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詞,叫做‘老羞成怒’,而非‘惱羞成怒’。
后者的‘惱’和‘羞’是形容詞,并列結構,表因惱恨羞愧而導致發怒。
而前者的‘老’是副詞,修飾‘羞’,表羞愧到了極點而發怒。
王永慶便是如此。
對林明珠羞愧到了極點,所以不待見她。
短短五年的時間里,林明珠為王永慶生下了三個孩子,或許她認為以后可以借助孩子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然而,在王永慶眼里,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雖然他給了這三個孩子姓王,但從來沒有想過給林明珠一個合法的身份。
因為內心的愧疚,讓他無法面對從17歲就跟了他的林明珠。
所以才會有三房李寶珠先進門的事情的發生。
看似矛盾,卻是人性的必然。
就算是此刻,卿云也清楚的感覺到,王永慶考慮的是承認那三個私生子,但從未承認過承認林明珠本人。
因為前世便是如此。
和二房楊嬌離開后獨居不同,林明珠是另嫁。
這一點,讓王永慶這種人物也不可能做出承認的動作。
不然算什么?
承認自己被人綠了?
這種狗屁倒灶幾十年的豪門恩怨,卿云懶得管。
他很清楚王永慶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說王永慶此刻腦子里背后的邏輯是什么。
一個80多歲風流了一輩子的老頭,在人生旅途的末端開始幡然悔悟了?
大錯特錯。
有對私生子女的憐憫,但不多。
更多的是,一個家族的掌舵人在安排后事的最后階段,發現了不穩定因素,想要解決。
有了解決的想法后,才會去思考解決的途徑。
對王永慶來說,在他的人生落幕考量中,感情,只是一張牌。
最核心的目的是,確保他一輩子打下的江山能夠永續經營,不會樹大分岔,這才是他所有行為動作的根本所在。
因為前世,王永慶便是如此。
他名正言順的9個子女,在他過世之前,便知道了3個私生子存在的,特意給那三個打過招呼,出殯期間不要鬧事。
只是別人為啥要聽?
拿一兩個億和分幾百個億,他們還是拎得清楚的。
在剝奪了長子‘太子’之位后,王永慶設計出了所有權與經營權相分離的運行制度。
將整個事業板塊進行交叉持股,將臺塑關聯企業之間的股權結構捆綁得更緊,捆綁成一個整體。
而后在這個整體之上,設立管理中心和行政中心。
前者,是王氏家族成員,代表著所有權。
后者,以核心板塊公司的最高層經理人來主導,代表經營權。
大股東家族成員不參與一般性行政管理運作,專責以大股東身份,參與集團長期督導、戰略布局,并支持由專業經理人運作的一種接班模式。
但這并不代表家族成員不能成為職業經理人,只是通過規章制度的約束,必須從基層做起,通過自己的能力往上爬,且在這個晉升過程中,家族成員不得提供幫助。
于是,管理中心的人選,在能力勝任的基礎上,可以兼任行政中心的人選,這是一種‘家族職業經理人’的傳承模式創新。
換句話說就是,家族后代出現有能力的人,那就去經營,沒有,那就坐享其成吃股息。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臺塑第三代就沒有能進入管理層的人選了,但臺塑依然過得好好的,在后王永慶時代十來年始終保持著高速的正增長。
而現在王永慶的問題是,他想保身后名,但他其實內心深處也清楚,他死后,那三個私生子女會出來鬧,這身后名多半是保不住的。
畢竟,他是個成功的企業家,而且是以注重細(人)節(性)而著稱的企業家。
80多年人生經歷和70年的商海搏殺,讓他完全的洞悉人性。
于是,苦惱中的王永慶,意外的發現了一個洞悉人性的少年。
在他的眼里,沒有比他更成功的企業家了,卿云那點成就不值一提。
但卿云此刻那穩定的水晶宮,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特別是剛剛卿云的‘坦誠’讓他不得不佩服。
果然,臉皮厚,是完全比不上沒臉的人的。
猶豫了半晌,王永慶糾結的自言自語著,“真不要臉了?”
解決方案其實很簡單。
就是此刻修改遺囑,將三個私生子女納入到‘管理中心’里,明確的享有多少份額的所有權。
但這種修改,涉及上市公司,需要公告和公證,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卿云聞言,一臉茫然的望著老爺子,“臉是什么?”
說罷,他嘿嘿笑著,“老爺子,相信我,不要臉后,你會發現海闊天空的。”
王永慶沉默了。
他知道,卿云說的‘不要臉’,并非指喪失尊嚴或道德淪喪。
而是指在面對生活挑戰和追求個人成長時,能夠放下無謂的自尊,勇敢地面對困難和批評,從而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
良久,他嘆了口氣,“杜月笙曾說過,‘人生要吃好三碗面,一是體面,二是場面,三是情面’。
這里面,確實沒有‘臉面’。”
卿云散過去一支煙,給他點燃后,慢悠悠的說著,“杜老的意思是,人生在世,一個人要想過得體面,活出場面,就要讓自己擁有足夠多的情面。”
說到這里,他搖了搖頭,“不過,很多人都以為只要自己有了面子,那誰都會給自己面子。
但是這些人卻從來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才能夠真正活出體面和場面,得到別人的臉面。
其實,在我看來,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能夠做到不要臉,敢翻臉,最終能夠撐起臉,真正撐住自己的人生臉面。
而不是所謂的‘不要臉,再撿起臉’。”
王永慶聞言訝然失笑,“聽你這話的意思,你是對李家成爵士那套很不感冒啊。”
“‘當你放下面子賺錢的時候,說明你已經懂事了。當你用錢賺回面子的時候,說明你已經成功了。當你用面子可以賺錢的時候,說明伱已經是人物了。當你還停留在那里喝酒、吹牛,啥也不懂還裝懂,只愛所謂的面子的時候,說明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這句話,沒錯。”
說到這里,他沖著王永慶笑了笑,“老爺子,雖然我看不起他的人品,但他這句話我很信奉。我相信,你也很認可這句話,對吧?”
王永慶點了點頭,“我努力了一輩子,最后就是靠著面子在賺錢。”
卿云很清楚,這話也沒錯。
為什么這么多外來商人,只有王永慶可以在那個時代能在國內對關系民生的行業里進行投資?
因為他有面。
巨大的名聲,讓國內愿意讓他在這個領域里投資,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
“老爺子,我說說我對這句話的理解,你看對不對?”
卿云沖著天空吐出一個煙圈,慢慢的說著,
“老爺子,我理解這句話,并不是說它們存在一個時間上的先后順序,而是在描述人在不同階段、不同層面上對'面子'的理解和運用。”
“首先,'當你放下面子賺錢的時候,說明你已經懂事了',這是指一個人開始意識到,真正的成就和收獲不是來自于外界的認可和虛榮,而是來自于個人的努力和實際成果。
這時候,他開始超越了對'面子'的膚淺追求,變得更加成熟和現實。”
王永慶微微頷首,示意卿云繼續說下去。
“接著,'當你用錢賺回面子的時候,說明你已經成功了'。這里的'成功',不僅僅是財富上的積累,更是社會地位和影響力的體現。
到了這個階段,你已經擁有了足夠的資源和能力,去塑造和維護自己的形象,贏得他人的尊重和認可。“
王永慶不置可否,讓他繼續說著。
“然后,'當你用面子可以賺錢的時候,說明你已經是人物了'。這是更高層次的運用,意味著你的名聲和影響力已經大到了可以轉化為經濟價值的地步。
在商界,這通常體現為品牌效應、合作伙伴的信任、市場的口碑等,這些都是無形的資產,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帶來經濟效益。“
卿云輕輕彈了彈煙灰,繼續闡述他的觀點。
“最后,'當你還停留在那里喝酒、吹牛,啥也不懂還裝懂,只愛所謂的面子的時候,說明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這是一種警示,提醒人們不要沉迷于虛榮和表面的光鮮,而忽視了內在的成長和實際的價值創造。
如果一個人始終停留在這個階段,那么他的一生可能就會被局限在一種狹隘和膚淺的狀態中。”
王永慶聽罷嗤笑了一聲,“講完了?卿云,你不覺得你這話前后矛盾嗎?”
這小王八蛋說不是先后順序,又說是不同階段的理解和運用,然后分成了一二三個層次。
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精神的割裂?
他頓了頓,開口說道,“我的理解,這四句話,它們分別代表了人在不同層次上對'面子'的理解和運用。
一個人的成長,就是從最初的虛榮追求,到后來的實際成果創造,再到影響力的積累和運用,最終達到一個內外兼修、名實相符的境界。”
卿云深吸了一口煙,然后緩緩吐出,搖了搖頭,一臉誠懇的說著,“老爺子,這并不是三個層次,而是四種狀態。
需要我懂事的時候,我放下面子賺錢;需要我成功的時候,我用錢把面子賺回來;需要我是人物的時候,我用面子賺錢;需要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我停留在那里喝酒吹牛。”
說到這里,他笑了笑,“這是四種狀態,動態之中求平衡的表象,這個世界需要我怎么做才能達到我的目的,我就會怎么做。”
王永慶聽罷,沉默良久。
好半天,他才擠出一句話來,“夠不要臉!”
話是這么說,但坐在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嘲,又似乎帶著幾分羨慕。
“卿云,你這番話,真是讓我這老頭子感到汗顏。”
王永慶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沙啞,仿佛在感慨自己的一生。
“我活了80多歲,見過了無數的風雨,也經歷了無數的起伏。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我對'面子'的理解,竟不如你這個18歲的年輕人來得深刻。”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這種不要臉,是一種智慧,一種在不同情境下,能夠靈活變通,放下無謂自尊,勇敢面對現實的智慧。”
王永慶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我曾以為,面子就是一切,是商人的招牌,是成功的象征。”他的聲音漸漸變得堅定。
你說得對,人生需要在不同狀態中求平衡。這才是真正懂得如何做人,如何做事。”
王永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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