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河龍王,剮…
齊無惑忽而想到了那極自傲的白衣水神,想到了他和那位算命先生之間的爭執,想到了算命先生對他的判斷和冷笑,明悟了,這位看上去年輕的白衣水神,應該就是這伴隨著五雷判官印一并來的文書上記錄的涇河龍王,是為涇渭分明之涇,在中州這一地,已經算是很大的水神。
這樣的水神,麾下有無數的水族簇擁,執掌有近乎于千里長的河流。
兩側的土地和山川都要受到祂的影響。
而因為涇水而延伸出去的支脈之中,開辟了水府的有足足二十五條。
這樣的水神在他的領域之內,威嚴和能力不遜色于皇帝,可興風作雨,能騰云駕霧,河流流域的生靈無不受到其影響,但是如此權威的神靈,卻也會因為下雨瀆職而被斬殺,而可以預想到,其余的諸多天官地官水官,也都會因這樣的事情而越發警惕,去遵循自己的職責而不肆意妄為。
人皇之道,缺少制衡,也缺少一種直接威脅到人皇的力量。
該如北極驅邪院,檢查三界鬼神一樣。
人皇也該如此受限。
一旦瀆職且引來了巨大的災禍。
一旦因為自己的欲望而導致黎民百姓生靈涂炭。
就剝其命格,斬殺之。
如此可令人皇勤勉。
只是,又有什么可以反過來限制住人皇之道呢?
少年道人沉吟許久,提起筆來,落在白紙之上,緩緩寫出了一個大字。
成皇者,有大能力大法力大神通,既然是承載眾生的力量而成就的,那么自然也該要承載足夠的職責,只是齊無惑復又想起來了老里長所說的話,老里長是覺得現在這位皇帝是圣人,是配得上人皇這個稱謂的。
若是有人再如同現在的人皇一般蒙蔽了他們呢?
所以該要有如北極驅邪院一般的機構存在。
一種絕對強勢且毫不容情的力量。
少年道人思考了許久,尚且沒有能夠找到這樣的力量。
而北極驅邪院,既是這三界之中殺戮最為沉重的地方,也同樣是秩序的最后一環保證,少年道人回憶方才的所見所感,微微低聲道:“一舉一動,既是最殺伐最殺戮之舉,也同樣是最護生最堂皇正大的事情。”
“一念之間…”
齊無惑閉目許久,右手按在劍匣之上,先天一炁牽引。
伴隨著一陣陣低昂的劍鳴聲。
那一柄殺賊劍自然飛出,落入掌中,這一柄劍先前是以那位校尉的執念不甘為引的,齊無惑以敕這個太赤靈文凝聚,而后又仿照了人皇氣運的方法凝聚起來,匯聚為了一股赤紅的氣運,旋即便一劍橫斬,以算命先生所說的天機殺法,強行斬擊了太子的氣運光柱。
只是畢竟不曾旁觀,齊無惑也不知道有多少成效。
而橫擊氣運,遭遇到了反噬,劍上的意念也散去許多。
失去齊無惑的元神收束之后,先前那赤紅色氣運也散開了,只是此刻,少年道人右手持劍,左手的劍指按在劍身之上緩緩拂過,劍鳴不復先前的低昂暴虐,而是帶著了一縷縷的沉靜,隱隱有所變化。
先前放入袖袍之中的那一卷《大道君再答無惑小道君書》自然浮在虛空。
而后在虛空中緩緩展開。
長劍的鳴嘯之音,陡然激昂起來。
齊無惑視線掃過這些文字,看到了其中的神韻,先前暫時停下來的諸多念頭和想法都再度浮現出來,而后并不遲疑,當即嘗試凝聚,這劍身之上再度有那赤紅般的氣運開始流轉,只是這一次,齊無惑嘗試不再是像之前那樣,以自身元神收束成氣運,而是希望可以做到,一念之間,氣運長存。
只是當他的元神停止駕馭的時候,那赤紅色的氣運還是散開了。
少年道人閉了閉眼:“果然失敗了。”
“是知易行難。”
“無妨,再來便是。”
少年道人的聲音溫和,仍舊是持劍嘗試。
這一次也同樣潰散開來。
小孔雀都慢慢得困倦了起來,它此刻仍舊是剛剛出生的稚嫩狀態。
精神好的時候極好,活蹦亂跳,精力旺盛。
但是很快便會再度困倦起來。
基本休息兩個時辰,才會有一刻鐘左右的活潑階段。
本來看著少年道人手持長劍凝聚氣機,尚覺得很有趣味地在那里看,可慢慢覺得無趣起來。
于是主動地順著少年道人的袖袍滑落下來。
而后一點點爬到了袖袍里面的暗袋。
把自己塞進去。
而后兩個翅膀都非常貼心仔細地收攏了,被暗袋給‘蓋住’。
然后才打了個哈欠,砸了砸嘴巴,縮進了暗袋里面大睡起來。
少年道人無奈微笑,只好將一身道袍外面寬松的部分解下來,以免在凝聚氣機和揮劍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小孔雀,只穿著寬松道袍里面的衣著,持劍修行,嘗試不斷地拆解人皇氣機,嘗試將人皇氣運和劍道殺法糅合起來。
一次次的嘗試,一次次的失敗,最終卻也難以成功,就算是勉強凝聚,也只是和之前一樣,是純粹由自身的元神所凝聚出來的,元神離去之后就難以存續下去,其凝練程度,也不過是一次揮舞就會散開來的程度。
又怎么可能去迎敵的?
齊無惑并不覺得氣餒,而是仍舊保持著思考,反思,凝練氣機,揮劍的動作。
每過去一次,劍身上的氣機就越發凝練了一絲。
但是始終都未曾迎來真正的質變。
足足數個時辰之后,少年道人已極疲憊,抬眸見到天邊大日已隱隱浮現出流光,照破了層層疊疊的黑云,微微一怔,忽有所悟,垂眸自語道:
“一念可為護,一念亦可為殺,我先前執著于,這是人道凝聚的法門,用這樣的法門凝聚的氣運去斬人道皇者氣息,其實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事情。”
“這不就像是說烏云才是天空的主宰,大日是要被烏云遮掩的,只有烏云允許才能出現,否則就會被烏云遮掩住一樣。”
“氣運如大日,但是誰說是人皇掌控它!”
“人皇只是如賊一般,借助了大日的光輝而增加自己的威嚴而已。”
“這樣的想法,一開始就是落入了人道皇氣的規則影響下啊。”
“是思維上的牢籠。”
少年道人嘆氣,忽而脫口而出道:
“君如大日?”
“錯了!若君為大日的話,那卻要看這大日何日消亡!”
“該如此——”
“民為貴,君為輕。”
“我明白了…”
少年道人持劍一提,劍鳴鳴嘯。
只這一個動作,劍刃之上,就已經隱隱有了赤色流光。
這一次卻不再如之前在明真道盟時那般激烈鳴嘯,而是沉靜。
雖沉靜,卻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凝重之感。
少年道人松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提起劍的時候,看到這一柄原本屬于戰將所用的寬劍上,隱隱有極純粹的赤色流轉,亦如火光,更如血色,而原本只是單純以云篆所寫下來的殺賊兩個字,也已氤氳了這赤色的氣運。
與其說是道門修者持劍殺魔的靈寶。
倒不如更像是人道的氣運之器。
只是此氣運之器非定氣運,而是用來斬氣運的。
少年道人手撫殺賊二字,平和低語:“成了…”
哪怕是他,也終究是少年心性,忍不住用力握了握劍。
該以此劍出劍,該以此劍殺賊。
此劍也似是極欣喜,似已有靈性,微微鳴嘯,劍鳴低沉,以作回應,讓齊無惑有一種事情終于踏出了一步,終于有所收獲,而后放下心來,剎那之間有無數疲憊都齊齊涌了上來,讓他有一種立刻躺下便是睡去的感覺。
正此時,忽而聽聞聲音,似有人大笑道:
“傾盡一日一夜,只通一絲一縷,如盲人摸象,不見全貌,卻大笑不已,自曰得道。”
“小小道士,著實狂妄,不亦可笑!”
“啊?!”
少年道人微微一怔,先是面容微紅,似極為不好意思。
旋即下意識地尋找聲音的來源。
口中則是詢問道:“是哪一位道友么?”
他的視線最后落在了那一卷《大道君再答無惑小道君書》上,微微怔住。
看到這一卷書雖然沒有了自己的先天一炁引動,仍舊自然地浮在空中。
這上面文字都浮現出流光,此刻經閣蔽塞,并無他人,唯獨晨光穿破了叢林薄霧,而自這窗戶縫隙之中流淌而入。
正如齊無惑之前就見識過的——這些文字仍舊蘊含了那道人的強烈自我意志,于是在晨光之下,如起薄霧蒙蒙。
無數文字上面的意志聚合。
仿佛有一黑衣道人自這天光云海之中走出,氣度極從容,極瀟灑。
踏破霧氣,行于人間。
似真似假,似虛似幻。
齊無惑眼睜睜看著無數文字上的神韻匯聚,化作了這道人,而這道人似笑非笑,如是答道:
“勿要找了,勿要念了。”
“吾已與你通信兩次,汝都稱呼吾為道友,喚我為前輩,怎么,而今在你面前,反而不認得了嗎?”
道人似笑非笑,手中拂塵一掃,氣度縹緲瀟灑,說不出的清俊,淡淡道:
“本座,大道君。”
上清藏書閣之中。
二層。
“弟子見過師叔。”
“師尊閉關,要弟子前來詢問,說已數日過去,可有選擇好五百年后的斗戰名單?”
一名身穿戰袍的男子極恭敬拱手行禮,而那名清俊道人此刻可不好再用玉清的面容,只如自我尋常,可此刻雖然在這里,卻只斜躺云床之上,一手撐著頭,雙目閉著,似是酣睡,并不回答。
那男子疑惑:
“師叔,師叔?”
“這是…睡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