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囂此時無意理會別的,也是在經歷了那四年之后,頭一次放給自己的情緒。
之前他學會的,只有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受到的煎熬實在太過痛苦,所以不敢放縱,但直到這一次,他意外的有了種無所適從的感覺,也深深的感覺到了愧疚的襲擊。
不想再分辨這究竟是真的,還只是怪物的扮演。
或者,就算是扮演,自己也該去扮演一下屬于自己的這個角色。
好歹,自己也是媽媽的兒子。
對于父親的阻攔,他已經沒有耐心,甚至沒有想要溝通的欲望,因為洞察者路線的極度敏感因子,本身就可以讓他讀到太多的信心,就好像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向外界釋放著信號,只是有時候他們也會隱瞞,也會狡辯,畢竟都知道世界的本質不太美好。
但對敏感的人來說,沒有必要。
因為,本身就已經將這些信號,看得太過清楚了。
所以,肖囂只是履行著自己的責任,轉身向著電梯口走了過去。
直到電梯門關閉,那三只眼睛,兀自飛舞在他的身邊,猶如三顆暗紅色的太陽。
“嗡嗡…”
而肖父則是留在了走廊之中,他如遭雷擊,呆呆站在原地。
無法形容剛剛肖囂回過頭來的那種眼神。
陰冷、淡漠,仿佛瞬間抽離了整個真實的世界,只剩了異常瘋狂的扭曲。
后腰里,那不停閃動著的儀器,更是瘋狂大作。
他可以看到那儀器上的曲線峰值,甚至已經達到了一個恐怖的,讓他不敢想象的程度。
“你…”
他喉結劇烈滾動,喃喃自語,冷汗瘋狂從額頭滲了出來:“你居然是…”
“…真的瘋了?”
呆呆站在原地數秒,他忽然火燒了一樣跳動了起來,手忙腳亂抓起了自己的手機:
“跑,快跑,肖囂他下去找你們了…”
“他瘋了,他瘋了啊…”
“別問了,伱快跑,帶著孩子,立刻離開醫院,跑的越遠越好…”
聽著電話里的人還在問著怎么回事,不耐煩的樣子,他聲音都已經嘶啞,又忽然意識到,僅僅是跟他們說,是沒用的,頭皮發麻之間,又忽然掛掉了電話,立刻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
拼命大吼了起來:“博士,是我兒子…”
“原來我的兒子真的瘋了,他變成了與那些怪物一樣的人…”
“快,快來人阻止他,快啊…”
“叮!”
而在爸爸的電話緊張的打了過去時,肖囂正乘坐電梯,直抵停車場。
他腦袋昏沉沉的,似乎周圍的世界,都出現了一種嚴重的虛假感,扭曲而變化。
無數怪異而陰冷的觸覺涌上心頭,只是他無心去分辨。
“那是我的媽媽,她畢竟有著媽媽的臉。”
緩步向著停車場d區走去,他用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著:“或許她是怪物,但她也一直在照顧我,甚至,在她的認知里,惡意襲來前,她就是我的媽媽,滿心只有我…”
“或許是假的,但那感覺卻是真的…”
“她全意照顧我,我又怎么可以如此冷漠,任由她被人欺負呢?”
隨著他慢慢的自停車場里走過,仿佛帶來了一個異樣的世界。
周圍停放的車輛,不知受到了什么干擾,車燈忽然紛紛閃亮了起來,車內廣播莫名的被打開,各種摻雜了混亂信號的聲音響成了一片,遠遠聽去,如同這個世界痛苦的呻吟。
而就在停車場較遠的一端,d區,爸爸的妻子,正詫異的放下了電話。
后座上,坐著她的孩子,肖囂同父異母的弟弟。
駕駛座上,則坐著一個只穿了黑色小背心,臉上帶著一條疤的男人,正不耐煩的道:
“姐夫怎么說?”
“他怎么跟瘋了似的?”
女人皺著眉頭道:“接通了電話,就喊著讓我們快走,還沒說清楚,又掛掉了。”
“走?”
駕駛座上的男人道:“不是說了待會一起去吃飯嗎?”
“現在我們走了,他自己過去?”
“說什么肖囂下來了,讓我們躲著他…”
提到了肖囂時,女人撇著嘴,明顯沒有什么好映象。
駕駛座上的男人聞言倒是明白了過來,冷笑道:
“怎么著,那個小子心疼媽媽了,要下來找我們算賬?”
“姐夫倒是還是心疼大兒子的,估計是怕我教訓他…姐,那我們怎么辦?”
“真把這小子揍了,姐夫估計會生氣。”
“要不我們就躲躲吧,先去飯店里坐著,等姐夫來了再說?”
“揍了他能怎么樣?”
王阿姨冷著臉,道:“上次吃飯我就看著心里來氣,一點禮貌都沒有。”
“都說他四年前就病了呢,真是,病了就送到醫院去,非養在身邊干什么?”
二人說著,心里多少有些不滿,但還是發動了車子。
想著多少要給肖父一點面子,躲著那個小孩。
但是,車子緩緩開始駛動,剛剛在駛過了一個拐角時,他們便忽然感覺到了一種顫栗的感覺,車載顯示屏上,莫名出現了暗紅色的虛影,仿佛有鮮血滲進了顯示屏的夾層之中。
只是仿佛電壓不穩,周圍所有的燈光,都有種正在顫抖的感覺。
周圍的車輛,承重柱,都在這變幻的燈光下,拉出了一條條怪異的影子。
“這…”
心里莫名發毛,開車的男人剛要開口說話,目光忽然掃向了前方,心里猛得一驚。
車燈筆直的照向前方,在通道盡頭,他看到了一個穿著兜帽衫的少年。
他正緩步走入了停車場d區,身軀微微擰轉,便看向了車上。
如今,雙方之間的距離起碼也有三四十米,瞪大眼睛,都看不清對方的容貌。
但對方只是冷淡的向這個方向掃了一眼,便像是確定了什么,轉身,向著車子走了過來。
速度,看起來并不怎么快。
但隨著他的接近,卻隱隱有種無形的壓力,籠罩了車里的所有人。
“什么鬼東西?”
駕駛座上的男人吃了一驚,痛罵道。
他無法形容那種感覺,明明距離那么多,自己還坐在車里。
但對方只是向這里瞥了一眼,他便有種全身都被對方看穿,心里壓力劇增的感覺。
“是…是那個小子…”
副駕駛上的王阿姨,也微微一驚,聲音微微發顫:“他居然還真找過來了。”
“他想怎么著?”
駕駛上座的男人罵了一聲:“報仇嗎?腦袋給他捏爆了。”
但說著,還是皺起眉頭,退回檔位,車子后退,向著后面退去。
心里想著:“不應該啊!”
“他怎么做到距離這么遠,一眼就看到坐在車里的我們的?”
車子調轉了頭,駛向另外一個通道,他心里隱約發毛,也下意識提了速。
想繞過一個人,是很簡單的。
可誰也沒想到,車子才剛剛拐入另外一個通道,車燈筆直向前照去,他們便忽地一驚。
穿著兜帽衫的肖囂,不知何時,竟又堵在了車前。
他仍只是緩步向前走來,不急不徐,但是與車子的距離,已經拉到只有二十米左右。
嗤啦嗤啦…
車載影音系統開始變得混亂,沒有邏輯的雜音不停響起,讓人心煩意亂。
無形的恐慌,不知何時已經籠罩在了車子里。
就連后座上的小孩,也已經察覺,忽然抬頭道:“爸爸呢?”
“爸爸怎么還不過來,他說帶我去買玩具的…”
“走啊…”
副駕駛上的王阿姨,甚至無暇理會后座上的兒子,只是不停催促著。
男人其實也有些著急,但車子居然不聽使喚,檔位甚至都已經失靈,他煩躁不已,忽然用力一拍方向盤,便干脆的停了車,解下安全帶,道:“媽的真讓他們搞的心煩…”
“你看著我外甥,別給嚇著,我去問問這小子!”
說著推門就要下去,但微一遲疑,回身打開工具箱,從里面摸了把扳手出來。
“你想怎么著?”
在王阿姨驚恐的視野里,他一下車便氣沖沖向前迎去,手里的金屬扳手拈量著,與五大三粗的他相比,穿著兜帽衫的肖囂,身材瘦削,臉色蒼白,還像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是你推倒了我媽?”
她看到,見著自己的弟弟出去,肖囂也停下了腳步,抬頭詢問。
“是又怎么樣?”
自己的弟弟挑了挑下巴,道:“知不知道,那房子根本不是你們的?”
肖囂點了下頭,從兜里掏出了一把槍,指在了他臉上。
車內,王阿姨忽然吃了一驚,忽然覺得那把槍有些眼熟,上次過生日時,好像見過。
“你…”
就連沖下了車的弟弟,也明顯嚇了一跳。
但旋即,他便冷笑著道:“還拿槍?多大人了還玩小孩子的玩具?”
一邊說著,一邊迎上前去。
“呯!”
然后就在這時,槍聲響了起來。
車內的王阿姨嚇的身體一震,正在后座吵鬧的小孩,也忽然被這槍聲嚇的一個激靈。
他們皆呆呆向前看去,就看到掄著扳手的男人,已經僵在了當場。
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肚子,看著那鮮紅的顏色,難以置信的抬頭,看向了兜帽衫少年。
肖囂已經繼續向前走來,將槍抵在了他的額頭。
衫帽下的半張臉,隱沒在了黑暗里,只能看到他緊抿的嘴角,忽然咧開一個笑容:
“這是大孩子的玩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