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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四、罪囚小夫

  丙字號水牢門前,歐陽戎聽到病懨懨青年低沉聲音后,挺想問問是啥子病。

  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且不提隔壁的孫老道有毒舌罵他自不量力,歐陽戎暫時也沒精力多管閑事。

  萬一被云想衣聽到,不過徒增對方的懷疑。

  「你慢慢吃,不著急。」

  歐陽戎只是語氣平靜的回了句。

  「多————多謝。」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病懨懨青年道謝了,他好像對任何人都很客氣,有一種小心翼翼在,倒是令人也有點同情。

  但歐陽戎很清醒,能被關在這兒的,就沒有一個簡單的,更何況他的牢房號比醫術鬼神莫測的孫老道還要靠前。

  歐陽戎聽到門內傳來食盒拖動的聲音,旋即是盒蓋被打開的聲響。

  「你————你是江州人嗎。」

  病懨懨青年突然問。

  歐陽戎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剛剛聽到了孫老道的話,才有此問。

  歐陽戎安靜片刻,「嗯」了一聲。

  頓了頓,又問:「你知道江州?」

  與此同時,歐陽戎聽到隔壁丁字號水牢內,傳來孫老道的一道輕哼聲。

  看來是讓他愈發篤定了某事。

  歐陽戎臉色自若,其實他最開始是不想身份表露的太直白的,不過想了想,還是直接暗號道明吧,省的孫老道疑神疑鬼的。

  他一直罵罵咧咧,說不得也有試探歐陽戎的意識,此前不太確定他身份,可能不敢說太多。

  歐陽戎有時候覺得,和這個毒舌老道人溝通,有些麻煩頭疼。

  這是,他面前的門內,傳來病懨懨青年的低落聲音,也將他思緒拖了回來。

  「對,以前去過一趟,那兒的菜挺辛辣的。」

  病懨懨青年像是笑了笑:「我吃不慣太辛辣的菜。」

  歐陽戎只是「哦」了一聲,沒有回話的意思。

  他的注意力,也全都在隔壁的丁字號牢房內。

  病懨懨青年又輕聲道:「你可以叫————叫我小夫。」

  歐陽戎聞言,下意識問了句:「姓蕭?」

  他斷斷續續道:「不、不,大小的小,沒————沒有姓。」

  歐陽戎點頭:「夫子的夫嗎,好名字。」

  病懨懨青年聽到后,像是笑了笑,笑著笑著咳嗽起來。

  歐陽戎忍不住側目。

  小夫雖然虛弱咳嗽,卻堅持說話:「夸————夸我名的人少,你是頭一個,是————是啊,夫————夫子的夫,可惜我————我沒讀過幾本書,可————可惜。」

  歐陽戎點頭:「我也一樣。」他不動聲色的補充了句:「不是誰都能讀書的,沒這命。」

  「是,沒————沒這命。」

  小夫呢喃了句,又問道:「你也信————信命嗎。」

  「信,為何不信。」

  歐陽戎平靜說:「但不怕它。」

  小夫似是怔了下。

  隔壁傳來孫老道的譏諷聲:「道爺也見過一個命好的,有個矢志不渝的丫頭對他鍥而不舍,什么都愿意給,結果呢?不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也不知該說他是命好還命差,不管他命如何,那丫頭真是命不好啊,呵呵。

  歐陽戎臉色微微變了變。

  小夫不明所以,不過對于隔壁這位老先生,他卻格外的尊重,直言道:「負————負心人太多了,那————那丫頭可惜了。」

  歐陽戎突然開口:「你在門邊嗎?」

  小夫問:「我?」

  「嗯。」

  「在的,我不能離門太遠,怕————怕用膳耽誤時間。」

  歐陽戎點頭,直接道:「那我潑冰水進去了,看你身子有些挺不住的樣子,這冰水應該能讓你好點。」

  小夫語氣有些喜悅,感激聲有些顫栗:「好,謝謝。」

  其實歐陽戎到現在也不清楚,此子得了什么病,但是按照孫老道教授的做法,應該能緩解他的痛苦。

  此前,云想衣每隔兩日,也都如此做了一次,應該是有效的,應該也是聽從了孫老道的話。

  少頃,等到小夫將孫老道那份食盒推出來后,歐陽戎提起手邊攜帶的一桶瀑布冷水,朝著門內直接潑了進去。

  門內當即傳來病懨懨青年又痛又解脫的呻吟聲。

  歐陽戎突然想到,剛剛病懨懨青年說去過江州,他還沒問是去江州干嘛,不過,想了想,眼下也不方便多問,還是算了。

  另外,此刻歐陽戎見到病懨懨青年的狀態,也沒再打攪他,拿起兩份食盒,還有空蕩蕩的水桶,準備離開。

  這時,后方的丁字號門內,突然傳來了孫老道的聲音:「沒用的,別再費勁了,趕緊滾蛋吧。」

  歐陽戎腳步微微頓住,沒有回頭。

  孫老道繼續冷聲道:「有些孽造了后,是換不清的,不是錦上添花,比如送送飯送送水桶就能夠償還的,你也沒這個能力償還,還是早點放棄為好,嗯,一點感慨,貧道說的是這叫小夫的家伙,呵呵。」

  歐陽戎安靜了會幾,繼續抬腳,朝著甬道外面走去。

  就好像孫老道的話不是說給他聽的一樣。

  實際如何,只有他們兩人自己知道————

  不多時,歐陽戎推開柴門,帶著食盒,回到了屋子。

  桌子前,云想衣還在安靜的翻著佛經。

  他將水桶放下,稟告了句:「神女,飯送進去了,冷水也潑給丙號房的人了。」

  白衣女君似是點了點頭。

  歐陽戎也不確定,不過見她沒其他吩咐,歐陽戎收拾起了食盒,轉身走人。

  其實中途,歐陽戎一直做好了被云想衣質問的準備,已經準備好了對自己行為舉止的說辭,不過,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云想衣全程沒有沒話,也沒有問他外面的月亮如何。

  歐陽戎做好的準備,全都沒有排上用場,倒是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愈發有些懷疑吳翠的說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丫頭緊張,多想了————

  歐陽戎離開了水牢,從白龍瀑布中走出來,瀑布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星星也不見幾顆。

  不過,歐陽戎經常來送齋飯,過于熟悉這些路了,沒有燈也能輕車熟路的走小道。

  他也懶得點燈籠,孤身一人,一路朝清涼谷外走去,準備返回雜役小島。

  一路上,他臉上都有沉思的神色。

  今夜歐陽戎終于是和孫老道搭上了話,也大致暗示了老道人,他的身份。

  孫老道不是什么笨人,也在和他積極的打著暗號,說著些「話里有話」的話,雖然都是以罵人的方式說出來的。

  歐陽戎也搞不清楚他是真性情如此,還是借著這個他無法還口的機會痛罵他不管是哪個,歐陽戎都覺得很無聊。

  另外,由于沒法說太多,也沒法直接明著問,歐陽戎有些搞不清楚,孫老道對自己的真實態度。

  老道人明明是知道歐陽戎的目的。

  但是卻一直「咒罵」,讓他「滾蛋」。

  也就是讓他下山別來了。

  包括剛剛走之前,孫老道也在借著說小夫的機會,話里有話罵著他。

  也不知道是為何,孫老道到底是單純討厭他,還是說劍澤內有大危險,讓他別趟這一趟渾水呢。

  但是若是后者,歐陽戎并不害怕。

  對于知霜小娘子,他是交過手的,暫時沒有多少擔憂害怕的。

  可惜這一點,沒法和孫老道明說,他還等著木訥青年的假身。

  所以二人都是在說著明面上的話,也沒法表述自己清楚真正的含義。

  不過,歐陽戎倒是不急,反正時間還有的是,最近他都能進入水牢,給孫老道送齋飯。

  按照云想衣的「宅女」性子,暫時應該都是把送齋飯的活計交給他了,只要他不請假的話————歐陽戎倒是樂見其成。

  所以,后面還是時間,能慢慢和孫老道碎片化的溝通的————

  歐陽戎心神安定,回到自家院子。

  推門而入,衣柜是打開的,里面沒有身影,偏頭一看,發現妙思正在書桌上,躺在一本書上。

  書被她攤開,小墨精趴在書上,翹著兩只小腿,兩手撐著下巴,津津有味的看著書。

  歐陽戎瞧了眼,女仙大人看的是本故事書,是黃萱給她買的,打發時間用。

  見到歐陽戎返回,妙思「嗖」的一下,收起了小零食。

  歐陽戎沒有瞧他,直接帶著衣物,洗漱睡去了————看女仙大人這樣子,家里應該是沒啥事,也沒啥人來。

  妙思瞄了眼他,輕哼一聲。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

  歐陽戎伸了個懶腰,推門而出,準備去院子里洗漱,結果剛推開門,就看見一道身影坐在門口。

  「二狗?」

  歐陽戎愣了下。

  只見,短發青年正坐在門口臺階上,背對著房門。

  「柳大哥。」

  沙二狗撓撓頭,站了起來,迎接歐陽戎。

  「今天怎么跑過來了?」

  歐陽戎疑問,上下打量了一遍他。

  沙二狗還是和之前一樣,沒啥變化,只有黑眼圈重了些,像是最近沒有好好睡覺一樣。

  「俺剛好路過,想來看看柳大哥,正好,上午聽李夫人說,柳大哥事情忙完回來了。」

  歐陽戎想了想,問:「我不在這會兒,你是不是來找過。」

  「嗯。」

  沙二狗撓撓頭,也沒有問歐陽戎是去干啥了,靦腆一笑:「俺是不是太叨擾柳大哥了。」

  歐陽戎見到短發青年憨厚笑臉,心情也不由的被帶動了些。

  和上次見面相比,沙二狗臉色的笑容明顯更多了些。

  歐陽戎笑了笑道:「沒事,你來了挺熱鬧的,我一個人住呢,阿青大部分時間在女君殿那邊,院子里挺冷清的,以后想來可以直接來,對了,院門鑰匙藏的位置你知道吧。

  「嗯嗯,俺剛剛就是取了鑰匙,開的院門,不過,我聽到柳大哥在瞌睡,就沒進來,正好在院子里曬曬太陽。

  歐陽戎擺擺手道:「下次別這么客氣了,直接進屋沒事,自己倒茶。」

  沙二狗憨笑不語。

  不知為何,歐陽戎感覺沙二狗好像成熟了些,多了不少分寸感。

  想了想,他又問:「我回來是李夫人和你說的?她上午又去竹堂那邊了嗎。」

  沙二狗點點頭:「嗯,是給盧公子送雞湯喝,我正好要出門,碰到了,她隨口提了下。」

  聽到這兒,歐陽戎不禁調笑一句:「你沒飲一碗?」

  卻沒想到,沙二狗沒有嘻嘻哈哈,微微低頭道:「俺沒喝,那是李夫人給盧公子送的,看得出來,她也不太想分給俺喝。」

  歐陽戎倒是愣了下,忍不住多打量了下面前的短發青年。

  這些話,以前沙二狗是不會說的。

  或者換言之,沙二狗之前是很遲鈍的,沒這么敏感,用不好聽的話說,就是沒有分寸感。

  但是眼下,卻好像有些變化,在不自覺中發生了。

  歐陽戎不確定是不是李夫人沒有好好客套,對他說話比較直,讓他明白了對方的不喜歡。

  就在這時,沙二狗重新抬起頭,有些艷羨的說道:「有時候真羨慕盧公子,能有娘親跟著,還能時不時的送些好吃的————以前我阿姐也是這樣,每次回村里都給俺帶好吃的哩。」

  歐陽戎聞言,想起來沙二狗好像提過,他姐姐沙大丫最近一次走之前還答應他,給她帶山下的糖人吃。

  沙二狗又笑著說:「也羨慕柳大哥,阿妹也在身邊,能時時看望,冷暖可知。」

  歐陽戎沉默了下,露出些笑,半玩笑說道:「二狗想吃啥,我和阿青回頭給你送。」

  沙二狗愣了下,然后也跟著笑了笑,兩手擺了擺:「只是感慨一下,柳大哥別多想。」

  歐陽戎瞧了眼他臉色,這動作似是在說,你這情緒我不多想行嗎。

  沙二狗像是也意識到了什么,換了個話題:「柳大哥何時去上值,我和你一起走,正好我要回竹堂。」

  「等會兒,不急。」

  歐陽戎隨口答了句,走去井水邊洗了把臉,然后一邊用汗巾擦拭臉龐,一邊朝廚房走去:「咱們吃個飯再走。」

  沙二狗沒有拒絕,也跟了上來,進入后廚,給燒火的歐陽戎打了把手。

  二人閑聊了會兒,突然間,歐陽戎話鋒一轉,問:「你說路過這里,那今日是去啥事了,這邊除了我、李夫人和宋姑娘,你應該沒其他認識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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