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清朗之聲傳來,背后三十名陰神眸子微微睜開,他們已經耗盡了自己的力量,但是此刻,他們仍舊挺直了自己的身軀,他們看著前方的敵人,他們握緊了掌中的兵器,森然殺機再度騰起。
他們看著前方的少年道人背影。
星落如雨。
暗紅色的道袍微微翻卷。
一只手按著印璽,另外一只手朝著前面指出,袖袍翻卷,陰司諸神不可不恍惚了下,他們幾乎如同在夢中,看著那背影,仿佛看著數個劫紀之前的那個背影,仿佛他們還是北帝麾下,可是風帶著血腥氣拂過,那并非是北帝了。
乃為酆都府君!
同樣的殺伐果斷,同樣的凌厲霸道。
過去的終究過去,他們自八千多年,等待著北帝的漫長幻夢之中醒來了,而后雙目堅定,整齊劃一朝著前面踏出一步。
轟!!!
氣浪逸散,凌駕虛空。
瘋狂的殺氣,曾經橫掃生死量劫,鎮壓陰陽之界限的霸道氣勢匯聚,如同一柄劍鋒,斬入戰場!
他們齊齊下拜,齊齊半跪于虛空,齊聲道:
“諾!!!”
“吾等——”
“領受府君敕命!”
而在極為遙遠之處,在距離這里范圍最近的,妖族的名山大川之下,有一群一群的妖族,他們不是遵循于妖皇敕命而癲狂的那些妖怪,而是真正意義上遵循著游覽于山川之間,縱情于萬物之中的精怪。
其中一個嘴巴里面咬著一根草干,看著這天上星隕如雨的畫面。
然后掏了掏耳朵。
他們距離核心區域有三百七十里。
剛剛不知怎么的,嗡的一聲,腦袋瓜子像是給人掄起重錘砸了一下似的,現在還有些嗡嗡的,看著這恢弘神戰般的畫面,不由地咂舌了:
“乖乖…”
“這個動靜,可真的是老母牛給小母牛開門,牛到家了。”
“是啊。”
“不過,也不知道大姐頭說的,有沒有用處。”
這本體是水牛的妖怪咬著草干咧了咧嘴,看著不遠處的一座巍峨巨峰,看到巨峰之上貼了一枚玉簡,上面寫著個花里胡哨看不清楚的文字,他們這一大票的妖族精怪,分三十脈,繞開了妖族聯軍,跑了遠路和小道過來,就為了把這個玩意兒貼在這里。
但是,這個東西有用嗎?
他們狐疑。
正在這個時候,那一枚貼在了山上的玉簡忽而微微亮起來了。
泛起了一絲絲的玉色,群妖驚愕,下意識地都抬起頭來,看向了這玉色流光,看到那無盡的流光在泛起的第一時間,就忽而變得極端強盛,朝著下面蔓延,幾乎似乎瞬間貫穿入了大地。
仿佛是錯覺——
這老水牛猛地起身,滿臉狐疑低下頭,看到自己腳下的大地仿佛泛起了層層漣漪,無數的漣漪散開,朝著遠處蔓延,就像是,就像是腳下的大地更深處,化作了可以流動的水流一般,而這樣的變化,同時在三十個方位出現。
少年道人左手朝前伸出,絲絲縷縷的流光匯聚而來。
五指握合。
三十座山脈猛然朝著下面貫穿入地脈,絲絲縷縷的金色流光在齊無惑的身邊盈滿而起,地祇在瞬間發現地脈的變化,發現了地脈變得更為浩瀚磅礴,不需要敕令了,在三十名陰神領受敕令之后,磅礴的地脈就已經和他們迅速相合。
因為彈奏伏羲之琴而瞬間耗盡的力量快速的恢復了,倒不如說,正是因為陰神之氣耗盡,地祇的力量才被更快的接受,將其取代,而后,齊無惑緩緩抬手,手指指向戰場,于是背后的三十名頂尖地祇剎那之間奔出,掠向戰場。
元營元君欣喜。
卻發現前方的妖皇力量猛然大漲!
悶哼一聲,竟被其逼退,而那位俊美綺麗的妖皇掌中一柄長槍,仍舊是華麗戰袍,眸子平和,注視著那站在巴蛇頭頂之上的少年道人,妖皇的眸子狹長,齊無惑的道袍鼓蕩,雙方彼此對視著對方。
妖皇的眼神復雜。
“竟,只是個真人…”
少年道人平和注視著他,妖皇握緊了兵器,而今之大勢已去。
最好的選擇,是此刻前去為勾陳掠陣。
但是已遲了。
在剛剛,祂就再感受不到了三十三天外的氣息,就連三十三天之上的群星萬象也都消失不見,就仿佛化作黑夜,仿佛被一座山給直接鎮壓住了,但是,并非是不可能,只要那五個大圣選擇幫他,妖皇傳音給了其余五位大圣。
而就在這個時候,泠然的聲音傳來:“天庭斗部二十八宿,女宿星君,在此!”
旋即是豪邁的聲音:
“天庭斗部二十八宿,牛宿云之沂在此!”
伴隨著兩道高呼,天穹之上的女宿星座和牛宿星座齊齊大亮,放出燦爛輝光。
老黃牛頭皮發麻,看著那邊的云之沂和織女,他們兩個還受著傷,是偷偷逃離了戰陣,是要受到天庭處罰的,而現在暴露真身,顯而易見是為了吸引斗部諸將前來,是為了止住妖皇前往天界支援勾陳的目的。
你若是先前沖入天闕,天界斗部諸將未必有時間來阻攔,但是現在一則天界三十三天已經被鎮壓,二來斗部諸將已來,你妖界自己的事情天界不會出手,但是若是妖皇敢在這個時候沖天,彼此看不對眼的巨靈神和兩位天王都會聯手,而后等待頂尖者出現。
天庭之上的鼓聲陣陣,顯而易見是有斗部的戰將云氣而來了,妖皇握著兵器的手掌終于松開來。
他終究還是如之前那樣。
惜名。
但是,更惜命!
妖皇看著那大袖飄搖的少年道人,這個他抬起手就可以殺死的弱者。
但是正是這個弱者,將原本己方占優的局勢,逆轉。
在這個少年道人的背后,是現在這量劫已化作旋渦,瘋狂轉動,不可能再遏制住的大勢,殺不死,殺之也已經遲了,三名地祇的元君幾乎死死盯著自己,而后已掠身在那少年道人身邊護衛他,就連已負傷的兩名星君也接引星光,防御著自己。
妖皇沉寂,嘆息。
最終用一種冰冷審視的目光看著他,道:
“你是誰?”
少年道人淡淡道:“錦州,齊無惑。”
“好,好一個錦州齊無惑…”
“未曾想到,吾這一局,會因為最初的一落子而落敗。”
妖皇睜開眼睛,掃過徹底傷筋動骨的群妖和死傷慘重的戰場,齊無惑看得到他的眼中神光冰冷,毫無疑問,這并非是妖皇欲望和野火的終點,妖皇迅速做出了此刻對自己,而非妖族最有利的決斷,道:
“…退!”
龍族大圣嘆息,盯著齊無惑看了一會兒,離開,其余諸多大圣也都舍棄了自己的戰場,護著其余的妖族選擇了撤退,哪怕這一片區域,乃是他們自己的領地,拋下了無數的鮮血和尸骸,拋下了痛苦和兵器,帶著對于妖皇的不解,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甚至于連自己在邊關的邊城都拋下。
“打贏了?”
“這一次的量劫…妖族,撤軍了?!”
“這里是妖界,他們選擇后撤多少?!三百里?還是五百里?這一片區域…屬于我們了嗎?”
在片刻的死寂之后,所有一直死戰到了現在半步不退,卻也難以突破的人族戰將,以及地祇們都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旋即有啜泣,有狂呼,最終他們舉起了掌中的兵器,瘋狂的咆哮著,以此來發泄直面死亡之后的慘烈,爆發心中的情緒。
兩位天王不敢置信,呢喃:“量劫…止住了?”
“一介凡人…”
還沒有。
少年道人抬起頭,看著天空,
一切的爭斗,只是為了最后一戰的注腳罷了。
這一次的量劫起源,來自于勾陳。
始于此,也該止于此。
少年道人心中道:
“有勞先生,指出后土娘娘和勾陳的方位。”
狂喜著,也已經超越自己極限而筋疲力盡,腦子都在痛苦的諦聽臉色一白。
“???伱又要做什么?”
“你現在可沒有泰山府君的加持了,你可不要以為就你現在這破爛身體還能射出一箭,直入天穹三十三天界,那里已經被不周山封印了,你可進不去!”
“不是參戰。”
“而是,科儀。”
“科儀?”
少年道人道:“嗯…”
他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后土娘娘的那一次,也是自己偷偷創造出科儀的時候,呵…云琴不懂事,第一次就拿到了大帝級別之上的科儀,最終讓后土娘娘察覺到了,被屈指彈了一下。
只是不曾想到,那個科儀,會在這個時候能用到。
是所謂。
一飲一啄。
不需要解答,諦聽已經知道了一切,咬著牙翻身坐起道:
“好!!!”
“老子陪你玩這最后一次!”
剎那之間,諦聽的聲音在在此地的所有人族,地祇,乃至于三十座妖族山脈,泰山敕令之下的妖族游俠們心底響起,在一瞬間的怔住之后,少年道人聲音在他們的心底響起了,原本,想要維系一個巨型的科儀,需要極為漫長時間的訓練。
但是諦聽的存在將這所有問題抹去了。
他只需要告訴每一位成員需要做什么。
他的面皮蒼白,但是眼底卻有一種興奮之感,于是天界斗部而來的天兵天將忽而發現了,下面的人族鐵騎和地祇們開始了變化,按照正常來說,這么多的生靈一起變化姿態,將會極為的混亂,但是此刻的變化卻極有條理。
于是人族的鐵騎舉起兵器朝著后側邁步,一層一層,猶如法壇,卻殺氣沖天。
西岳大帝南岳大帝護衛于那少年左右,元營元君,元執元君,元皇元君在身后起咒法,諸水之龍君,陽谷神君,洞淵龍王,九江水帝,八海龍王,三河四瀆、五湖七澤、溪谷川源、五方行雨龍王,皆遵循八卦之方位騰空而起來,龍吟蒼涼,戰于野,血玄黃。
于是巨靈神看得失神。
甚至于有一種說不出的浩大和震顫。
這是要…
少年道人視線已經發黑,但是卻仍舊鎮定,感知到了那一瞬間的磅礴之勢。
緩緩抬起手。
屈指,叩擊虛空。
轟!!!!
這一次的科儀規模太過于浩大,那少年的叩擊,仿佛一聲鼓聲!
天鼓!
不,不是天鼓,甚至于不是那少年道人的動作。
而是地祇山君,人族戰將,在那一瞬間齊齊舉起了兵器,他們將兵刃舉起,而后重重落地,剎那之間的聲音恢弘而磅礴,戰斗留下的血河朝著外面逸散,地脈被引動震顫,如同戰鼓,如同地鼓,正是三清法鼓!
以天為壇,以地為鼓,以周天地祇為節點,以人族鐵騎為科儀。
起伏之龍蛇做線,縱橫之山脈為痕。
是為——
科儀。
第一聲‘鼓聲’之后,之后的鼓聲連綿不絕,恢弘浩瀚,一次比一起更為磅礴。
叩響二十四通法鼓!
法壇科儀已成!
無數的視線看向那少年道人,織女,牛郎,老黃牛,秦王,乃至于諸多元君,真君,看到那主持了這一次不可思議,在前沒有,往后或許也不會有的儀軌的少年道人,看著他緩緩提起手,儀軌科儀之力變化。
少年道人只剩下最后的力量。
不能‘睡著’…
還不能,合上眼睛。
齊無惑手指指向天穹,指向了后土皇地祇在的方位。
袖袍浮動,此身為劍。
如有劍鳴——
方才也被告知進入科儀的三十脈妖族游俠們忽而感覺到了身體的劇烈顫抖,旋即發現,這并非是身體在震動,而是那一座座被他們貼上了玉符的山脈在亮起,燦爛,恢弘,明亮無比。
三十條支脈匯聚為一。
是為太。
是為泰!
旋即三十座妖族山脈,就仿佛是三十柄純粹由地脈匯聚點燃的利劍。
地脈之氣,沖天而起!
三十二座山峰,小者周回數十里,大者周回百余里,浩瀚磅礴,如地沖天,三十處分別而亮起,群仙失神,這仿佛環繞那少年道人而此地爆發的劍氣,照亮了蒼穹和大地,而后,化作一劍,沖天而起,恢弘浩瀚,撕裂了這因為群星隕滅而變得黯淡的天穹。
御的爭斗,并非是剎那之間能分出上下的。
北帝和天蓬的切磋都有數年,何況于真正的廝殺。
但是,這一劍…娘娘,就請你好好使用吧。
貧道,已做到了極致。
超過百萬生靈參與的超巨科儀,全新的三十條山脈代表著的地脈,三十二脈地氣化劍,自少年背后沖向天穹,借助儀軌之力奔赴了最終之戰,在這令人心驚膽戰的畫面之中,萬物都化作了注腳,而下一刻——
或者短暫,亦或者漫長漫長的時間。
天穹,仿佛撕裂了一個口子,無邊的黯淡開始被驅散,金色的陽光傾瀉下來。
黑蛇昂首而立。
少年道人黑發微落,神色平和。
如此之畫面,縱然是巧合,縱然是合縱連橫而成。
可放眼望去——
正是一劍破天!
千山萬水,人族鐵騎,妖族豪俠,上古異種,皆在此身之下。
玉皇看著這一幕,禁不住的失神,雙目幾乎是放出光明來,雙手死死把住了昊天鏡,而后下意識道:
“卿,可愿為御?”
“嗯?!!”
“嗯?!”
太乙天尊,玄都法師齊齊轉移視線,自論道談勢之中收回注意力,或者說此刻才全身心注意到了變化的中心之人,而非方才那種把控變化大勢,旋即他們皆是面色驟變,皆齊齊地道:
“???師弟?!!”
“小師弟?”
清朗驚愕和溫暖沉靜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下一刻,白貓忽然毛都炸開,蓬松無比。
先前才放下年少時候恩怨罷手言和的兩位天尊皆緘默,旋即緩緩抬眸,看向對方。
結陣萬千,科儀唯吾,一劍破天!
如此浩瀚卓絕的畫面震懾無數生靈之心,巨靈神禁不住呢喃道:“武…”
天王回過神,道:“這,這…”
“是武不是武,需要交給司法大天尊,交給玉皇定奪。”
“其能夠是你等這樣…”
巨靈神猛地舉起兵器,心悅而誠服,放聲道:“武!!!”
背后礙于立場而不能夠下凡間作戰的十萬天兵天將皆齊齊舉起手中兵器,都被這樣的畫面,這樣的手段所折服了,縱然他們知道這位的修為似乎還不夠高,但是卻沒有誰懷疑他的未來了,他們齊齊的舉起兵器,他們用手掌叩擊鎧甲,齊齊的高呼。
曰——
武!!!
云霞之上的聲音傳下來,順著風而動,昆侖山神,兩界山神彼此對視而笑。
地祇們,那些如同山岳之高的地祇真君們,還有弱小的土地和山神們。
乃至于是后土麾下最擅長殺伐,方才拼死拖住了五大圣的主力,即三忌五災六害七咎八難九厄十苦十二刑殺諸煞神,也彼此對視一眼,露出心悅誠服的表情,而后齊齊舉起帶著血色的猙獰兵器。
最后是人族的鐵騎,他們將長槍高舉,便如密林!
三界上下,武之高呼,不絕于耳,歡呼燦爛,恢弘浩瀚,沖天而起。
不需要封了,也不需要誰的承認。
此為武!
三界上下,天,地,人!
哪怕是敵,也不得不認可之尊名!
克定禍亂曰武!
赴敵無避曰武!
“武!”
“武!!”
“武!!!”
兵器碰撞,恢弘的聲音像是沖向天穹,而少年道人知道,自己現在不可倒下,而就在這個時候,忽而有一道聲音傳來,那聲音在這恢弘如海般的歡呼之中極為微弱,但是卻似乎又極為明顯:
“齊!無!惑!!!”
少年道人怔住,在那歡呼的聲音之中,他一下找到了那紅衣少女。
少女一身勁裝染塵,背后還有累得喘氣的好多錦州地祇,原本錦州地祇因為元氣大傷,沒有被征召,但是卻未曾想到還是來了,一個一個的遁地把這個少女帶了來,眼下都累得臉色發白,坐在地上穿著粗氣,拄著拐杖都站不起來。
那少女咬著牙,她的身上多有灰塵,咬著牙,一子一頓道:
“姑娘我三天時間不眠不休,跑遍了整個錦州,拜遍了地祇,叩遍了山神。”
“你竟然,騙我!”
“這個,根本,沒用啊!!!”
“你竟然在騙我然后自己去冒險,還差點死了!”
天界,人間,地祇的歡呼聲音仿佛花海,仿佛燦爛的朝陽,那少女猛地騰空,似乎終于是不負織女星君的名號,她一口氣踏著天空的云霞和風,朝著天空之中奔去,少年的臉上還帶著驚愕的神色,牛郎云之沂和牛金牛猛地瞪大眼睛,朝著前面撲過去。
卻肩膀一沉,負傷的織女更快。
卻是似乎已遲了。
時間仿佛沉寂下來,天界的天兵天將在高呼,鐵騎的兵器重重砸在地面,發出錚然的聲音,在高呼的聲音如浪潮時候,有紅衣烈烈的少女踩著云海而來,齊無惑看到她的眼眶泛紅,咬著牙齒,看著她的袖袍的翻卷和身上的灰塵,看著她來,然后在無數的注視之下——
一下抱住了少年道人!
或者說,撲飛撞倒了那位被三界兵將認可的武!
少年道人感覺到了溫暖的懷抱。
感覺到了仿佛要把自己勒死的‘惱怒’,他踉蹌了下,雙臂展開著,而后竟朝著后面倒下來視線顛倒,萬物逆轉,于是大地之上的山脈到了天上,天空的云氣劃過一道道弧光,落在了地上,血海色盈滿,仿佛散落的花朵,云霞滿天。
啪嗒!
重重一聲,袖袍翻卷,萬物安靜,灰塵揚起。
齊無惑心中繃緊到了極致的弦,終于斷裂了。
一種安心感覺讓少年道人的意識墜下。
所以說…
我可以,
休息了?
是嗎…
意識墜入黑暗。
“?!!無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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