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這兩個字,徹底刺痛了高攀龍,這兩個字,實在是太痛了!
士大夫總是幻想著天崩地裂的時候,自己可以幸免于難,因為他們是統治階級,壟斷了文脈的統治階級。
無論誰坐在龍椅上,要治理國家,都要依靠他們這些士大夫,這是他們如此肆無忌憚的根本原因。
如果遇到了社會巨大動蕩,但這種動蕩,是針對所有人的一場大危害,而高門大戶世代培養起的能力和自身的抗風險性,要比窮民苦力要強得多。
哪怕是矮子里面拔高個,他們也是鶴立雞群的那一類。
某種程度上,這些高門大戶,的確可以逃脫歷史周期的魔咒,始終保證自己占據了統治階級的地位,對于高門大戶而言,不必關切皇帝是誰,不用關切皇帝的政策,只要不掀桌子,一切都好。
但黃巢和群雄蜂起爭天下的豪杰不同,黃巢不一樣,黃巢一切行為的根本兩個字就是報仇,不論好壞、不論家世、不論身份,抓到就殺。
所以,林輔成僅用兩個字就徹底讓高攀龍狠狠地破防,憤怒到連話都說不太清楚的地步,這是畏懼和憤怒到了極致的表現,得虧高攀龍年輕,否則這兩個字,就能把高攀龍送走。
“高攀龍這個人,怎么講呢,他沒見過世面,他心目中的世面,就是他家地頭的范圍之內。”朱翊鈞看著高攀龍破防的樣子,滿臉的笑意。
高攀龍看起來是個名儒,而且能言善辯,關鍵是不要臉,可朱翊鈞說他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被林輔成這種走南闖北的混不吝,給噴的有點無所適從了。
高攀龍在雜報上,把一切罪責歸咎于小民道德,這樣一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欺壓百姓。
但林輔成一語道破,這種行為,根本就是逼著大明孕育出另外一個黃巢來。
大明后來沒有孕育出黃巢來,倒是更加殘忍的建奴入關了。
建奴可比黃巢狠多了,黃巢還只是殺世家大族,建奴連話都不讓說,文字獄把人給限制得死死的,想殺人,連理由都不用想一個。
選貢案,皇帝也殺人殺的讓人膽寒。
但皇帝殺人分敵我,是有跡可循的,是比太祖高皇帝寬仁的,只要沒有反跡,就不會有危險,甚至不太嚴重的違法,也會被懲罰,而不是被直接滅掉滿門。
甚至不少勢要豪右都痛罵逆黨,把皇帝的暴力給招來了,都知道皇帝不好惹,非要去惹!
林輔成看著高攀龍搖頭說道:“你當今日沒有黃巢嗎?淺了,見識淺了。”
“也就是在大明腹地了,上面有朝廷,地方有衙門,朝廷有京營,地方有巡檢司,秩序大于一切,所以爾才能如此心安理得。”
“海寇,個個都是亡命之徒,你罵他們兇殘也好,你罵他們沒有人性也罷,他們為何亡命天涯?為何攻破了種植園后,不分男女老少,襁褓里的孩子都要殺死?因為他們一個個全都是黃巢。”
林輔成在南洋對海寇也進行了充分的了解,海寇沒有好人,全都是該死之人,手上血債累累,沒有一個是干凈的,動輒殺人越貨,攻破種植園后,更是大開殺戒,從不放過任何人。
這林輔成完全想不明白,這些海寇為何會變成了這樣?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做鬼?
南洋兩個總督府,對海寇的態度就只有一個,殺。
也沒人關心過他們為何變成了海寇,林輔成從總督府衙門里找了數百名海寇,了解了他們的生平,這些亡命之徒,手上血債累累,但是身上的遭遇,又讓人唏噓不已。
沒有無緣無故。
林輔成看著高攀龍說道:“壓迫把人變成鬼,你既然覺得壓迫居卑鄙者理所當然,那就不要怪秩序失效的那天,遍地都是黃巢。”
“且不說其他,我來問你,高攀龍,你家雇工被瘋驢踢斷了腿,你是給五兩銀子將其打發了,還是非要找那些所謂的工盟,逼他們低頭呢?”
高攀龍無話可說,他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因為林輔成說話,揭破了他所有的虛偽。
無論如何粉飾太平,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日后再遇到工傷索賠的案子,江南的工坊主們,都會多少給點,防止對方鋌而走險。
五兩銀子,十五兩銀子,真的不至于死這么多人。
“怎么你也要尋工盟不成?”林輔成見高攀龍不說話,依舊沒有放過他,立刻咄咄逼人,開始追問。
高攀龍仍舊不說話。
林輔成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高攀龍,厲聲說道:“說話!”
“自然不會。”高攀龍被逼的沒辦法,只能開口回答。
林輔成這才看向了四方朗聲說道:“就像是兗州孔府案后,再也沒有人逼著窮民苦力為狗披麻戴孝了;就像是這浙江九營嘩變后,再沒人要吵著鬧著削減軍兵俸祿了;”
“就像是寧都、瑞金、寧化三縣,佃農蟻聚入城,逼縣官印均田帖以數萬計,收立盟,捐額租,除年節等項舊例,再沒人逼著窮民苦力賣兒賣女給地主家送年節了。”
“馬三強的案子,就不要再糾纏了,再糾纏,你家佃戶傭奴夜里磨刀,你不怕?”
“現在來說說你那個狗屁不通的阿片自由論吧。”
林輔成坐下,第一個話題結束,林輔成還給了高攀龍一個警告,讓他小心家里的佃戶傭奴夜磨刀,不知道這高攀龍夜里會不會因為噩夢而驚醒,稍微有點動靜就驚恐難安?
“人各有命。”高攀龍開始說明他的阿片自由論。
他覺得朝廷為了緝毒,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就是為了緝毒建立的巡檢司,就讓朝廷每年支出上百萬銀,要知道京營一年軍費也才二百六十萬銀。
“朝廷為了緝毒,甚至連緝私都松了綁。”高攀龍說起了一個現象。
海防巡檢在巡檢的過程中,管控最嚴的是鴉片、死藤水,其次是各種黑貨,就是朝廷禁令的生絲、火藥、火器、甲胄等物,但對白貨走私,就不那么熱衷了。
無論任何組織,精力都是有限的,朝廷對緝毒、緝黑查得嚴,那就奔著朝廷要的東西去查。
“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既然朝廷大力宣講阿片的危害,還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他自己就要承擔這些惡果,范應期把自己折騰成了范無期,他不知道阿片的危害?他又不是山溝溝里的窮民苦力,他一清二楚。”高攀龍完整的陳述了自己的邏輯。
“你講的不對。”林輔成搖頭說道:“說到底,還是只享受權利,不履行責任和義務的那套舊說辭,不讀矛盾說的結果,權利和責任,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朝廷看起來投入巨大,甚至還有稅賦上的損失。”
“但朝廷收了稅,難不成看著阿片荼毒天下?為了省點錢,就弄得天下疲憊,反而是賠錢買賣。”
在上次聚談后,皇帝說高攀龍這個人是個老人,暮氣沉沉,張口閉口之乎者也,比王崇古還要腐朽的暮氣,撲面而來。
而這個阿片自由論,也是類似的論點。
“人生而自由,卻活在無處不在枷鎖之中,之所以每個人都要活在枷鎖之下,就是因為要出讓自身各種自由,來換取穩定的生活環境,朝廷既然收了大家的稅,就要保大明百姓平安。”林輔成開始講他的自由論。
每個人生下來是自由的,但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從無拘無束的蒙童,逐漸長大成人,就帶上了各種各樣的枷鎖。
而這些枷鎖,就是個人、集體讓渡部分的權利,以換取更大集體、更大的公的穩定,依靠更大集體保障生存與安全。
林輔成想了想又說道:“陛下讀論語,論語曰:不時不食。”
“陛下解:不時之物,有傷于人,不宜以奉供養,億兆黎民供養朕一人,其任重若泰山,當心懷天下,執守堅定,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民,方為人君。”
論語里有句話,說不時不食,皇帝說,不在時節的東西,有傷于民,百姓供養朕一人,朕的責任比泰山還要重,要做弘毅士人,上對得起老天爺,下對得起萬民,才是人君該做的事兒。
這是萬歷元年,張居正講筵的時候,陛下對論語的批注。
那時候,人們普遍以為是張居正在給皇帝臉上貼金,但十七年以來,陛下身體力行,踐行了自己說過的話。
其實林輔成這話,也是在罵高攀龍,和以高攀龍為代表的舊文人,陛下十歲就懂的道理,這幫士大夫們,這么大年紀了,還是不懂。
林輔成繼續說道:“即便是在南洋的一些部落里,甚至是野獸,也是如此。”
“這些夷人為什么要在部落里,因為部落更加安全,那些狼為何不肯做個獨狼?因為做了獨狼,就無法成功捕獵,獲得食物。”
“同樣的道理,窮民苦力們能忍受徐四海這種人,就是寄希望于工盟能夠代表他們爭取本該屬于他們的利益。”
“可惜徐四海匠人出身,背叛了工匠。”
吵架都不是對手的高攀龍,講道理那就更不是對手了,畢竟人林輔成真的下南洋四年,見過了各種人妖物怪,對各種事,都有自己的理解。
高攀龍眉頭緊蹙的說道:“那物質大豐富的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出讓部分的自由,來換取安全和保障了呢?”
“大抵是不行的。”林輔成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這次費利佩把國事當兒戲,給大明加關稅,大明對等加了關稅,而且大帆船只帶了二百五十萬銀。”
“大帆船只帶走了二百五十萬銀的貨物,但多出來的四百萬銀的貨物,沒有流入大明內部市場,也沒有降低大明的物價。”
“因為商人覺得自己因為外需減弱的損失,需要內需來補足,所以,寧愿裁減匠人、減少供應,增加價格來增加利潤,也不肯將貨物降價賣給大明的百姓。”
“該我賺的銀子,一分都不能少,不是物質大豐富,就能實現絕對自由的。”
對于絕對自由,林輔成是極度悲哀的。
如果是講道理,物質大豐富,朘剝和壓迫就沒有了意義,這個時候,就可以實現按需分配的絕對自由,但,真的會這樣嗎?
林輔成覺得并非如此,因為矛盾不僅僅只有物質層面,還有些其他的矛盾,所以,即便是物質大豐富,人們還是要出讓自己部分的自由和權利,來換取庇佑、保障、安全和相對公平。
同理,當人們換不到的時候,自然會收回自己出讓的權利和自由。
“謹受教。”高攀龍終于敗下了陣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講不過,也罵不過,自己那些個看似有道理的廢話,在林輔成面前,就像是兒戲一樣不值一提。
“丫頭,你看吧,這高攀龍即便是經過了這次的聚談,依舊不知悔改,我行我素,他們這種人,最是典型,我說不過你,但不代表會改變我做事的習慣。”朱翊鈞倒是不會認為高攀龍會改。
很多人后悔,不是真的知錯了,而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要是所有人碰到事之后,真的知道改悔,哪還有反反復復呢。”王夭灼倒是頗為贊同夫君的話,歷史就是個圈,兜兜轉轉。
林輔成之后,還有一些聚談,但朱翊鈞已經沒什么興趣聽下去了,就直接選擇了離開。
夜里,王夭灼把冉蕙娘領到了陛下面前,王夭灼和朱翊鈞有點像,既然王夭灼給過冉蕙娘承諾,自然要想方設法的做到。
見禮之后,冉蕙娘站著,王夭灼坐著,這后宮里,若論相貌和身材,冉淑妃都是最好的。
冉蕙娘也是清楚,這是此生僅有的機會,若是不能挽回圣眷,怕是要孤苦一生了,多少不得寵的妃子,連自己的孩子的面兒都見不到。
況且,冉蕙娘還不是不得寵那么簡單,所以今天,冉蕙娘精心打扮了一番,生怕讓陛下厭惡。
朱翊鈞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冉蕙娘是真的知道改悔了。
王夭灼笑著說道:“夫君,她自己不敢過來,我就把她領過來了,夫君也不要那么兇,嚇到了就不好了。”
總歸是二皇子、五皇子的母親,既然沒有內外勾結,沒必要過分苛責。
“顧眉生入宮來了嗎?”朱翊鈞問起了魏國公府的女兒顧眉生。
“夫君安心,已經跟著嬤嬤學起了禮儀,那我就先回去歇著了。”王夭灼也沒多停留,將人帶到了,之后冉蕙娘何等下場,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朱翊鈞仔細打量了下冉蕙娘,才嘆了口氣說道:“冉淑妃,你知道朕是什么時候,看出你的心思嗎?”
“南巡之后,你處處學王皇后,梳妝打扮、衣著首飾、舉止談吐,你處處學她,朕自十歲登基,國朝是多事之秋,你這點心思,朕看出來了,朕讓德妃勸你幾次,你充耳不聞。”
皇帝的多疑,用曹孟德的話說,就是吾夢中好殺人。
朱翊鈞做事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他不是沒有讓人勸過,但冉淑妃當聽不懂,那就不能怪他了。
王皇后不來求情,朱翊鈞真的會把她送回去。
“蕙娘知錯了。”冉蕙娘說了幾個字,就哭了起來,但又不敢掉淚,生怕流淚花了妝容,這可是她唯一還算能讓陛下惦記下的東西了。
朱翊鈞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說你學也就罷了,學的不像也罷了,可是你問前朝那么多事兒做什么?”
“選貢案、濟南理工學堂閱示、徐州知府等等,和你有什么關系呢?你問朕身邊的宦官,這些宦官們是說,還是不說呢?”
“不說,你是主子,他是奴婢,壞了尊卑,說,又違背了規矩。”
“蕙娘真的知錯了,還請陛下饒蕙娘一次。”冉蕙娘眼里噙著淚,就是不敢讓眼淚流下,其她的內心還是有幾分欣喜的,自從上次事兒后,陛下一直沒見她,更沒跟她說話。
現在陛下肯如此語重心長的教訓,那就代表著陛下心里還是有她的。
“行了,擦一擦淚吧。”朱翊鈞揮了揮手,冉蕙娘是真的知錯了,千不該萬不該,問些前朝的事兒,最終惡了皇帝。
冉蕙娘拿著手帕,繞在手指上擦了擦眼淚,才滿眼通紅的說道:“陛下,蕙娘以后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嗯,知道就好,朕去盥洗,你且去寢室等著朕便是。”朱翊鈞揮了揮手。
在這件事里,張居正是不敢勸皇帝的,因為冉蕙娘也是他張居正找來的,那是張居正給朱翊鈞上的一節課,權力是無所不能,就因為皇帝提上那么一嘴,遠在云南的冉蕙娘就來到了宮里。
倒是王崇古有次面圣,跟皇帝絮叨了兩句,王崇古仗著自己年紀大,仗著自己的對大明朝有功,起了個頭,就直接了當的說,這國事和家事完全不同,不能拿外廷那套規矩往家里套,會出事的。
這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若是沒有點爭奇斗艷,那就不是婦道人家了。
朱翊鈞事后也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確實是有些反應過度了。
冉蕙娘整個事情里,朱翊鈞有些情緒化了,主要是他意識到了選貢案背后文化貴族的事實,就有些急切。
這種急切,甚至影響到了前朝,大軍回朝后,他立刻南下,忽視了京營班師回朝,也有大堆的事兒要處置,也幸好戚繼光是五十年份的老帥,對這些事兒都有預料,處理得當。
朱翊鈞作為皇帝,是極為合格的,但作為丈夫,是極為不合格的,他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前朝,忽略了另外一個事實,那就是冉淑妃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其實是李太后和王夭灼的婆媳矛盾。
王夭灼是不好拿捏的,李太后這個婆婆就讓冉淑妃跟王夭灼唱對臺戲,反正一個是皇帝最心愛的人,一個是最得寵的妃子,唱一唱對臺戲再正常不過了。
李太后也決計想不到,會鬧到這種地步。
“這是哪出兒?”朱翊鈞走進寢室,有些驚訝的問道。
冉蕙娘失寵的這段時間,顯然沒閑著,準備了點小花樣兒來討好陛下,這寢室里掛著一副巨大的卷軸,還有一盞很亮很亮的石灰噴燈,打在了宣紙畫卷上。
冉蕙娘露出了個笑容,彈弄著手中的琵琶,靡靡之音響起,冉蕙娘的身形沒入了畫卷背后,冉蕙娘頗為曼妙的身影,在畫卷上,開始翩翩起舞。
影舞。
在琵琶聲中,人影的衣裙開始一件件地掉落,朱翊鈞是有些驚訝的。
“夫君。”冉蕙娘從畫卷探出頭來,滿臉羞紅的叫了一聲。
中國有句古話,床頭吵架床尾和,這很多夫妻矛盾,床上打一架就好了,一架不夠,再打一架便是,冉蕙娘那顆忐忑不安的心,隨著一次次強而有力的沖擊,終于踏實了起來。
朱翊鈞休息了一日后,離開了莫愁湖行宮,向著杭州府而去,南巡繼續。
而此時的杭州府內,浙江巡撫侯于趙、杭州知府閻士選因為一個案子,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德清蔡氏為何接連追訴?陛下南巡即將來到杭州,我等把這個案子呈送御前,是不是不太好?”閻士選面色為難的說道。
這是一個陳年老案,而且上一任浙巡吳善言已經斷過案了。
德清蔡氏和德清徐氏,都是德清縣的半縣之家,浙江一個縣富得流油,半縣之家是勢要豪右。
萬歷七年,德清蔡氏把自家女兒嫁到了徐家做正妻,成兩家之好,可是這剛嫁過去三個月,蔡氏女就枉死在了家宅之中。
當初吳善言判案,蔡氏女多疾病逝。
蔡正平作為父親,已經接連訴訟了九年,萬歷十七年春,蔡正平病逝,長子蔡樹常成為了家主,蔡樹常仍然不肯放棄,仍要告訴德清徐氏害人性命。
侯于趙擺手說道:“德清蔡氏肯還田,德清徐氏不肯還田,所以德清蔡氏冤。”
閻士選十分無奈,他十分無法理解的說道:“這兩件事有什么關系嗎?蔡氏還田就是蔡氏有理?”
“對,蔡氏肯還田,就是蔡氏有理。”侯于趙理所當然的說道。
“不是,侯巡撫,案子能這么斷的嗎?”閻士選用力的靠在椅背上,看著頂梁柱,這個杭州知府實在是太難了。
侯于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斷案全看立場。
蔡樹常在父親病逝后,找到巡撫侯于趙,說如果侯于趙肯再查當年妹妹枉死案,他們家就把所有的田畝還田,而不是朝廷所說的可以留下一百頃田。
侯于趙立刻應允,而后在皇帝南巡的關鍵時間里,侯于趙要力排眾議,重啟蔡氏女枉死案。
“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有毛病,案子是案子,還田是還田,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起初,我剛到遼東也是這樣想的,但后來,我發現用立場去判斷問題,反而比所謂的事實更加準確。”侯于趙也是一臉無奈。
德清蔡氏,沒有太多的海船,就是為了讓妹妹沉冤昭雪,蔡樹常就要散盡家財,只求一個公道。
侯于趙嘆了口氣說道:“我們作為地方父母官,是看不到事情全貌的,我在遼東做事,就是立場大于所謂的事實。”
閻士選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那侯巡撫在遼東這么些年,就沒有什么差池嗎?靠立場斷案。”
“沒有,從無差錯,遼東是敵我分明。”侯于趙點頭說道。
閻士選鄭重的說道:“浙江不是遼東,浙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有可能是德清蔡氏,在借著所謂冤案和徐氏斗法,想要借著朝廷的勢,徹底壓死徐氏。”
“也有可能是蔡氏根本不想還田,就是想要我們開棺驗尸,徹底得罪所有勢要豪右,破壞還田令,我們參與其中不太妥當。”
侯于趙思考再三,還是搖頭說道:“重啟蔡氏女枉死案,這案子一定有問題,若是沒有出錯,我向陛下請罪。”
閻士選發現侯于趙真的很難溝通,說好聽點叫赤子之心,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說難聽點就是犟驢一樣!
這案子,閻士選跟侯于趙吵了足足兩個月,侯于趙還是要一意孤行。
蔡氏女嫁到了徐家,死后埋在徐家的地頭上,所以一旦重啟案件,就要到徐氏家里開棺驗尸。
刨人家墳地,這就是衙門把徐家徹底給得罪了,也是把勢要豪右之家這個階級得罪了,浙江還田令差一點點收尾,很可能因為此案出現反復。
但官大一級壓死人,閻士選只能執行命令,侯于趙都說了,出了事兒他去找陛下請罪。
閻士選只能說,這些天上人做事,仗著圣眷在身,肆無忌憚。
但三天后,閻士選看著面前的卷宗,驚駭無比,因為侯于趙是對的!
案子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德清縣衙遵從上級命令,在蔡家人的幫助下,真的到了徐家的地界,要挖開了蔡氏女的墳。
徐家一看朝廷來刨自己家墳頭,哪里肯?徐家人帶著家丁憤怒到了極致,抵死反抗,可蔡家和徐家,平分秋色,誰也奈何不了誰,因為衙門有上級指示,衙門站在蔡家這頭,蔡家占了優勢。
衙門完成了開棺驗尸,打開棺槨,里面空空如也。
蔡家人當場就跟徐家人打起來了,蔡樹常當場發瘋了一樣,傷了徐家三人,逼問妹妹下落。
蔡樹常因為傷人,被抓進了德清縣收押,為了防止蔡樹常在牢里出事,德清縣衙門把人移交到了杭州府衙門。
“這…”閻士選頭都有些大了,陛下馬上就到了,閻士選對這個案子,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