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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魔軀

  寒春細雪,飄飄如絮。

  大地之上黃白之色蒙蒙,白色羽衣的男子一路馳風,便見腳底下出現大大小小的聚落,所見之處一片平坦。

  此地位于大慕法界所在諸郡之北,越過古城墻,便見一座雄城,種種宮闕,皆作黃白之色,遍地插著玄黃二色旗。

  名曰盛樂。

  此城歷史悠久,最早乃是拓跋鮮卑的領地,始祖拓跋徙格翼定居此地,隨著拓跋長明得元姓,得魏賞賜,此城才拔地而起,巍巍至今。

  拓跋賜駕風至此,已經到了傳統夏疆的邊緣,此地亦不歸大趙管束,而是他拓跋氏的代國治下,盛樂如今仍是代國都城。

  他駕著風在玄黃二色的大殿之中落下,便有人前來拜他,拓跋賜卻陰沉著臉,問道:

  “還須幾時入內?”

  這修士看著修為不低,對他卻恭敬,連忙拜了,答道:

  “洞天玄韜移了六分,正對晦位,還早著…”

  拓跋賜吐了口氣,仍陰著臉。

  廣蟬之死對他拓跋賜的影響不大,讓他匆匆從江淮一路趕到漠北的是另一件事:

  烏魄魔羅法身。

李周巍的烏魄魔羅法身雖然并不強盛,看  出來也沒有太多血食滋養,邃炁的道統如今只有拓跋顯赫,古代卻昌盛,此人如果真的從哪個角落得到了這功法,其實不足為奇。

  可這法身上傳來的熟悉氣息拓跋賜不可能認錯,他心中深深明白————李周巍修行的就是自家的那一份。

  這是極為可怕的事情,拓跋賜在短暫的驚訝后立刻佯裝無事,余下的斗法再也沒了心情,心中卻猜忌到了極點。

  拓跋家的傳承鎖在洞天,而盛樂天更是多年與世隔絕,偶爾開放接引之時,配合著傳下來的法寶,同樣極為隱秘,能做到不與現世溝通,這些法身神通甚至藏在法寶之中,更不可能丟失了!

  他沉默了一陣,問道:

  “我父親可回來了?”

  這修士連連點頭,道:

  “是…衛大人來了。”

  拓跋賜本不過隨意一問,得了意外收獲,倒有些訝異,連忙整理了衣冠,快步上前,推門入殿,果然見了上頭坐了兩人。

  左邊一人一身白衣氣度斐然,右邊一人則穿著黑衣,神色鄭重,兩人面前擺了一盤棋,黑白縱橫,相互搏殺。

  拓跋賜哈哈一笑,邁步進去,只道:

  “衛大人好閑情!”

  衛懸因掃了他一眼,還未開口,一旁的男人已然瞪了拓跋賜,笑道:

  “你小子…可知人外有人了?”

  拓跋賜連忙把話接下來,無論先前心中有多少陰沉,此刻也表現得豁達自然,笑道:

  “可不得了!可不得了!那白麟一斧頭就把廣蟬劈死了!”

  這一對父子一唱一和,衛懸因卻不惱怒,失笑搖頭,道:

  “多年不見,岐野道友也是邁過參紫的人物,怎地還玩這等把戲,看來是我入主治玄的時間久了,反倒叫你我生疏。”

  衛懸因這話說得拓跋岐野同樣笑起來,他是當今代王的親兄弟,地位極高,如今神通大進,自覺也不懼衛懸因,遂道:

  “衛大人也不心痛?陶家…就這么看著?”

  衛懸因捏著白棋,答道:

  “我勸過他三次,前兩次陶家都在場,最后一次他仍要回江北,那也只能由著他來,本來想著還有第四次,沒想到已經等不到了,至于道友說心痛…該心痛的不是我。”

  “陶家與他還有幾分情義,興許會為難覽堰,可你要他們為了個投釋的子弟去報復誰,陶氏持正多年,這樣的事情,他們也做不來。”

  拓跋岐野明白他的意思,一時間也思慮起來,道:

  “衛大人的意思是,這事情就這么算了?大慕法界總須吱一聲罷?”

  衛懸因落了一子,道:

  “法常又被派出來…這意思就很明顯了,大慕法界一時半會還真沒有什么辦法,江淮的局勢…他們與大羊山也開始退居二線,等待時機了。”

  “反正大欲的事情也將收尾了。”

  拓跋岐野搖頭嘆息,衛懸因看了眼拓跋賜,道:

  “我這次來卻有一件事要問道友。”

  拓跋賜微微一愣,突然覺得眼前這位大真人的面孔一下清晰起來,那一雙平靜如水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道友親手與他交戰過,魏王身上的魔軀,到底是不是貴族道統。”

  這句話仿佛一枚大石投進了平靜的湖面,震得拓跋賜心中一寒,衛懸因的話語太過尖銳,一時叫他不敢開口。

  見著上頭的黑衣男子點了點頭,拓跋賜這才有些不甘地道:

  “稟大人,是烏魄魔羅法身!”

  他含糊其詞,衛懸因面上的表情并不兇厲,卻有種平靜如水的威嚴:

  “我倒好奇了,貴族的最高道統,怎么會落進他手里。”

  拓跋賜瞇眼道:

  “想追究的可不止衛大人!否則本真人也不會急急從江淮趕回北地!”

  拓跋岐野看著衛懸因的神色略有不對,已經品出些味道,立刻低聲道:

  “拓跋氏的烏魄魔羅與如今的大関青魄并不同源,我家之根本,始終在長夙魔祖的麾下,少陽魔君當年修的也是大関青魄。”

“烏焰魔羅法身固然是我拓跋氏的根本法  之一,可那是武帝未成道之前意外所得,便取來修行天下亦有傳播豈能料定我拓跋氏私取秘法相送!”

  “料定…?”

  衛懸因冷笑了一聲,道:

  “我知道這法身有流傳,可武帝成道后難道不曾再修法身,布下傳承?你家的道統已經與曾經的魔羅法身不同,如今他身上的就是你家這一份,何必和我玩這些把戲!”

  兩人不曾想自家的法身被研究得這樣清楚,齊齊一窒,見著這位治玄榭的大真人站起身來,負手踱步,目光略有些冰冷了,道:

  “兩位道友想清楚再回答…這件事情可不是治玄的疑惑。”

  他靜靜地道:

  “玄樓是奉命來的。”

  衛懸因難得自稱玄樓。

  短短的一瞬,拓跋岐野的面色肉眼可見地白了,身為一位大真人、顯世修士之中神通廣大的那一批人,他竟然慌亂起來,退了一步,避居次位,懇求道:

  “岐野也是方才得知此事…還請上使寬宥些…寬宥些時間…”

  拓跋賜反應同樣不慢,面上的所有表情一瞬間被驚惶沖散,幾乎同時跪倒在地,叩首不語。

  僅僅一句話,從拓跋岐野、拓跋賜到整個拓跋家、身為梁裔、身為真君之后的尊嚴被打得粉碎,沒有一分一毫的殘余。

  衛懸因并不意外,站在高處,瞇眼道:

  “兩位既然想清楚了,便開口罷。”

  “這……”

  拓跋岐野沉默了一瞬,咬牙道:

  “稟上使…下修實不知,可我家…何必助明陽!即使要相助明陽,又何必拿自己的根本法給他,招搖過市,難道對我拓跋有什么好處么!必然是有人陷害!”

  他面色有了些變化,低聲道:

  “恐怕是丟了傳承…可哪怕丟了,讓他練了一二道法身,也不至于此…”

  衛懸因明白眼前的人終究是一位大真人,如若不把事情說清,拓跋岐野終究不甘,還是覺得自己小題大作!

  于是低聲道:

  “不至于此?邃炁是古魔之道,是唯一一道可以與仙釋并稱的大道…你敢叫這東西落到魏王手里?姚大人提防他投釋已經是憂心忡忡,現在是不是還要提防他投魔!”

  “聽聞魏王修的可能是根本法,他差點就要出山了!”

  衛懸因抬眉,語氣冰冷道:

  “如果不是我親自請纓如今站在此處的就是姚貫夷!以他對貴族的態度,岐野道友也不用解釋什么了!”

  大殿之中一時寂靜,拓跋岐野久久不曾抬頭,不知沉默了多久,這才見拓跋賜上前,開口:

“烏魄魔羅有三重變化…如今不過見了一  重,尚且孱弱,如若不能練至臻極便不能勾連邃炁大道…興許千年前梁亂,有一二心法流出,可余下兩重鎖在印中,除非親身接觸,否則不能得…還請上使明鑒。”

  這話看似是解釋,實則已經軟了姿態,默默把這事情接下來,聽了這話,衛懸因神色柔和了一分,擺手道:

  “正是我知曉其中關竅,才會主動請纓…給你們些機會!”

  他沉吟了片刻,道:

  “這事…跟我說不算數,恐怕還要道友和我回一趟治玄。”

  “多謝上使。”

  沉默已久的拓跋岐野終于開口,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眼拓跋賜,便做了個請的手勢就這樣一前一后離開此地。

  連一句話都來不及多說。

  只留下拓跋賜站在原地,雙拳攥緊,神色漸漸冷起來。

  ‘到底是誰!

  他的話說得模棱兩可,只不過是給兩方一個臺階而已,拓跋家規矩森嚴,族中的法寶玄印仍在,但凡拜過玄印,求得功法…便不可能再書寫而出,交給他人!哪怕第一重也不可能!

  換條思路來看,既然得了第一重,也是有可能得到三重的!

  ‘除非搜魂···可玄印是法寶···誰有這樣大的本事!真君?有這個必要嗎!一句話就能讓我家傾覆!’

  想到此處,他心中忍不住發寒,呆呆地坐在主位上盯著面前下了一半的棋句看起來。

  ‘會不會是…故意唬我家?’

  事情已經發生,拓跋賜不得不思慮起后果來:

  ‘兩道法寶都已經送出去了,難道還不夠!難道還要借著這次機會,奪走我家的寶印不成!’

  他眸中的神色越來越陰沉,遙遙望著南邊,望著那天際,直到那鳥雀般飛掠而過的霞光燙著了他的眼睛,拓跋賜才低頭閉目:

  ‘姚貫夷…’

  “十年春,拓跋氏入淮,魏王馳冒擊之,趙將廣蟬陰伏而出,不能得,戰于白鄉,大勝,天盡赤,山l崮墜,廣蟬死。”

  “是時,宋臨河洛。”

  墨黑色的字跡靜靜地停留在書簡上,少年有些目瞪口呆地望著案上,久久不能言語,良久方喃喃起來:

  “廣蟬死?”

  “啊?”

  廣蟬就這么死了!李遂寧簡直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么道理?因為我么?’

  ‘我多提醒了一句…堂堂五世摩訶就這樣被王上斬了?!’

廣蟬是什么人?大慕法界在江北的利益代表,按照前世的歷史,到了今日,他才勉強算是第一次  出手,日后更是突破六世,長久代表大慕法界與大欲、慈悲二道抗衡…

  并非說此人不能死…真要計較起來,這家伙死的也不算晚,照樣被自家魏王斬于白馬山。

  ‘聽聞那時天現大日,釋土悖行,大慕法界也看不出什么悲傷,直呼他是轉世去了,又說他的道成了,說到底還是死了,只是死得體面些。’

  可他死的這樣早,事情便有了變化————既然這樣,誰能代替他在江淮扮演這個角色?大慕法界難道能找出第二個李介詣?

  李遂寧在洞府中踱了兩圈,對著地圖又看起來,漸漸有了異色:

  “只是…局勢倒是改變得不多…幾乎與當年是同一條戰線。”

  他思慮了好一陣,卻見著洞府的門扉輕輕晃動,墨袍男子正邁步進來,掃了眼他案上的地圖,笑道:

  “嚇著你了?”

  哪怕李周巍的語氣很是親近,李遂寧見到他的第一眼仍然生起敬畏,連忙到了臺階下,道:

  “拜見王上!”

  他行禮拜了,這才起身,李周巍則擺手讓他起來,李遂寧則答道:

  “廣蟬之死,實在早了些!”

  “本王知道。”

  李周巍笑了笑,負手道:

  “這是法相的失算,恰恰是你預感得不錯,才覺得廣蟬死得早。”

  他的眸子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色彩,道:

  “這不是壞事,也是避免不了的事,今日我來此處,倒是有一事須問一問。”

  李遂寧抬眉,聽著李周巍頷首道:

  “你可知天素?”

  李遂寧微微皺眉,搖了搖頭。

  李周巍久久不語,躊躇了一瞬,腦海中仍然回響起青諭遣的話語,暗暗思量。

  ‘當年的劉長迭來了一次湖上,便被青詣元心儀斷了和素書的關系,從真君才能察覺出不對的角色變成了神通注目的異樣…還被收走了神妙…’

  這本是青諭遣的解釋,可李周巍仔仔細細看了李遂寧,心中重新升起一股異樣來———眼前的李遂寧,不就是第二個劉長迭么?

  可李遂寧在紫府神通面前可是半點異樣也沒有!

  這代表青詣元心儀并未將他身上的神妙收走!

  ‘狐屬不能控制的青詣元心儀恐怕在天上手里,正是遂寧身上有天上的后手,這才能從青詣元心儀面前走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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