安慰自己,會不會是因為上頭見我工作出色,要升職加薪?
想了想,公司情況已經糟糕到要砍人的地步,還給員工加薪,可能嗎?
墨菲定律說,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章喜悅臆想的升職加薪并沒有出現,人力準備對她下手了。原因很簡單,章同學屬于事少離家近,收入又高的骨干,拿下她,就能騰出很大的薪酬空間。
精英?我砍的就是精英。
HR和章喜悅促膝而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咱打工人要替老板作想,我不下崗誰下崗?”“不不不,我不是說要讓你離職,你別激動啊…隔壁金色時代一直缺人,要不考慮一下去那邊做個產品經理?”
聽到金色時代這四個字,章喜悅就抽了一口冷氣,那地方就是個火坑,是苦海無邊回頭無岸,正經人誰去?
金色時代是下屬的分公司,位于總部大廈隔壁街區的某棟寫字樓里,主營業務就生育服務關愛育齡婦女的身心健康提供必要信息咨詢為社會盡到自己一分力創建和諧社會美滿家庭——賣阿膠、碘片、葉酸、紅糖之類的商品,并在鎖定客戶生產后送進公司下屬的月子中心。——簡而言之,就是管生娃的。
分公司成立不過一年,尚處于拓荒階段,加上總部對其未來戰略也沒有任何規劃,有點放任自流的意思,工資比起總部自然是少得離譜。章同學在總部做碼農,一年下來怎么也有二三十個。去分公司,六萬頂天。平臺小,收入低,無論是錢途還是前途,都看不到絲毫光亮。
這是其一,另外一方面,章喜悅還是個姑娘,結婚生育這種事情離她實在有點遠,要從事這種工作,實在沒意思得緊。
HR使出十八般解數,苦勸無果,見這小丫頭不上道,也惱了,二人發生爭吵。
人力爆發:“你不是舍不得現在的高薪嗎,是是是,去金色時代薪水是會降一大截。但別忘了現在是什么時候,像你這樣的程序員外面一抓一大把,都在找工作,能有口飯吃就該阿彌陀佛,還挑三揀四?年輕人,首先是要提高自己,而不是搞錢。你又有什么呀,你憑什么拿高薪,人貴自知。”
章喜悅可不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回嘴道:“要么伱把我開掉,N+1到手,本人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走。”
說到N加一,HR為難。章喜悅二十三歲就進了公司,迄今六年。當時正是互聯網風起云涌的年代,程序員工資底薪都高。如今這次讓她走人,光補償就得小十萬塊。公司情況已經糟糕成這樣,能省一分是一分。
便顧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說錢的事情。
章喜悅挖苦:“怎么,舍不得離職補償,要用這種方式排擠我?黃姐,這錢可不是從你包里掏,怎么跟要你命似的。就算省下我這份,它也裝不進你口袋。啊哈,我明白了。公司裁員,你們人力也跑不脫。你不就是想在壓榨我,顯示出你是多么的能干,說不定還會升上一級,做個副部長什么的。呵呵,拿我的鮮血染紅頂子,你晚上睡得著嗎?”
人力姓黃,年紀也不小,又沒有什么關系背景,能否保住職位也懸。被章喜悅說破心思,惱羞成怒:“章喜悅你胡說八道。你你你…”
“什么你你你?就沒見過像你說話這樣難聽的人,還上升到人身攻擊了,當我是面團任人搓圓捏扁?”章喜悅也豁出去了,“我憑什么拿高薪?我為公司做了這么多事,沒有偷過一天懶,我為什么就不能拿到適配報酬?人都喜歡錢,我是個俗人,舍不得高薪又怎么了?要么N+1,要么就少說廢話。金色時代誰愛去誰去,我死也要死在總部,隨便。”
人力黃姐砰地一拍桌子:“你章喜悅要留在總部是吧,好,就依你。還是做你的程序員,工資待遇不變,但保安那邊一直缺女保衛,你去技術支持,陶冶陶冶情操。至于什么時候回部門,聽候通知。”
“你讓我做保安?”章喜悅用手指著自己下巴,瞠目結舌。
“領導給了我調崗的權限,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你!”章喜悅把拳頭捏著咯吱響。
黃姐:“時間已經不早了,出去。章喜悅我奉勸你一句,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好自為之。”
兩人就此翻臉,幾乎上升到肉體消滅的程度。章喜悅強忍著和她大撕特撕的沖動,沉著臉拎包下樓。卻見一個精壯中年男人叫住她:“喜悅,請留步,我剛才接到通知,你明天要來我這里上班。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物業保安隊陰陽失調,正需要你來中和一下。”
男人正是保安隊長大劉,他親切地攔住章同學,喜滋滋地說:“哎,咱們保安隊平均工資六千,你兩萬一個月,在成都可謂頭一份兒,弟兄們都羨慕得要命。”
正是下班時間,四部電梯不斷有人下來,廳堂里擠得很,其中還有好幾個章喜悅部門的同事。聽說小章被調崗,他們臉上都一副如釋重負表情:原來是章喜悅被裁撤,靴子終于落地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喜大普奔。
至于章喜悅未來是死是活,大伙兒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吧。
眾目睽睽,章同學又羞又憤,也不說話,沉著臉離開公司,擠上公交車,回家。
她心中怒火中燒,自然沒發現坐在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尾處的楊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