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佳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尤其是看到了肖囂在與夜底城溝通之后那張陰郁的臉以及暗中偷偷發笑的林勃之后,但她也仔細盤算了一下這件事情,卻又發現自己并不能阻止什么,畢竟,肖囂需要的第四元素,確實就在夜底城,而在與業先生溝通過后,她縱是有些擔憂,也已不打算再阻止什么。
老會長可能在一些地方有所隱瞞,肖囂也有某些自己意料不及的事情。
但是,諾亞計劃無論從任何角度說,都需要試著完成,帶所有人離開的愿望是不會錯的。
所以,當她看到了肖囂已經開始考慮如何前往夜底城時,也只提出了三個條件:
第一,盡量不要用武力解決問題。
第二,如果要用武力解決問題,不要搞出人命。
第三,如果搞出了人命,不要滅了整個夜底城。
乍一聽到楊佳提出來的這三條建議,林勃顯得有點懵,但仔細想了一下,尤其是想到了肖囂當時面無表情引爆了那顆炸彈,將數百個地獄組織的成員殺掉的模樣,又深以為然。
自己也只是想給夜底城一點教訓,沒想著滅城啊…
如今肖囂是黑門城的新會長,雖然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傀儡,但起碼業先生與楊佳這兩個有資格去扯傀儡身后那條線的人,卻在很多地方都給予了肖囂極大的尊重,便如此時,楊佳表示了認可,業先生也絕不會莫名其妙的干涉肖囂的決定,所以,出差一事,就定了。
甚至業先生還在肖囂不知情的情況下,對這件事設立了檔案,并保存起來。
事件定義:黑門城與同等城市夜底城異鄉人組織的友好交流交流目的:取得A級特殊物品不熄心臟 危險等級:A級(針對對方而言)
參與人員:肖囂(會長)、小四(會長秘書)、林勃及手下成員(編外支援)
對于這一次出差的人員選擇,是肖囂與楊佳、業先生兩人討論過后的結果。
對于如今的黑門城而言,在與地獄組織的對抗之中取勝之后,實際上是非常重要的發展時期,地獄組織這一次失利,使得黑門城獲得了很多的資源與非常安穩的環境,新人也將大片的出現,黑門城的異鄉人,需要尋找并引導這些新人,使得他們成為異鄉人的新鮮血液。
所以,黑門城的幾位騎士契約以及軟軟,都不得空閑。
如今的軟軟在名義上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強化導師,而且即將擁有自己手下的人,大蛇姐妹與橋底老周也需要培養更多的新人,為黑門城進一步的發展,創造良好的基石與條件。
至于楊佳,她需要留在黑門城,為黑門城的平穩發展提供武力保障。
當然,一開始她不是這么想的,還準備收拾東西跟肖囂一起出這趟差來著。
不過業先生找她聊過了一次,她就被說服了留在黑門城。
肖囂不知道這兩人又嘀咕說了說什么,楊佳剛回到黑門城時,與業先生關系很不錯,直到她被業先生坑了一次,氣到連他的電話都不想接,但是在這一次的地獄組織入侵事件之后,兩人似乎關系又修復了,很多時候,都可以看到她一天凝重的與業先生通電話,聊很多內容。
業先生的話,則需要針對老會長的諾亞計劃,進行一些必要的調查與準備。
當然,這些調查在某種程度上,倒是與肖囂的調查相重復。
但大家在這一刻,心照不宣,暫時各自調查,事后有無交流情報的必要,看具體情況。
畢竟業先生也明白,肖囂回來的時候,大概就是諾亞計劃正式推進的時候。
也就因此,出差的人就只定了肖囂與小四。
只有這么兩個人去往對外人很不友好的夜底城,冷不丁看起來似乎有點少,但就連楊佳與軟軟的交流之中,都忍不住說著:“明明我們這位侍長,只是三階段強化,還是看起來缺乏對抗能力的洞察者路線,但為什么,在這次交流中,我們擔心的卻是夜底城呢?”
至于肖囂,在出差之前,也做了幾種準備。
第一種準備是安排好了自己手底下那間酒吧的日常運轉與安保工作。
了解到了自己的特殊之后,肖囂就不得不考慮到,以后自己不能這么不在意錢了。
萬一事情證明自己也是原住民,那回歸生活的時候,是需要收入來源的。
這件事倒不難,一來酒吧本就背靠粉紅少女幫這樣的大勢力,二來他現在也有了自己的直屬管家,那位為了追隨自己,寧愿穿上粉紅少女服的地下大佬,可以幫自己運營酒吧。
另外的事情,便是自己的特殊物品。
特殊物品其實也屬于城市內部強化元素的一種,只是更為具體。
但根據載體的不同,強化元素可以分為三類:
其一,是無形的元素,便如暴力因子、洞察之眼等等。
這類元素往往只需要寄生在異鄉人身上,隨著自己的心意,想什么時候用就什么時候用。
其二,便是寄生在了某種特殊的物品上面。
便如小四的腰帶,軟軟的鞭子,以及肖囂的那把嗜血手槍。
這類元素可以隨時帶在身邊,想用的時候拿出來,同樣也是比較方便的。
但第三類就些特殊了,他在城市角度看來,是活物。
而肖囂最多的正是這第三類。
便如三條荊棘之犬、地獄使者,在異鄉人角度,它們也是活生生的,雖然絕對以擁有者為核心,但也有著自己的意志,肖囂在黑門城,可以隨時將它們召喚到自己身邊,但如果離開了黑門城的話,萬一遇到了問題,肖囂就不確定它們是不是可以及時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對這一點,肖囂找楊佳聊過,確定其他人沒有遇見過這類問題。
心里倒是微微證實了一些什么:
“或許這正是對召喚型的特殊事物其實本質上是幻想生物的證據?”
“只有存在于自己精神世界的事物,才會無視空間距離,隨時隨地召喚到自己身前!”
當然,現在還只是暫時的猜測,只有自己試過才知道。
當然了,最最特殊的,還是唱片機小姐。
對于這個神秘的事物,肖囂確定她絕不簡單,甚至有可能和自己的過往有著關系。
而她屬于更特殊的事物,畢竟它的本體在自己鄰居家的二樓,肖囂無法進入人家家里,把這唱片機隨身帶到夜底城去,又似乎也無法像荊棘之犬或是屠夫一樣隔空召喚到自己身邊,所以,肖囂對它也是很無奈的,只能想著,到了夜底城之后,嘗試一下,看結果如何。
交待總要有一句,所以他在思索過后,只能默默的向她下達了一個指令:“努力工作。”
“在我回來的時候,我希望看到你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強化。”
“肖會長,咱們好歹都是十萬以上積分交情的老朋友了,這一次幫你找第四元素,我們也是義務幫忙,并且到了夜底城,我們會很大方的與你分享所有情報與但丁的人脈…”
臨行前,林勃嚴肅的找到了肖囂:“所以,這次旅程的差旅與食宿費用,是伱包吧?”
我們正在準備與洞察者第四階段有關的神秘元素。
我們作好了與一個城市的異鄉人談判崩潰甚至最后交手解決的事情…
…現在你卻過來與我談食宿費用?
“放心,一切都讓小四安排好了…”
無奈之下,肖囂也能答應。
小四是自己的貼身助手,這種訂票買單的事情交給他很合理吧?
不過肖囂也真的對這但丁組織的風格有些好奇了,明明是這么大的一個組織,為什么卻可以物資匱乏到這種程度?地獄組織可比他們大方多了啊…想到這又忍不住想到了那場賭約,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林勃而起啊,如果他不是那么窮,真讓自己賺到了幾十萬積分。
自己大概也不用因為別人獅子大開口,而跑到夜底城親自去找了。
當然,臉上雖然表現的輕松,但畢竟是自己的第一次出差,肖囂也很好奇。
他見過原住民出城之后,被扔進大片血肉包裹的輕軌里,沉睡狀態下去往另一座城市的樣子,心里其實也很好奇,作為異鄉人的自己,是不是也會像他們一樣進入血肉之中?
“城市之間的旅行,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林勃在肖囂問到了這個問題時,表現的有種問到了自己點子上的驕傲與自信:“因為對異鄉人來說,城市,便是距離自己神秘源頭最近的地方,也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而城市外面,則是茫茫無盡的迷霧海,有著種種怪誕扭曲的事物,以及層次不明的神秘源頭…”
“城市若是我們的神,那城市外面,便有著大量的邪神與未知空間。”
“對于異鄉人而言,我們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個不留神,便…”
“…可能會迷失。”
肖囂聽他這么說著,也認真了起來:“那我們要怎么做?”
林勃一臉嚴肅道:“遵守交通規則。”
肖囂這一刻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而林勃卻是異常的認真,道:“我說的是真的,原住民在城市之間的來往,就像是一種物質交換,遵循著嚴謹的法則與平衡,我們異鄉人在城市之間穿逡,不屬于這種物質交換,但我們追隨著這種物質交換的原則,也會讓我們盡量避免迷失,在旅途中保護好自己。”
肖囂只好表示了同意。
很快,小四去訂了六張前往夜底城的高列車票,全都是硬座。
本來肖囂計劃著,要不要自己去改一張軟座的,但是聽了林勃叮囑的他,也決定自己要小心一些,所以不打算和他們分開,只能和這幫窮鬼,一起坐在了狹窄逼仄的輕軌之中。
事情進展的很順利,一切準備就緒。
臨行前的一天,肖囂陪媽媽吃了頓飯,說了自己要出差的事情。
現在媽媽已經知道了肖囂換了工作,并且一度對在酒吧工作的肖囂居然可以賺到這么多的錢而感覺驚悚,甚至好幾次有點嚴肅的詢問肖囂是不是做了什么陪酒之類的工作,還苦口婆心的勸著肖囂:“人可以沒有錢,但不能沒有骨氣,那種工作咱正經人家的孩子不干…”
肖囂幾次解釋,媽媽始終不聽,所以在臨行前的一天,肖囂索性坦白:
“我可不是什么男公關之類的。”
“實話告訴你吧,我現在開始在混道上混了…”
媽媽聽了,一時驚悚,但轉念一想,又長長的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工作體面多了…”
時間到了第二天,肖囂拎著自己收拾好的背包,準時走出了家門。
剛到了街邊,就叫小四已經開著一輛不知從哪里撿來的面包車,在等著自己了,林勃與他的三位手下人,連同幾個大包裹,就擠在了后座上,而副駕駛,倒還是給肖囂留著的。
“走吧!”
肖囂嘆了口氣,下了命令。
很快車子穿過城市,來到了輕軌站前,小四隨便找了個地方把面包車一停,門都不鎖。
肖囂都有些詫異:“就不怕被偷了嗎?”
“那有什么?”
小四好奇的看了肖囂一眼,道:“我也是偷來的啊…”
“也虧得城市意志似乎對偷竊類的犯罪行為不怎么在意,扣分扣的少啊…”
肖囂想著回來之后要給小四上一下品德教育課,一起進入了車站。
幾人的位子在同一車廂,并且挨著,坐下來之后,肖囂就一直看著周圍的原住民,他們一無所知,提著行李走進了車廂,擁擁擠擠的坐下,有人說說笑笑,有人腦袋一歪靠在了車窗上準備睡覺,月臺上的工人也很認真的檢查著周圍的狀態,直到尖銳的哨子響了幾遍。
車輛開始緩緩啟動,逐漸向著城市邊緣靠近。
肖囂沒有放過這個角度觀察這座城市的機會,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一切,看著隨著車窗外的景色飛快向著城市外面推去,周圍一切真實的事物,也在飛快變得單薄,從真實的城市街道,逐漸變成了一半血肉,一邊真實建筑,再到脫離城市的霎那,忽然之間一片血紅。
真實的城市,徹底消失了。
肖囂看到自己乘坐的列車,瞬間駛入了一大片黏稠的,扭曲的,交織著粗大血管與神經組織的血肉里,看著車窗外的一切,變成了暗紅色,彌漫著茫茫霧氣,甚至連大地都已經不存在,只能看到遠處蠕動的詭異骨骼,以及存在于深淵之中,不停跳動著的巨大心臟。
仿佛空氣忽然被抽離,他只覺異常憋悶,周圍安靜的像是徹底進入死亡。
看向周圍,就見所有的原住民,此時都已經陷入了沉睡,不,不只是沉睡,而更像是死亡,又或者說,是關機,一個活生生的人,忽然停止了精神與肉體方面的所有活性。
就這么呆呆的靠在自己的座椅上,一動不動。
通過洞察者之眼,肖囂觀察了一下整個列車,發現就連前方的駕駛人員與車上的服務人員,也都已經停止了所有的活動,關機一樣安靜的坐在某個地方,但或許,也不全是一樣,因為肖囂看到了他們的嘴角,可以感覺到,他們有著些微不同的心情,或開心,或向往。
“是因為他們在夢里,正經歷著一趟心情各不相同的旅程?”
肖囂默默的想著,轉頭看向了后座的林勃:“整趟旅程之中,他們都會這樣?”
“對。”
林勃苦笑道:“他們可比我們舒服多了,不論發現了什么,這趟血肉列車上,都會有人照顧他們,哪怕是需要中轉,或是需要臨時停靠之類,他們也不需要醒來,在他們各自的美夢里,會有著各種不同的旅行細節,有意思的是,結束時,這些細節,甚至還能對照起來。”
“但我們卻不一樣,我們只能全程繃緊神經。”
“我們要留意列車的任何變化,保證自己不受到未知危險的影響,保證自己不被丟下。”
“所以,旅程最煎熬了,對我們來說,也太危險!”
肖囂記了下來,緩緩轉過了身。
看著周圍死寂的車廂,與偶爾閃爍的紅燈,看著那些表情各異,陷入關機狀態的原住民。
他忽然心里微微一動,洞察者之眼緩緩自身體里鉆了出來。
一只,兩只,三只…
幽幽蕩蕩,飄浮在了這死寂的車廂里。
肖囂努力思索著,洞察者之眼,開始互相交疊,并且努力的去看清楚什么。
曾經在與地獄組織對抗時,他成功過一次。
而這次,他努力的去嘗試,并且在進行了多次細微的調整之后,三只洞察者之眼的視野之中,周圍的一切都開始一層層的變化,他看到了車窗外遠處那龐大如山的怪異血肉,看到了暗沉沉的星空與彌漫著的暗紅色霧氣,看到了這巨大的血肉交連之處,有韻律的蠕動。
但直到他將自己洞察者的能力,運用到了極致,眼前豁地開朗。
肖囂猛得驚醒,看向了周圍。
陽光明媚,干凈整潔,他看到了周圍的旅客,正整齊的坐在車廂里,有人低聲抱著孩子說笑,有人低頭刷著手機,有人從餐車叫來了啤酒與燒雞,正準備與朋友開始一場小酌。
“先生,您沒事吧?”
旁邊路過的女乘務員,似乎被肖囂忽然的驚醒嚇了一跳,帶著禮貌詢問。
“沒事…”
肖囂緩緩搖頭,看向了車窗外面,卻只看到了連綿的山峰與遠處的田野,偶爾的村莊坐落成片,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個規整的方塊,他看到了空中的云朵似乎也陰著列車的推進,慢慢變化著形狀,看到外面交織的高速公路上,時不時掠過一輛輛車,開心的駛向遠方。
“我就是覺得這路上景色挺好的…”
肖囂努力控制著自己,嘴角咧出一絲微笑。
轉過頭,他看到了自己身邊的小四,也看到了身后座位上的林勃,還有他的幾位成員。
他們全都緊緊閉著眼睛,不知何時睡著了。
只是哪怕是在睡眠之中,他們也仍然抿緊了嘴角,眉頭皺緊,手掌虛抱。
仿佛在一個詭異的夢境里,時刻保持著緊張與警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