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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不科學啊

  經過這一番折騰,楊小紅覺也睡不塌實,迷迷糊糊到天亮,以至忘記做早飯。等聽到外面大門蓬一聲,這才驚醒——女兒上班去了。

  當下她也顧不得梳洗,只用手把頭發攏了攏,提包追出去。

  四川夏天的早晨天亮得早,這才八點,大街上已滿是忙碌的人影車流,成都的喧囂撲面而來。楊小紅在老家農業縣的一個小鎮長大,人到中年才和丈夫來到這里,她愛死了這里的大都市氣息。

  女兒在高新區上班,每天要從機投坐大約一小時公交車過去。現在城市中心逐步南移,高新區那邊已經成了最繁華的地帶,當然房價也是這里的兩倍。許多打工人白天在那邊上班,晚上才回老城,通勤時間長,挺累的。

  還好楊小紅跑得快,遠遠就看到章喜悅上了一輛巴士。她便扔了張鈔票給旁邊早點攤,端了一盒豆腐腦跟上去。

  此刻正值早高峰,車內擠的離譜,座位是想都別想的。她個子矮,體重輕,被四周龍精虎猛的三十五歲以下碼農IT男一擠,就兩腳離地,懸在半空。

  心中不禁駭然:這上個班還跟打仗一樣…也對,好歹是一兩萬塊的工資,不拼命不行。

  想起女兒章喜悅每月兩萬塊的收入,她心中暗自驕傲。又想:當年我跟章建設那老不死的開店,風里來雨里去,每晚九點關門,也就賺這個數。這娃倒是行市,如今按揭還有老章的藥費都靠她,娃娃已經成家里的頂梁柱,不枉我養了二十多年。

  “太臭了!”身旁邊有一女人就翻著白眼:“空調車,密閉空間,還吃這么大味兒的早點,有沒有公德?”

  楊小紅也翻了個白眼;“四川人不吃麻辣吃什么,你外地彎腳桿吧。”彎腳桿是本地土著對進城務工農民的蔑稱。

  女人冷哼著看了她一眼:“看你打扮得這么寒酸,地方上來的吧?大早上的吃豆腐腦,還吧唧嘴,沒素質,誰彎腳桿還說不定呢!”

  楊小紅家庭婦女一個,平時不打扮,打扮了也沒人看。身上的衣服新一年舊一年,縫縫補補又三人,看起來挺樸素。見被人輕視,惱了,極大地不服:“誰規定大早上的就不能吃豆腐腦,老娘可是正宗五城區戶口。呶,你看我胸口掛的什么,老年公交卡,本地人才有的。”

  女子:“成都戶口了不起啊,有老年公交卡了不起啊!大媽,這么早出門,是要去哪個菜市場買菜,還是去超市領雞蛋,為了貪一點小便宜和我們擠也不怕擠壞您老?”

  “誰去領雞蛋了,你給我說清楚了。”楊小紅氣得老臉發紫,正要爆發,巴士一個急剎,汽車到站。

  她身體失去平衡,手中豆腐腦扣到旁邊小伙子的腦殼上。

  小伙子驚叫:“我的發型,我花了兩萬塊辦的卡。”

  都什么時候,你還想著自己發型?眾人大笑。車門開了,楊小紅叫聲“不好”仗著個子小,敏捷地從人縫鉆出去,逃離犯罪現場。

  她知道今天自己這個禍闖得不小,搞不好還得賠錢。現在剪個腦殼可不便宜,上個月章喜悅去做頭發,就花了一千多塊,氣得她差點吐血——有錢也不是這么糟踐的。

  剛跑不幾步,就看到女兒神情古怪地擋在她面前:“媽,你怎么也到這里來了,還跟我上同一輛車,為什么不說一聲?”

  還好公交車已經出發,那小伙子也沒追來,楊小紅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聽說這邊有個菜市場的菜新鮮又便宜,我一直打算過來看看。伱一個勁在前面擠,人那么多,喊都喊不答應。”

  章喜悅:“菜市場哪里都有,跑這么遠干什么,都一個小時公共汽車,你年紀也不小,車上人那么多,真擠壞了我還得服侍你,你這不是給兒女添麻煩嗎?”

  楊小紅不悅:“你做孩子的照顧老人不應該嗎?”

  “老人,有你這樣的老人嗎,剛才在車上年輕人都擠不過你,還把豆腐腦扣人腦袋上。”

  想起剛才那小伙子的狼狽模樣,母女倆都撲哧一聲。

  章喜悅:“我要遲到了。”

  “快去,快去。”楊小紅揮了揮手,目送女兒走進了一棟大廈,心道:“原來幺女就在這里面上班,好高的樓,公司果然實力雄厚。”

  章喜悅就職的公司叫川云網絡技術有限公司,從事互聯網信息、公益、金融服務、乃是川內同行業的標桿。大廈矗立在高新區黃金地段,整體玻璃幕墻在夕陽下金光燦爛,閃瞎人狗眼。在這樣的大廠上班,站在天臺上,吹著夏季小風,俯瞰世界,不禁讓人產生屹立世界頂端,一切盡在掌握的錯覺。

  她大學畢業校招后到這里上班,從天真萌新一路成長為P5。收入在大成都的打工人中也算可以。沒錯,她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碼農,程序媛。

  在她看來,P5還不夠,所謂天生我才必有用,少年心事當拿云。年輕人,誰沒有個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的理想?

  呸呸呸,我可是女生誒,自然是迎娶高富帥吶。

  然而,剛建好總部大廈,互聯網寒冬降臨。大老板造樓花消實在太大,前一段時間又盲目擴張,搞得資金鏈緊張,公司的日子頓時難過。員工的薪水福利一砍再砍,直到再砍下去將觸犯勞動法,就開始砍人。

  章喜悅部門在大廈十三樓,十三這個數字頗不吉利。碼農這職業在人力市場上不具備不可替代性,且工資又高,一到三十五歲因為知識斷層,很容易就被淘汰,純粹就是吃青春飯。

  裁員的風聲一傳來,大伙兒都是戰戰兢兢,生怕成為HR的目標。

  她進了大開間,卻見十多人都埋頭在鍵盤上敲著什么,劈啪聲響成一片。

  碼農這工作其實挺輕松的,按照大家開玩笑的說法,程序員的一個工作日中,百分之六十是在摸魚,百分之三十在刷新聞網頁網購,只百分之十時間在敲代碼。

  同事們每天上班,都會懶洋洋劃水,劃到下午四五點鐘,才寫上幾行,把當日的工作干完,日子過得不要太舒服。像今天這般大干快上,還是頭一回,辦公室空氣頓時緊張。往日的談笑風生也看不見,只剩忐忑不安——裁員不可避免,就看裁多少,裁誰?據小道消息說,這次公司減員增效的比例是一成,也就是本部門有一到兩人要走,時間就在今明兩日。——反正現在表面上得做出一副努力工作的模樣。

  章同學平時是個開朗的人,話多,但大家明顯沒有心思和她說話。

  這種壓抑的氣氛令人難受,整整一天都沒人說話,嘴巴都閉酸了。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四點三十,準備下班。同事們這才如釋重負地噓了一聲,總算又混了八小時沒被叫去談話。

  看到大家的表情,章喜悅感到好笑,心道,怎么樣,感覺有一柄達摩克力斯劍掛到頭上,這滋味不好受吧?誰叫你們摸魚,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對于裁員這事小章同學倒沒有什么好擔心的,她大學就是優等生,技術好,在部門也做成過幾個項目,算是骨干。而且,她今年才二十八歲,能加班,知識結構還能跟上時代,怎么也能再熬幾年夜,在這個崗位上堅持到青春流逝。

  倒是那幾位三十出頭的大哥有點危險了。

  她收拾好東西,正要走,電話響了,是HR打來的。

  章喜悅心中咯噔:這不科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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