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怡明看書入神的時候,之前他在貢院外碰上的小乞丐正在一處面攤外焦急等待著。
小乞丐顯然很聽得進去鄭怡明的話,讓他找個地方吃個熱乎的就真的去找,讓找面就真的吃面,當然這也是因為鄭怡明是過窮日子的,知道五文錢想要吃一頓有滋味的,多半就是素面了。
小乞丐之前吃了一些碎餅子喝了水,有了一些體力,雖然還哆嗦著,但也能夠自己去找吃的了,他在城里找了好多地方,終于找到了一家面攤愿意做一碗面給他吃。
這會攤位上沒有什么其他人,不過小乞丐也不敢上桌子坐,只是眼睛一直盯著那邊的櫥車上冒著熱氣的鍋。
而攤主的想法倒也簡單,也就剩下一碗面的佐料了,做完這一單收攤回家,便也不在乎是不是一個乞丐了。
「唉,面好咯!」
攤主將面撈出來,正準備放碗里的時候,小乞丐趕忙開口了。
「等等!」
「嗯?」
攤主是個中年漢子,疑惑地看向小乞丐,給一個乞丐做面他是先收的錢,所以也不擔心吃白食,不知道小乞丐喊什么?
不過此刻小乞丐卻撐著扶著街邊墻壁站了起來,才起身就覺得眼前微微一黑,但他還是趕忙走了過來,將自己那只破碗遞了過去。
小乞丐抬起頭。
即便生病狀態下常人應該胃口大減,但作為長期吃不了一頓飽的小乞丐,對于這種精心制作的面食是難得的奢求,病痛根本無法影響此刻的渴望。
不等攤主再說什么,小乞丐已經端起了碗,趕忙又蹲到墻角,手微微顫抖著挑起面條,吹了幾口氣就迫不及待塞入口中。
「好了,可以吃了!」
攤主在櫥車后面擦著手,看著那邊又說了一句。
「嘶溜溜嘶.」
「我,我就五文錢」
小乞丐含著面條說話,然后又開始吃了起來,一碗分量不少的面條,一會會就被吃了個干凈,尋常成年漢子就是很餓也及不上他的速度。
「攤家頭,盛這只碗里吧,別弄臟了你的碗.」
「行!」
「唉不要錢,碗給我!」
攤主微微一愣猶豫一下看看這只碗,碗不小,就是碗口破了好幾處,但碗被擦得很亮。
一口面下肚,小乞丐眼淚都流了出來,他都忘了有多久沒有吃上這樣一口熱湯面了。
「嗚,這,咳,這就行了.」
小乞丐蹲在那吃得叫一個香,即便面還很燙,他總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入口中。
說罷,攤主就將面撈到小乞丐的破碗里面,然后放上該有的佐料再撒上一些蔥花,最后淋上兩大勺湯汁。
「哎哎哎!」
這過程中,小乞丐眼神充滿渴望,從懷中取出了一雙有些歪歪扭扭的筷子,反復用臟兮兮的衣服擦著。
看著小乞丐將最后一點面湯一點蔥花都喝進肚子,還在那舔碗,攤主終于還是忍不住又說話了。
「這,面是沒有了,還有點面湯要不要?」
「坐桌上吃吧」
攤主從小乞丐那直接拿過碗,放到櫥車上,又加了一點佐料,放了一勺醬油和額外多的一點點豬油,撒上蔥花淋上一碗面湯。
不過這次攤主將碗放到了一邊的桌上,然后看向眼巴巴望著碗的小乞丐。
「來,坐下喝,不趕你!」
「嗯」
小乞丐猶豫著坐下,一邊吹著面湯熱氣,一邊享用這份難得的滋味,同時也抬頭看看攤位,那個招牌上的「李記」也記了下來。
待到吃完面攤主收攤,小乞丐又幫著推了一段路的車,只不過后面店家快到家了再招呼小乞丐的時候,他卻拿著那只破碗跑了。
入夜了,小乞丐又回到了貢院那一塊,主要是天黑之后,他有辦法爬進貢院內部,找一個考生隔間睡覺。
貢院這地方不管考試的時候管理多嚴格,平日里也不會有人晚上進去轉悠。
今天晚上小乞丐回來的時候,發現貢院一圈建筑有官差在守著,不過今天的身體狀態比往日都好,也難不倒他。
那些衙役守得也不是多上心,小乞丐隨便貓著腰閃躲一下,就如愿進入了貢院,找了一處靠內尾端的隔間就蜷縮到了里面的位置上睡了起來。
今天有一碗面又多加一碗湯下肚,小乞丐感覺好受多了,身體也不再那么冷了,睡得也比往日香甜得多。
而在小乞丐一墻之外不過一個小弄堂距離的地方,則是貢院區域內部官署,平時沒什么人,科舉的時候朝廷派下來的官員和本州官員都是在這里辦公。
這會雖然已經入夜了,但是主持科舉的官員們還遠沒有到睡覺的時候,要忙著閱卷呢。
和貢生考試一樣,官吏們閱卷也分成多處,官署外廳一張桌子一位官員,分成了七八張桌子,只是沒有墻壁隔開,而內廳則是只有一位朝廷的主官坐在里頭,理論上他也閱卷,但多半有下面的官員會做事就行了。
圭國的科舉,光是在閱卷這塊,說難聽點是制度相對較為落后,說好聽點就是閱卷官員有很大的自主性。
要說領先的一點,那就是閱卷的速度了。
多半貢生的文章,閱卷官員隨便看看也就放一邊了,效率比很多考生想象中快得多。
一個官員正在看著貢生的文章,掃一眼面前的卷子,不太出挑的字跡就讓他微微皺眉,再看一眼,就瞧了前面小半段,文章狗屁不通。
換大庸的話,遇上這種卷子,閱卷官員還是得受一番折磨看完,并且還得傳閱多人的,在這沒這種事,官員直接將卷子扯開放一邊了,懶得多看一眼。
再下一張卷子,只能說中規中矩,官員搖搖頭看完也是拉到一邊。
再下一張.
看到卷子上的字跡,官吏眼前微微一亮,這字工整不失的同時也有幾分靈動感,再看文章就不由多用幾分心。
等到看完了,官吏臉上也露出欣喜。
「幾位大人,過來看看這篇文章!」
周圍官員只要不是手頭正忙的,就都起身走了過去,這種情況多半是有好文章了。
等到眾人聚過來一看,頓時多有贊嘆之聲。
「不錯不錯,字跡秀氣!」「行文流暢書經引用恰到好處!」
「難得的是自由理解,并非書云亦云!」
「確實妙極!今晚還沒見過這么妙的文章!」
「確實,我這也沒有可比者!」「我這亦然!」
外頭的官員贊嘆一聲,然后剛剛看文章的第一位官員起身去往內廳。
內廳的官員正在喝茶看書,聽到敲門聲就讓人進來,抬頭一看卻見有人提著一張卷子走了過來。
「大人!這篇文章字跡秀氣內容出眾,可謂是下官今天閱卷以來之最佳,請大人過目!」
「哦?」
官員放下茶盞放下書,接過文章看了起來,入目的字跡確實令人眼前一亮,再看文章也果然不凡。
平州算不上什么治學盛地,歷來考生的文章水平在圭國排中下游,而眼前這文章的水準在平州明顯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了。
「此人是誰?」
主官看向卷子 末端,也見到了考生署名。
「下河縣,鄭怡明?」
這聲音不算很小但也不算很大,卻竟然驚醒了貢院隔間中的小乞丐。
雖然是落魄乞食的流民,但小乞丐也曾上過私塾,認識一些字的,白天看到那書中紙條上「鄭怡明」三個字就已經記了下來。
明明隔著兩堵墻和一個小弄堂,照理說正常說話的聲音不該傳到貢院那邊,但「鄭怡明」三個字在小乞丐那十分明亮,以至于讓他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只不過醒了反而到聽不見什么了,但小乞丐這會睡不著了,鬼使神差之下就起來摸出了貢院,摸到了后面的弄堂,貼近了上方屋檐隱約有燈火透出的官署后墻。
這會小乞丐隱約能聽到里面的說話聲了。
而這會也不只有主官和剛剛那個官吏了,又多了兩人。
「這鄭怡明可是官宦世家之子?」
旁邊的官員想了下搖了搖頭。
「姓鄭的應當不是。」「對,只是個尋常書生,之前參加過一次鄉試,沒有上榜。」
主官點了點頭。
「文章寫得尚可,只是這解元、亞元、以及經魁三人和亞魁一人均已定好的人選,不好辦啊」
「呃,那便排在第七?」
主官又皺著眉搖搖頭。
「平州貢生入取名額不過三十五人,今年是沒位置了,我看等下一次鄉試若他還能考得好,便將之排入前列吧!」
「啊?可是大人,不是才定了前十五么,后面的雖然也定了一些人,卻并不要求名次啊,這怎么」
有官員還想說話,被主官看了一眼就止住了話音,后者搖了搖頭道。
「此等文章令其排在下游怕是不妥,本官也是愛才,這鄭怡明若真有才學,下次或可名列前茅!」
這怕不是愛才,而是愛財吧?
官吏們心知肚明,但也不說什么,畢竟好處人人有份,只是可惜了這篇妙文了!
片刻之后,其他官員都離去了,就剩下主官和一位本地官員留下,這會主官說話又放開了一些。
「按我大圭的規矩,解元之文上承京師,王家不是想要在禮部露臉么,讓他們再拿出點誠意,此文妙筆天成,放眼他州也是罕有,就說或許皇上也會過目呢!」
說著主官又掃了一眼鄭怡明的卷子。
「把卷子帶去,若是妥了,便讓王家公子自己抄一份,他那字跡比這差得多了些.」
「下官明白了!」
官員拿起桌上的卷子折好,然后就退了出去。
貢院官署墻外,小乞丐聽得攥緊了自己的衣角,但他也不敢發出什么聲響,又偷偷摸出了貢院,就縮在街頭墻角等著,一直等到有馬車從貢院中出去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