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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章 百事千法皆收租,國事唯艱民多難

  在皇帝身邊做事,有些事必須要讓皇帝知道,有些事大珰們要清楚,皇帝問的時候,大珰要能回答出來。

  記憶力也是一種政治天賦,一人智短,眾人智長,很多時候,大臣們說的內容要記下,指不定什么時候就用上了。

  李佑恭在嶺南搜集了許許多多的情報,奏聞圣上的十不足一,但張宏把李佑恭在嶺南的事兒,都看得很清楚,陛下問,卻答不上來,備忘錄上又沒有,再去調查,就會很影響陛下的效率。

  陛下是個活生生的人,就是記憶力極好,也不可能全知、全能,就需要臣子的輔佐。

  李佑恭很確信,大明不能例外,比如開海中制造罪孽。

  大明在開海的過程中,雖然有高道德劣勢,高道德限制了朝廷的一些行為,但商賈天生逐利,一些事情做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比如倒賣夷奴,這件事就不可避免,這是生產工具,開發南洋,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萬歷維新辦的越好,大明人就不愿意離開腹地,南洋就越缺人。

  夷奴非法進入大明,衙門作為秩序的受益者,就只能按照規矩辦事,可遠洋商行就沒有多少限制了,每年想要抵達大明這個彼岸的夷人,數不勝數,有些被攔在了馬六甲海峽,有些被攔在了呂宋。

  真正能抵達大明的夷人很少,但五個市舶司,嚴防死守,防止這些夷人進入。

  朝廷的利益和地方利益一致的時候,一些政令就可以得到貫徹,當朝廷利益和地方利益發生沖突的時候,政令的推行,就會被百般阻撓,顯然在阻攔夷人這件事上,朝廷和地方利益高度一致。

  朱翊鈞繼續處理奏疏,侯于趙在年前,寫了一本奏疏入朝,這本奏疏,罕見的沒有討論他負責的六府一條鞭法的推行,奏疏名字為《再論翻身與深翻急務疏》。

  在奏疏里,侯于趙總結了還田和鞏固還田政令的經驗教訓,給了皇上一個經過了實踐檢驗的結論。

  這個結論是:

  一曰,凡鼎新之政、百工之巧、生齒之繁所生利澤,終將盡歸阡陌,為田主所據;

  二曰,鄉宦縉紳之利,實與萬姓之利捍格不入,猶冰炭之不相容;

  三曰,雖行還田均畝之策,然鄉宦根脈盤結,野火燒之而復萌,非可旦夕除也。

  侯于趙的意思很明確:一,一切維新變法、技術進步、人口增長帶來的利益,都會變成地租,分配給土地的擁有者;二,鄉賢縉紳的利益,和其他階級的利益,永遠對立,勢同水火;三,還田和均田并不能消滅鄉賢縉紳階級。

  侯于趙給出了這三個結論后,講了一個他在杭州府看到的一個小故事。

  浙江還田從萬歷十三年開始,大量的鄉賢縉紳或自愿或被迫,失去了田土,進入了各縣、州、府城中,他們依舊遵循著自己的行為邏輯,在城中購買了大量的土地、商鋪,置業為生。

  侯于趙在浙江還田帶著兩百人的北方營兵,這些營兵,很喜歡杭州片兒川,這是一種杭州的小面,面的澆頭是雪菜、筍片、瘦肉片等等。

  這種小面館在杭州府很多,最開始的時候,這小面館十文錢管飽,但雞蛋只能吃三個。

  因為還田影響了部分的糧食供應,杭州城內的糧價短暫升高,而浙江種稻多于種麥,面粉的價格漲了,營兵們經常吃的那家小面館,開始漲價,從三個雞蛋變成了一個,十文錢漲到了十五文,也從管飽變成了一碗面。

  但隨著還田的推進,供需關系恢復平衡,物料成本下降,可是小面館的價格沒有降回去。

  營兵起初還罵這些小面館的店主喪良心,明明米麥的價格已經降回去了,可這面館還是那么高的價格。

  很快,侯于趙就了解到,這不是小面館店主喪良心,而是城里的房租漲了,因為小面館店主的利潤沒有顯著增加,反而減少了。

  這些多出來的錢,沒有變成店家的利益,也沒有成為店員們的勞動報酬,而是變成了房租。

  裝潢、雇人、培養學徒、起早貪黑做澆頭、進貨等等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成了房租增長的理由。

  店家如果選擇不租,多年的努力付之東流,穩定的客源很難帶到新的店面,而且他不租,有的是人租,寸土寸金的地方,店家只能接受地租的上漲。

  這些入了城的鄉賢縉紳,他們對什么時候漲價,漲多少,都存在著十分普遍的默契,尤其是城中依靠租賃之業為生的經紀買辦們,會不斷的告訴這些鄉賢縉紳,該漲了,漲多少。

  店家如果選擇不干了,那么房東可以立刻馬上,通過這些經紀買辦,將店面租給下一個追夢者。

  侯于趙很快就發現,不僅僅是餐食這一個行當,杭州城里152個行當里,有九成九的行當,都處于這種狀態。

  這些個店家們,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替房主干活兒,他們的努力和奮斗,都變成了地租,分配給了新的鄉賢縉紳。

  比如浙江織造局,建立在杭州府城內,杭州府人口超過了二百二十萬人,而織造局有織工織娘兩萬四千人,織造局還沒有造好自己的官舍前,織造局每月給銀,讓匠人們租賃房舍居住。

  而附近房舍的房東們,會不斷的打聽織工和織娘的勞動報酬是否增長、漲了多少,織造局補給匠人租房的津貼增加了多少,以此來調高房租。

  也就是說,在織造局的匠人們,他們勞動報酬都通過地租,轉移到了這些房東的手里。

  織造局營造匠人官舍的時候,就鬧出了民亂來,織造局營造了四個萬家園,用于安置織工織娘,結果在開工的時候,不斷有人去工地鬧事。

  侯于趙采用了十分果斷的手段,把這些膽敢鬧事的游手好閑之徒、指使鬧事的房東們,全都抓了起來,南洋缺人,連甩鞭子的都缺,全都流放到了南洋,才沒人敢跟杭州府衙齜牙咧嘴了。

  這類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比如浙東運河、杭松馳道修建等等,侯于趙是個以立場看問題的人,凡是立場完全相悖,被判定為萬歷維新的敵人,侯于趙下手,就絕不留情。

  經過了還田和鞏固還田后,侯于趙觀察浙江經濟,得到了他說的三個結論。

  農業技術進步、修橋補路增加貨物流動、農業剩余能交換到更多的商品,糧食的供應增多,價格下降卻不會相應變大,甚至在人口高度集中的地方,糧價因為供需關系,還在上漲。

  農業技術進步的利益,被田土、倉儲等等地租鯨吞;

  衣食住行都和地租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匠人的生活水平實際上開始下降。

  匠人們總是在思考一個問題:明明隨著自己的工作經驗變得豐富,生產效率提高,勞動報酬增多,手里的錢變多了,可錢好像越來越不經花了,可生活上,反而處處都是困擾,這真不是匠人們不夠努力;

  對于工坊主而言,匠人們要求勞動報酬增加的要求是極其合理的,可是這代表著成本增加,相應的貨物價格就會增長,價格增長,必然帶來銷量的降低,此消彼長,賺的甚至不如便宜的時候多。

  如果把發展的凈收益叫做剩余的話,地租在不斷的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對‘剩余’的分配進行爭搶,把本該屬于工坊主、匠人的那部分剩余給搶走了。

  侯于趙從小面的例子,講了杭州府各行各業的現狀,再講了官廠修建匠人官舍的種種斗爭,來證明他這三個觀點。

  為何時代的進步、變革、個人的奮斗和努力,最終都會變成地租,流動到這些不事生產的鄉賢縉紳手中?

  在侯于趙看來,因為地權就是主權。

  地權是主權的分化、細化,主權是國家、朝廷在自己轄區內施行政策、極具排他性的政治權力,地權作為主權的分支,獲得了部分地權,就獲得了部分的主權。

  “百事千法皆收租,國事唯艱民多難。”朱翊鈞看完了侯于趙的奏疏,寫了一句批注。

  大明的官員和學者不分家,尤其是關于政治學,這東西確實得有實踐經驗,才會有更加切實的領悟,侯于趙主抓經濟,他通過奏疏,跟陛下講明白,鄉賢縉紳、收租經濟對發展的嚴重危害。

  就以杭州府為例,杭州的地租,普遍每年5的遞增,只需要十四年的時間,地租的價格就會翻一倍,很多地方的地租增長可不僅僅翻了一倍,而是翻了數倍。

  如果工坊主們拿到了利潤,他們可能會想辦法擴產,可能購買朝廷的鐵馬增加機械工坊,提高產量;

  如果匠人們得到了足夠的勞動報酬,他們可以生育更多的人口、可以到匠人學堂進修提升自己、可以有閑錢去實現自己的奇思妙想,提高技術進步。

  可城中的房東們,他們拿到了銀子,只會去購買更多的鋪面、土地等等,哄抬杭州府的地價,等于哄抬了杭州府的地租。

  不是所有的房東們都會血賺,有些人盲目加入其中,輕易相信他人鼓噪言論,吃了別人畫好的大餅,盲目置業后,產業沒有足夠的客流量,所置產業的價格昂貴的同時,且欠了錢莊大筆的利錢,最終結果,往往是一地雞毛,血本無歸。

  這些人,統統都成為了哄抬地價里的炮灰,真正食利者的幫兇。

  當這些炮灰、幫兇和倀鬼離開的時候,食利者開始以極低的價格,收購他們的產業,本身價格就不高,持有成本也不高,只要靜待時機即可,大明在發展,杭州府內沒有一塊地是廉價的。

  但真正的勢要豪右們,卻有更高的抗風險能力和更低的機會成本。

  侯于趙在杭州的時候,他對這種現象無可奈何,只能嚴厲打擊違約行為。

  侯于趙在浙江那幾年,正是鄉賢縉紳入城的時候,這些家伙目無法紀,平素就喜歡無視朝廷法度,最是喜歡違約,明明簽了租賃的契書,但從不按契書執行。

  一年三漲、一年四漲比比皆是,侯于趙能做的,也只是打擊這些不按契書執行,違約調租的行為。

  這本奏疏分析了現象、問題和原因,并沒有給出清晰的解決辦法,侯于趙也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

  因為這個矛盾的本質是:生產資料歸肉食者所有,而沒有生產資料的生產者,只有在肉食者的支配下,才能接觸到生產資料,進行勞動和生產;

  如此一來,生產資料就成了肉食者朘剝窮民苦力最重要的手段。

  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消滅朘剝,侯于趙能做的真的不多,對生產資料再分配、對生產關系進行改變,是萬歷維新最重要的任務。

  朱翊鈞朱批了侯于趙的奏疏,談了自己的看法,雖然這本奏疏不涉及到具體政令,但對皇帝理解國朝發展中的種種經濟現象,還是很有幫助的。

  工部奏聞了一件讓人振奮的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大明北方五十一座官廠已經順利竣工,招工已經開始了,但工部謹慎起見,把第二批五十四個官廠按下了暫停鍵,沒有繼續推行。

  工匠是脫離農業生產的,是不種地的,太多的匠人進入了官廠成為了住坐工匠,就需要足夠的農業剩余,顯然北方的農業剩余,不太能夠滿足工匠的需求,而農業剩余比較充分的遼東,又沒有足夠的人口支撐工匠人口。

  工部和戶部,聯名上奏,請求暫停五十四個官廠的營造。

  朱翊鈞沒有朱批這本奏疏,而是下令次日召見大司徒張學顏和大司空曾同亨,少司空辛自修,詢問其詳情后,再進行定奪。

  他已經傾向于暫且按下這剩下官廠的營造,農業的技術進步也需要時間,步子邁得太大容易扯到蛋,而且因為在北方營造官廠,出現問題,向海外疏浚矛盾,就變得有些困難了。

  王謙、胡峻德對本該屬于呂宋的六百萬貫寶鈔展開了唇槍舌戰,王謙要拿回屬于呂宋的寶鈔,而胡峻德說這寶鈔,早就歸了松江府,想都別想。

  一共四百萬貫寶鈔留在了松江府,呂宋只有可憐的二百萬貫,呂宋地方,用煙草、糖這些硬通貨作為一般等價物,戶部給出了具體的建議,得超發寶鈔。

  “朕收儲不了那么多黃金,大明的黃金來源有限,只有金山和金池兩個地方,能拿到的黃金是有數的,能發的寶鈔就是有數的,現在已經超發了三倍。”朱翊鈞看著奏疏沉默了許久,最終朱批了王謙和戶部的奏疏,對呂宋定向增發寶鈔四百萬貫。

  和對廣東定向增發的理由是一樣的,他不發鈔,廣州府就會發糖本票,廣州府的勢要豪右就會發私票,時間短點是權宜之計,時間一長,自然滋生不臣之心。

  朱翊鈞能干的活兒,就是多從海外賺點真金白銀回來,盡量讓所有人都相信他,相信他能夠兌付這些寶鈔。

  一個很詭異的事兒,其實大多數的勢要豪右、富商巨賈,都知道朝廷的會同館驛里,沒有那么多的白銀,能把所有寶鈔兌現,但大家都非常默契的避之不談。

  避之不談陛下還不肯發鈔,亂講形成了風力輿論,陛下更不肯發鈔了。

  廣州電白徐邦瑞就有一句話,說出來他們的心聲:萬歷維新之后,陛下就是用草紙印鈔,也只能認了,陛下不用草紙,用棉紡蕉麻紙,就是圣恩浩蕩!

  黃金寶鈔,是陛下用自己的信譽給朝廷擔保,借天下萬民的債。

  這個基本事實存在,陛下就付出了自己的信譽在想方設法的盤活大明的經濟,解決錢荒問題,這就是圣恩浩蕩的根本邏輯。

  私票之所以能流通,是因為廣州府人們相信這些私票可以換成糖和煙草;

  黃金寶鈔之所以能夠流通,是因為陛下的信譽有口皆碑,連李太后的家人破壞寶鈔大計,陛下都下了重手懲治。

  陛下肩負日月、身系江山,愿意站出來做這個擎天柱,這已經是明君圣主了,數一數歷史上四百位皇帝,有這種責任和擔當的,能有幾個?

  所有勢要豪右、富商巨賈都清楚的知道,陛下完全不必做這些,就像他們從來不想承擔任何社會責任一樣。

  這些肉食者們,其實很佩服一件事,這么久了,大明皇帝居然還沒有被權力徹底異化,這份毅力,有些過于恐怖了。

  錢荒的危害,遠大于有序的物價增長、通貨膨脹,這也算是萬歷維新大思辨的成果之一。

  “朕發現個事兒。”朱翊鈞拿著胡峻德的奏疏,搖頭說道:“朕發現,散出去的權力,絕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他們爭執的這四百萬貫寶鈔,本該是呂宋的,但胡峻德胡攪蠻纏,也不肯從松江府的兜里掏出去了。”

  “陛下圣明。”張宏真心實意的說道,他想到了孫克弘,孫克弘把權力交出去后,現在還能做貴人,只是因為陳六子陳敬儀有良心而已。

  陳敬儀最想拿到的東西已經拿到了,做做表面文章也就夠了,但陳敬儀比親兒子還孝順。

  “陛下,先生突然來了。”一個小黃門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俯首說道。

  “哦?快請。”

  朱翊鈞收拾了下桌上的幾本奏疏,里面有幾本讓他疑惑,難以處置的奏疏,等張居正來了,好好問問他。

  “臣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張居正恭敬行禮,看著桌上大堆的奏疏,眉頭緊皺。

  “快坐,張大伴,沏杯好茶。”朱翊鈞樂呵呵的說道:“先生正好來了,朕就不用再跑一趟了,這幾本奏疏,還請先生幫朕拿拿主意。”

  張居正看了看那幾本奏疏搖頭說道:“陛下,臣已經致仕日久,對朝中之事,并不是很了解,就不看了。”

  陛下重病,他仗著自己的威信出來主持局面,陛下康健,他才懶得管,致仕時間久了,人早就變懶了。

  “也行吧,朕和大臣們再琢磨琢磨就是。”朱翊鈞倒是從善如流,沒有強迫張居正當牛做馬,政事這東西很有時效性,幾個月不接觸政務,就有點摸不準脈了。

  張居正也沒坐下,站著筆直俯首說道:“臣斗膽。”

  “臣今天來,是有件事,大醫官給陛下定下了三月之期,讓陛下這三個月多休養,少怒少事,陛下又仗著自己年輕,開始宵衣旰食,答應的好好的,六天休一天,上個月還執行了,這個月,一天也沒歇著。”

  張居正覺得人生真的是變幻莫測,世宗、先帝,他勸了半輩子圣君勤勉,老了老了,開始勸皇帝怠政了,陛下甚至說話不算話,六天休一天都沒休。

  朱翊鈞笑著說道:“這年末了,不是忙嗎?六部都要把今年的事兒,總結一下,對明年的事兒做出規劃,這千頭萬緒,只能如此了。”

  真不是朱翊鈞要食言,年終是最忙碌的日子,他記得自己給的承諾,但有的時候,確實不容易做到。

  “哎。”張居正這才坐下,嘆了口氣:“陛下九月回京后一病不起,大明上下內外都茫然失措,還請陛下珍重龍體才是。”

  王者無私,連皇帝的身體都不是只屬于皇帝本人,而是屬于大明這個集體。

  威權、強人政治里,威權人物這個強人,就是核心里核心,一旦核心出了問題,會出大亂子的。

  “那就明天歇一天。”朱翊鈞最終還是認可了張居正的建議,他專門跑著一趟,看來是真的有點怕了。

  張居正長松了一口氣,俯首說道:“陛下圣明。”

  別人進不了張居正的門,申時行可以,申時行發現皇帝又在宵衣旰食,不遵守約定的時候,他不敢對皇帝說什么,只好去宜城侯府請老祖出山了。

  皇帝好的行為,壞的行為,都不受臣子的約束,尤其是陛下這種威權極盛的君王。

  誠然,年末這個月是最忙的時候,可是陛下九月生病,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是休養月,而且陛下答應六天休一天,也不肯休息,這就讓申時行很難辦了。

  “有個好事,咱們的菌廠生產的青霉鹵水,能夠滿足府一級惠民藥局使用了,而且金雞納霜,也能滿足南南方瘧疾頻發之地的使用了。”朱翊鈞對張居正說起了松江府菌廠的問題。

  大明一共有四個菌廠,負責生產老鹵水,也就是青霉素這種抗生素,分別在京師、遼東、武昌和松江,這四個老鹵水的官廠,撐起了老鹵水供應這片天,奔赴大明各地的醫學堂畢業生們,終于不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這批醫學堂畢業生,之前能做的事兒,主要就是預防,普及衛生知識,而老鹵水的擴產,讓他們手中有了另外一把利器。

  萬歷維新,恢弘盛世,都是需要這樣一個個小的拼圖,一點點拼出來,璀璨盛景。

  朱翊鈞和張居正關于老鹵水制備之事,聊了很久,大明對制備老鹵水的技藝也在一點點的改良,尋找新的菌群,增加產量,確定不同年齡、體重使用老鹵水的用量等等,這些事兒,都在一點點的完善。

  大明在變得更好。

  菌廠并不是只制備老鹵水,菌廠還要制作一切需要發酵所使用的菌群,酒、醋、醬油、鮮鹽等等。

  老鹵水這東西因為涉及到了人命,其實不太容易賣高價,也就是賺的不多,但其他東西就很賺錢了,所以菌廠不僅能自負盈虧,還能上交利潤。

  就像西山煤局,煤因為朝廷政令、民生所需等等原因,其實沒那么賺錢,但鋼鐵制品,確實非常賺錢。

  “陛下,申時行是不是謀害圣駕的奸臣?”張居正面色鄭重的說道,這是皇帝重病痊愈后,張居正第一次跟皇帝談到這個問題。

  朱翊鈞驚駭無比的看著張居正,愣愣的說道:“啊?不是…朕生病,先生回內閣,就是為了防備申時行?”

  “就是在防備他。”張居正十分鄭重的回答道:“能謀害圣駕的只有陛下三丈之內的人,他是首輔,不是他,別人沒那個本事。”

  張居正早在萬歷元年王景龍刺王殺駕案里,就對皇帝陛下說過,有能力謀害圣駕的就那么幾個人,高拱被驅逐之后,就沒本事往宮里塞人了。

  張居正在皇帝重病的時候,短暫出山,在內閣里,就是要防備申時行。

  “的確是朕不遵醫囑,小病拖成了大病,沒人要謀害朕。”朱翊鈞給了一個十分肯定的答案,他嚴重低估了自己重病帶來的影響。

  不光是京營銳卒們不能接受,連張居正也不能接受皇帝出現意外,甚至連申時行都是懷疑的對象。

  為了天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才是。

  “不是嗎?”張居正嘆了口氣說道:“臣找了這么久,也沒找到證據,那是濟南府接駕出了紕漏?”

  這三個月,他一直在調查皇帝回京這段時間的所有事兒,并沒有發現什么紕漏。

  “就不是他,當然沒證據!濟南府也很有恭順之心。”朱翊鈞擺手說道:“就是不遵醫囑,大朝會的時候,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這樣嗎?”張居正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結果,他這個弟子,素來講以牙還牙,不會為了所謂的大局,委屈自己。

  皇帝陛下是萬歷維新的威權人物,他本身就是大局。

  “報!”一名緹騎快步跑進了御書房,大聲說道:“交趾升龍城大捷!劉綎、駱尚志,攻破升龍城,生擒僭主鄭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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