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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論孤家寡人

  陳敬儀對孫克弘非常的尊敬,甚至不是用尊敬去形容,而是用孝順去形容了。

  連孫克弘有的時候,都分不清陳敬儀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這種孝順讓孫克弘這個在商場里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人,都有些分不清。

  陳敬儀看著孫克弘臉色陰晴不定,笑著說道:“師父把商總的位子給了我,這是我的福氣,師父不用解釋了,我知道,商總是朝廷任命的,師父沒有任命的權力,當然也知道朝廷不喜歡被冒犯,這些東西,師父教了我半輩子,早就刻在了心里。”

  “師父離任的時候,陛下都親自召見,這就是圣眷,有這份圣眷在身上,松江府衙這個大股東,就不得不考慮師父的意見,師父的舉薦,份量很重很重。”

  “師父為什么要舉薦我呢?”

  孫克弘非常直白的說道:“我辛辛苦苦一輩子,就一個松江遠洋商行還能拿得出手,算是對大明江山社稷有些貢獻,不能讓他毀在孫承志的手里。”

  “他今天在家里跟我大吵了一架,商行拿了八十萬銀,給陜甘綏種樹,他不樂意,他覺得那都是他的錢,跟我大吵大鬧。”

  孫克弘看著窗外有些失神的說道:“我的父親曾經從揚州運鹽到大同府,在大同換了鹽引,回到了揚州,當時我父親就對我說,大明恐怕有傾覆之禍,因為他這一路六千里路,所經行之處,十山九荒,都是禿頭山。”

  “樹木芳草可知興替,絕非虛言。”

  “嘉靖二十九年虜變,再加上那年陜甘綏等地大旱,山西、陜西的百姓走投無路,只能做了流民,這些流民涌入了河南、湖廣等地,當時元輔帝師張太岳在家中閑住,也看到了那些流民,才下定了決心要回到朝廷,挽天傾。”

  “流民進了河南湖廣鬧出了許多的亂子,連南衙諸府也不能幸免,這些流民走著走著,活著走到南京城的人,全都是亡命之徒。”

  “大明是個整體,孫承志連公私論都讀不明白,連傾巢之下無完卵這句話都不懂,他張口閉口就是,我們孫家賺的錢,憑什么白給了遠在天邊,永生不見之人。”

  “哎。”

  孫克弘有家國情懷,他讀了公私論后豁然開朗,孫家有眼下這一切,是大明在變好,孫克弘孫克毅兩兄弟抓住了萬歷維新的機遇,才有了這一切,倭患、海寇鬧得兇,他們家的生意,怎么可能做的這么大?

  可孫承志不明白,他心里有自己,有孫家,唯獨沒有公這個想法,卻從不知道,沒有國便沒有家這個理念。

  孫家不愁吃穿,不缺用度,更因為圣眷的關系,沒有被朝廷為難過一次。

  但孫承志覺得朝廷管得寬,孫家最賺錢的畫舫買賣,朝廷打擊極樂教,孫家就把這買賣停了,孫承志就覺得朝廷政令,耽誤他孫家賺錢了。

  道理,孫克弘講了一萬遍,孫承志聽不進去,也聽不懂。

  孫承志真的做了遠洋商行的商總,他們孫家就真的成了天下的笑話,甚至還要遺臭萬年,歷史都得給他們家記那么一筆,這就是孫克弘最終下定決心舉薦陳敬儀的理由,孩子們太不爭氣了。

  陳敬儀往孫克弘身邊坐了坐,滿臉笑容,陽光燦爛的說道:“師父舉薦了我做商總,日后,我就不能舉薦我兒子做商總,師父顯然沒想到這一層,我說說我的想法。”

  “因為我要舉薦我兒子做商總,我就必須要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師父的兒子都沒做商總,我憑什么搞父死子繼?我比從無到有,一點點把遠洋商行建立的師父還要強?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我就無法做到父死子繼。”

  “師父啊,文成公沒有把官廠給他兒子王謙,凌次輔就不能把官廠給他兒子,只能還給朝廷。”

  “凌次輔也要回答這個問題,他在官廠的作為、功勞,真的比文成公還要大嗎?只要有人覺得不夠大,不同意,就會一直有人反駁他,他兒子就掌控不了官廠。”

  “黎牙實那個蠻夷講大明為何是天朝上國,我去過三五次,他講的很對,秩序這東西看不見摸不到,但我不尊重它,它就會懲罰我,因為違背了共識。”

  凌云翼一輩子的美名,因為兒子科舉舞弊,幾萬兩銀子就給賣了,雖然陛下以八辟八議把這事兒糊弄過去了,但凌云翼想傳都傳不了。

  官廠不會父死子繼,那民坊的商幫、商行在孫克弘主動讓賢之下,日后五個市舶司的遠洋商行,就不能父死子繼,這就是立下了新的規矩和新的秩序。

  陳敬儀真的不會拿孫承志怎么樣,反而會好好的管教他們,讓他們富貴一生,這也是立規矩,建立新的秩序,再繼位的商總,就不會對他的后代,斬盡殺絕,否則就是違背了秩序。

  “咦?黎牙實這個泰西夷人,居然看的這么準?”孫克弘立刻就明白了陳敬儀在說什么,也明白了,他就是死了,無論是真情還是假意,陳敬儀都會始終如一,這么‘孝順’下去。

  公序良俗、秩序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影響深遠。

  這有利于五個遠洋商行的長治久安,五個商行本來是朝廷的妥協,朝廷的士大夫其實非常不擅長做買賣,而且衙門對貨物進行直接管理,不可避免的會出現僵化問題。

  在開海的大局之下,讓商賈管理商貨,朝廷管理商賈,就是這種妥協,如果五個遠洋商行真的能成了公行、公司,那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代表著五個商行能夠長久的生存下去,長治久安,所有參股之人,都能受益良多,而后這些人,會自發的維護商行的存續。

  “所以,師父不必擔心那么多有的沒的,六子再變,就算被豬油蒙了心,那還能冒著天下大不韙,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陳敬儀讓孫克弘放寬心就是。

  孫克弘眉頭緊蹙的說道:“要是真的能做成,這五個商行,恐怕會與國同休了,當真是不經意間,做了件大事。”

  “五個商行里的東家,幾乎也都是開拓勛爵,雖然大明腹地不認這個開拓勛爵,但也算是開拓功臣了,與國同休,也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兒。”陳敬儀再次委婉的提醒孫克弘,孫克弘還有個三等元緒伯身份在,這就是官面身份,就是護身符。

  “如此。”孫克弘不住的點頭說道,這次推心置腹的談話,算是把問題徹底掰開揉碎了說清楚。

  陳敬儀是個聰明人,他眼下的地位和權勢,全都是眼前這老爺子給的,為了保住地位和權勢,他也不會做出什么過分的舉動,他要真的倒反天罡,就沒了立足之根本。

  人生這盤棋,有的只有落子無悔。

  孫克弘和陳敬儀之間發生的都是些小事,可他們本身都是松江府數一數二的勢要豪右,發生點什么,松江衙門也都知曉,胡峻德對二人情同父子,還是樂見其成。

  哪怕是演的,為了大明開海大業,也要一直演下去。

  胡峻德正在對王謙口誅筆伐!

  文成公走了,王謙居然仗著自己跟陛下的私交,要求把該給呂宋的六百萬貫寶鈔,全都送到呂宋,那是你呂宋的寶鈔嗎,你就要!當文成公還在?

  胡峻德把當年王謙截留呂宋寶鈔的奏疏,全都翻找了出來,原封不動的抄錄給了王謙。

  “除非王巡撫能說服陛下增發,否則該是松江府的寶鈔,一貫都跑不到呂宋去,給他兩百萬貫,他就知足吧!呂宋缺錢,松江府就不缺錢了嗎?”胡峻德寫好了書信,吹干了墨跡,用別人說話堵住別人的嘴,這感覺確實很爽。

  師爺低聲說道:“胡太守這么說,會不會太傷王巡撫了?”

  還有把話原封不動的還給對方,更狠毒的手段嗎?士大夫之間的文斗,比較儒雅,要是直接動手,有些斯文掃地了。

  “傷他?我沒法答應他啊,我答應了他,松江府地面的勢要豪右怎么看我?他們沒有寶鈔可用,怕是要在公議會上,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無能,能干干,不能干滾了!”胡峻德連連擺手,在其位謀其政,他在松江知府這個位子上坐著,就要給松江府爭取利益。

  松江府通衢九省,再多的錢填進來,也跟沒填一樣,缺錢缺的厲害,錢荒和白銀堰塞同時存在,松江本地的筆正們早就研究明白了,很正常的經濟現象。

  “這個陳準的文章,要不要發朝廷,咱們松江府知道了這個社情民意,不報朝廷有點為難,報了朝廷,又有點僭越。”師爺有點拿不準的將一份雜報放在了桌上問道。

  “報吧,陛下最是反感知情不報,若是力有未逮,陛下愿意施以援手,愿意給做事的循吏幫助,可是知情不報,那就是自絕于朝廷了,報上去就是。”胡峻德將松江府發生的事兒,奏聞了朝廷。

  朱翊鈞收到了奏疏的時候,已經是臘月十八日了,他看著面前的這份雜報,再看著兵部、禮部的奏疏。

  禮部和兵部聯名上奏請定,每年三月皇帝南巡駐蹕松江府前,在順天府舉行春閱,就是在午門前大閱軍馬;在九月,皇帝回京的時候,在松江府舉行閱艦式,這算是確定了出巡禮,日后都會這么辦。

  而胡峻德呈送的雜報,說的跟這個事兒,高度相關。

  這本雜報的筆正,名叫陳準,來自上海大學堂的學正,之前申時行在大學堂搞忠誠度篩查,這個陳準被查出來,收受好處,撰寫文章,批評朝廷政令。

  朱翊鈞特別寬宥了陳準,因為他寫的那么多文章里,有七篇是站在窮民苦力的立場上,一篇《背簍》還被皇帝轉載到了邸報紙上,刊行天下。

  陳準自從被特赦后,就不再收銀子寫文章,文章的筆鋒也越加犀利了起來,各地搜集社情民意送到御前,算是自古以來公車上書的一部分、也是廊廟問政典的制度建設。

  陳準的這篇文章,相當的大膽,名字叫《論孤家寡人》。

  “大明皇帝和歷代皇帝不同,大明皇帝沒有堅實的擁躉,是漫長歷史上,真正的孤家寡人。”朱翊鈞念了第一句,就覺得這家伙,真的是越來越大膽了。

  商周同源,商王和周王祭祀天地都是祭祀一個祖宗,這代表著其實本質上是一家人,所以商王堅定的政治盟友就很清楚了,那就是同樣血脈的、分封天下的諸侯,商周的堅實擁躉,也都是這些分封諸侯。

  而大秦皇室的堅定盟友,是完成了商鞅變法、軍功爵名田制下的老秦人,老秦人很能打,但隨著始皇帝在鯨吞天下,沒有兌現對老秦人的承諾后,老秦人們選擇了劉邦。

  西漢和東漢的政治盟友,是完全不同的兩批人,西漢是外戚,無論是衛青、霍去病、霍光,這些都是外戚集團,可惜隨著漢武帝末年的巫蠱之禍,老劉家和外戚也越走越遠。

  東漢,世家是皇權的堅實政治盟友,當然,隨著世家坐大,僭越之事就不可避免。

  而魏晉南北朝之后,關隴軍勛集團逐漸成為了隋唐堅實的盟友,隨著關隴集團、府兵制的敗壞,失去了堅實盟友的唐朝皇室,就開始了天子九遷國都六陷、藩鎮格局的局面。

  宋朝最堅實的盟友,自然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了,雖然武不就但文昌盛,在戰爭中一敗再敗,文化昌盛,也算是平穩。

  元朝皇室最堅定的盟友,是跟著忽必烈一起蕩平和林龍城的漢世侯,隨著漢世侯對元貴族的不滿情緒加重,最終分道揚鑣,元朝國祚百年,一命嗚呼,流竄漠北了。

  大明沒有一個和皇室高度捆綁在一起的政治盟友、利益集體,這就是陳準這篇文章的核心內容,大明皇帝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這種制度,理論上,皇帝是權力最高的擁有者、獨裁者、決策者,表面看,這種制度好處多多,沒有高度捆綁的利益集團,就等于沒有一個集體擁有挑釁皇權的能力。

  政治生態高度穩定,而且官僚們的斗爭也不會跟兩宋一樣的慘烈、也不會出現藩鎮割據、同樣可以利用行政力量減少官僚制度性的腐敗和道德滑坡等等好處。

  但實際執行過程中,卻并非如此,因為缺乏擁躉,皇帝的決策,往往無法貫徹得到貫徹;

  因為皇權缺乏擁躉,官僚作為一個整體,擁有了事實上挑戰皇權的能力(楊廷和、楊慎);

  政治的確穩定,但僵化和臃腫,人人可見,官僚的斗爭也十分的慘烈,胡宗憲庾死天牢,官僚系統性的腐敗和道德滑坡,也是萬歷維新的重點。

  這個制度在運行了兩百多年后,皇權缺乏堅定政治同盟、利益捆綁的利益集體,已經成為了大明朝最致命的漏洞。

  那么,萬歷維新,大明皇帝找到了自己堅實的盟友了嗎?

  陳準收尾的時候,是一個問句,而不是結論,他不敢再講下去了,因為在陳準看來,萬歷維新沒有解決這個根本性的問題,大明皇權,仍然缺乏堅實的擁躉和政治盟友。

  “他還知道點敬畏,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完!下章松江府,過完年,讓他去松江府鎮撫司衙門蹲十天班房,讓侯于趙收他飯錢和房號錢!”朱翊鈞翻動著雜報,決定抓人,關個十天,略施薄懲。

  罪名是指斥乘輿,就是指著皇帝的車駕罵,討論皇權的弊病,就是大不敬了,這個懲罰真的已經很輕很輕了。

  黎牙實被關了那么多次,也沒一點事兒,這要是過個幾十年,一句清風亂翻書,九族都得搭進去。

  讓陳準蹲十天牢房,是為了維護禮法;飯錢和房號錢,是不浪費國帑內帑;只蹲十天,沒有別的懲罰,是陳準說得對。

  大明官僚這個集體,從大明鼎建至今,一直在明里暗里跟皇帝對著干,而歷代皇帝往往只有兩種選擇。

  第一,過勞,勤勉到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就像當今陛下這樣勤勉,才能牢牢抓住政事之權柄;

  第二,重用廠衛,錦衣衛,東廠的番子這些特務,依靠這些特務在懈怠的情況,依舊牢牢抓穩權柄,其危害人人皆知。

  朱翊鈞是兩手都抓,兩手都硬,一方面他的勤勉人人都看得到,另一方面,臭名昭著的稽稅院,可是皇帝是個暴君的重要證明。

  他提出的這個話題,雖然尖銳,但他沒有胡言亂語,萬歷維新至今,皇權依舊沒有找到自己堅實的擁躉、政治盟友、利益高度捆綁的集體。

  京營當然算,但只能算陛下的擁躉,不能算皇明的擁躉,這一點陳準在雜報里淺嘗輒止的談了下,大家都明白,大明乙未軍制未能完成之前,京營只是陛下個人的擁躉,而非皇權的擁躉。

  官廠的匠人,當然也算,但住坐工匠這個集體,不夠穩定,眼下也沒有足夠的實力,只有匠人出身的進士,能增長到三成以上,才算是穩定、堅實的擁躉。

  而陳準提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群體,還田之后的浙江百姓,這些人,算是陛下的擁躉,但不夠強力也不夠穩定。

  陳準的話再明白無疑的講,就是皇帝需要培養一個拱衛皇權的特權階級,來保證自己不受冒犯,而不是繼續做個孤家寡人。

  其實在洪武制度的設計里,是有這樣的一批人,那就是大明宗室,但隨著靖難之戰后藩禁政策收緊,宗室就變成了囚徒,而不再是堅定盟友了,靖難之戰本身,也說明了宗室的不可靠,歷代造反的宗室,不計其數,他們離皇位很近,就會滋生貪念。

  在永樂制度設計里,也有這樣的一批人,那就是大明武勛,但隨著明英宗主少國疑,武勛之首的英國公張輔被逼的不能上朝后,皇帝也失去了武勛這個擁躉。

  自正統之后,皇帝終于成了孤家寡人。

  大明正在利用還田、官廠、營兵和工兵團營,建立一批新的擁躉,還田生產足夠的農業剩余供養官廠住坐工匠,京營、邊營,從官廠住坐工匠、軍屯衛所挑選足夠好的兵源,而營兵退役之后,前往工兵團營或者地方履任,維持皇帝的統治。

  一旦這套制度能夠完全落實,直接的、現實的暴力,會保證萬歷維新的果實,不被人竊取。

  “朕要好好的活到萬歷六十年。”朱翊鈞深吸了口氣,陳準提到了一個奇怪但合理的標準,皇帝的壽歲。

  這套制度建設大約三十年能做個半成品,有被反攻倒算的危險,從萬歷維新初有成果的萬歷十年開始算,五十年,就可以大成。

  之所以要從萬歷十年開始算,因為前十年都是張居正攝政,在為萬歷維新打基礎,之前只能稱張居正變法,現在可以統稱為萬歷維新。

  這個算法是朱翊鈞首次提出,而后大家都遵循了這個基本邏輯。

  朱翊鈞曾經打算給張居正明攝宗的廟號,他到現在都沒放棄這個想法,張居正離世,真的有人非要對張居正反攻倒算,覺得張居正不配文正這個謚號,明攝宗,這就是朱翊鈞手里的一張牌。

  歷史,就是無情戰勝無腦的勝利史。

  不就是比誰更瘋嗎?看看誰才是那個瘋子好了。

  朱翊鈞最瘋狂的計劃,莫過于萬歷維新真的鬧得天下皆反,他就帶著京營再打一遍天下,可惜,大明勢要豪右們沒給朱翊鈞發瘋的機會。

  陳準提出了奇怪的量化標準,朱翊鈞這個皇帝,活到萬歷六十年,就是萬歷維新的大成功,這個標準如此的直觀且清晰。

  哪怕是到了萬歷六十年,陛下還是沒有建成‘五間大瓦房’也沒關系,因為陛下萬歷維新,留下的這些東西,會最終把五間大瓦房建好。

  政治存在極其強大的慣性,這些慣性,足以催熟一切。

  朱翊鈞朱批了禮部兵部的聯名奏疏,準了春秋兩閱的時間調整,開始繼續上磨,處理著各色奏疏,首先就是大肆恩賞了一大批駐朝鮮、駐倭的大明文臣武將。

  其中朝鮮武將以杜喬林、杜師忠父子為首,杜喬林也是東征132將星之一,留守朝鮮鎮守,凌云翼離開朝鮮之后,杜喬林成為了朝鮮總督,總領朝鮮諸務。

  最近杜喬林在朝鮮建立了十四個軍屯衛所,這份武勛,朝廷給爵慶寧伯。

  而駐倭文臣,則是以石見總督朱正為首,朱正是隆慶五年進士,自山東兗州府前往石見銀山,熊廷弼在石見銀山時候,朱正就是總督軍務。

  此人雖然是文進士,但武藝不俗,進取不足,守成有余,守住了石見銀山,等于守住了大明的錢袋子。

  禮部奏聞了一件事,明年開春要開科科舉,這也是朝鮮舉子第一次入朝恩科考試,朝廷上下也比較重視,不過因為要跟浙江爭奪進士名額,讓朝鮮舉子非常的為難。

  剛剛從倭患里緩過神來的朝鮮舉子,根本不是浙江學子的對手。

  大宗伯沈鯉的意思是,既然萬歷十三年有明旨,還是不要隨意更改的好,浙江文教極為昌盛,被朝鮮舉子奪了一個名額去,都是浙江輸了,還是給浙江士林一點壓力比較好。

  朱翊鈞朱批了這本奏疏,定下了的規矩,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哪怕浙江還田大成功,他還沒忘記杭州仁和縣的那把大火。

  只有執行到位的懲罰才是懲罰,還田是為了大明興盛,削減的進士名額,才是朱翊鈞為了維持皇權威權的真正懲罰。

  刑部尚書大司寇王家屏奏聞了廣州府一件趣事,一群身毒人,在廣州府電白港上岸后,被市舶司官兵直接扣押,而后轉交廣州遠洋商行,遣返回了蒙兀兒國。

  蒙兀兒國的統治階級是突厥化的蒙兀兒人,而被統治的則是身毒人,這個詞是隋唐梵語音譯,也就是天竺人,這批人剛下船,就被抓了,而被抓的理由,是無照準入明,論罪遣回。

  《海外番夷準入條目疏》中對進入大明的夷人,有著非常嚴格的照準要求。

  如果是短暫在萬國城停留,必須要有離開的船票,人隨船走,不得超期逗留,如果未有明確歸期,則直接驅逐遣回;而且入大明港口,必須要攜帶足夠的財貨,折價十四銀以上貨物才會準入;

  而這批天竺人,一船121人,只有一千四百錢的貨物,折算下來,僅有兩銀之數,同樣沒有離開的船票,水師軍兵立刻按章拿下,轉交廣州府衙,廣州府衙裁定后,轉給了遠洋商行執行遣返。

  “怕不是直接閹了,送南洋種植園了吧。”朱翊鈞眉頭一皺,市舶司、廣州府嚴格執行了朝廷的條規,這一點問題沒有,衙門很講規矩,但讓遠洋商行執行遣返,就有些奇怪。

  張宏十分誠摯的說道:“陛下圣明。”

  “真這么干了?”朱翊鈞一愣,他就是隨口一說,一語中的。

  張宏確切地說道:“嗯,李大珰在廣州府,傳回消息,的確是這么干的,都送南洋種植園了,那邊缺人缺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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