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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對齊暗號

  清涼谷,水牢深處。

  丁字號水牢門的兩側,木訥青年和銀發老道人分別佇立。

  他們都看不見雙方模樣,但是都能感受對方的存在。

  聽到歐陽戎提出的建議后,孫老道安靜了少頃,爾后冷笑一聲:「呵,你算哪塊小餅干,還敢教道爺我做事。」

  小餅干三字,咬的格外的重。

  歐陽戎安靜了下,本來還以為是孫老道沒有聽到那聲暗號,眼下看了,這老道人分明就是在裝傻。

  從那天他脫口而出「小餅于」三字,老道人應該已經知道他的大致來歷了。

  不過,孫老道應該還不確定他到底是誰。

  歐陽戎當然不能直接報出名字,太危險了,他再度問道:「老人家還沒說,對飯菜可有不滿意的地方,剩下這么多飯菜,有些浪費了。

  孫老道瞇了瞇眼:「你說什么來著,你就是做飯的廚子對吧?」

  歐陽戎頷首:「嗯。」

  孫老道直接不客氣的問:「你小子叫啥名,報上名來。」

  歐陽戎卻低聲答了句:「老人你若喜歡吃雞蛋,不一定要知道下蛋的雞名,同理,老先生何必問我的姓名。能來此地的,都是山下的苦命人,上山之后,名字已經不重要了。」

  孫老道氣笑了,直接破口大罵:「首先,放你娘的屁,道爺我才不愛吃你這些淡出鳥來的飯,你小子少自戀。

  「其次,別給道爺我拐彎抹角扯淡,道爺的名字報出怕你嚇死,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道爺我才和你們這些小家伙們不同————」

  歐陽戎聞言,忍俊不禁,不確定孫老道是故意如此說的,還是因為性子就是這么火爆。

  他壓住了嘴角,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不好意思,老人家,這兒有些規矩,姓名等事不可隨意透露。」

  孫老道突然的呵呵一笑:「你這自戀性子,很像道爺我認識的一個臭小子。」

  歐陽戎頓時有些默然,看了眼面前隔著的黑色水簾門,問:「真有這么像?」

  「嗯。」

  孫老道語氣莫名,淡淡道:「你這飯菜不好吃,道爺我吃過更好吃的,是門口守著的娘們的一位小師妹送來的,那才叫美味佳肴呢,你這清湯寡水的,也配叫飯?」

  他冷笑一聲,像是不屑一顧的樣子。

  然而孫老道說的這些話落在歐陽戎的耳中,卻是令他精神一凜。

  孫老道有意無意說的這位「小師妹」是誰,不言而喻。

  歐陽戎板著臉,硬邦邦道:「現在是晚上,老人家別做白日夢了,此地戒備森嚴,是不準外人亂進的,更不可能有人可以帶美味佳著進來,膳堂那邊也沒這個條件,怎么可能吃得到,我看老人家您的餓昏了,胡亂說話。」

  孫老道一聽這話,立馬吹胡子瞪眼:「放你娘的屁,敢說道爺我做白日夢,不信你去問問外面那娘們————」

  說到一半,他話語頓住,似是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應激了,或者說,是意識到外面嘴里說著「不信」的木訥青年某種意圖。

  孫老道擺擺手道:「去去去,懶得跟你說,見識短的臭小子。」

  門外拎著食盒的木訥青年,安靜了下,似是也被激起一些好奇心,問道:「老人家,那你說,上一次吃到那美味佳肴是什么時候?」

  門內的老道人安靜了下,旋即傳來聲音:「一年前吧,忘記啥時候了。」

  歐陽戎有些默然。

  一年前,潯陽大戰還沒開始,他與繡娘也還沒在湖畔小院同居,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會兒,繡娘應該還在劍澤內潛修。

  孫老道的這些話,并沒有透露繡娘近期的信息,只能勉強印證一點,那就是繡娘這一年內沒有再來水牢看望孫老道了。

  但是期間孫老道見沒見過繡娘,還不得而知。

  歐陽戎有些口于舌燥。

  很像直接開口,標明身份,朝孫老道詢問繡娘的事情。

  但是理性讓他忍住了,沒有魯莽的揭開馬甲。

  小不忍則亂大謀。

  外面的云想衣隨時可能出現在他身后。

  最關鍵的是,孫老道目前似乎還不確定他的具體身份。

  不過,他應該能已經確定了,他是「歐陽良翰」那邊的人,否則剛剛也不會話里有話的說那么多了,更不會這么配合的來到門邊和他「嘮嗑」。

  這放在以前,特別是隔壁笑瞇瞇老和尚眼中,是十分反常的事,對于鄰居獄友孫老道,戊字號房的老和尚是很了解的。

  此時此刻,丁字號房的黑色水簾門內外,氣氛有些古怪。

  門內外雙方似乎都在心照不宣著某事。

  歐陽戎偏頭看了眼旁邊的丙字號牢房的黑色水簾門,里面的病懨懨青年,還沒有把食盒退出來,「慢慢吞吞」的。

  不過對于眼下十分想要套取信息的歐陽戎來說,是好事,能拖延他在水牢內的時間。

  若是等會兒出去后,云想衣問起為何時間這么慢,歐陽戎可以解釋說,是在等待丙字號水牢房的主人用膳,理由完美。

  更別提,除此之外,歐陽戎還給丙號房的主人準備了些其他「福利」,幫他耗費時間。

  就在歐陽戎沉吟之際,黑色水門內,突然傳來老道人的冷笑聲:「呵,怎么,你也想要嘗嘗?」他自問自答:「你小子想屁吃,也不看看你是誰,配不配,這世上所有人都配,就你不配吃那份飯,知道沒?」

  明明是一句極度嘲諷的話語,但是落在歐陽戎的耳中,卻沒有刺耳感,而是默然,讓他長久的默然。

  孫老道頓了頓,剛剛那些話,似是也在試探歐陽戎的反應,此刻,他感受到了歐陽戎的沉默,似是進一步確定了些什么,雖然還不是完全的篤定。

  他繼續問道:「小子,聽你口音口癖,你是不是江州人氏?」

  歐陽戎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沉默少頃,訥訥答道:「嗯,我以前在一座寺廟干活,今年剛來這兒,陰差陽錯,得了這份上山的機緣,現在只想好好為神女、仙子們做飯,報答神女恩惠。」

  「報答?呵呵。」

  孫老道聽到后,冷笑兩聲。

  歐陽戎四望一圈左右,見甬道寂靜,他突然道:「聽老人家所言,那位曾進來給您帶飯的小仙子,廚藝一絕?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何人,如此厲害,看看能不能有機會也向她學一手廚藝,好將齋飯做的好吃一些。」

  孫老道聞言,安靜了會兒,突然破口大罵:「都說了你不配,問問問,問個錘子,你算哪塊小餅干?區區一介雜役,好像找她,去學廚藝————

  「那丫頭是道爺我見過的劍澤內最乖善的小娘,確實猶如仙子,她的飯,你不配吃,道爺我勸你還是滅了這個找她學廚藝心思吧,真是猶如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老道人像是應激了一般,對他罵罵咧咧起來。

  歐陽戎臉色入場,絲毫沒有惱火。

  他有些輕聲道:「老人家為何罵我,只是想學學罷了,對這位小仙子,沒有絲毫褻瀆或不敬的意思。」

  「管你有沒有,反正滾蛋,道爺不想見到你了,越想越晦氣,呸,還想跑來偷學她廚藝,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是什么難吃飯菜,聽到沒,快滾蛋,別再來這里送飯,道爺我不想見到你,滾的越遠越好。」

  歐陽戎微微皺眉。

  本來以為孫老道能透露點東西的,結果他態度如此反常。

  不過,歐陽戎卻沒有生氣的意思。

  因為他能聽懂孫老道的暗話。

  很顯然,他說歐陽戎飯菜做的難吃,肯定不是真的齋飯難吃,而是他在罵歐陽戎本人,是對他有偏見,對他的做法有氣。

  或者說,是對歐陽戎此前對繡娘的諸多做法有埋怨。

  現在痛斥他別去尋常繡娘「學廚藝」,顯然是讓他別想著找繡娘了。

  所以,孫老道大概率是已經確定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某位負心人。

  至于讓他「滾蛋」,不想見到他,也不想吃到他做的飯了————往好的想,是勸歐陽戎早點離開,別來這里涉險。

  往不好的想,就是孫老道單純看他不順眼,就想他們。

  不過,對于一向毒舌心善的孫老道,歐陽戎心里還是偏向于前一種可能。

  所以此刻,面對門內老道人的咒罵,歐陽戎卻聽得有些暖心。

  也不知道孫老道若是看見了他心中的想法,會不會愈發破防大罵。

  「老人家,我是神女點名進來的,齋飯做不做,進不進來送飯,都不是我可以決定的,只有五神女能夠決定,所以,老人家還是盡快習慣我的飯菜為好,畢竟還要吃很久,若是不習慣,每日都會吃不飽肚子。」

  門內的孫老道像是氣笑了:「你他娘的臭小子,讓你滾不滾,可別等————」

  歐陽戎猶豫著,要不要再溝通下,打斷道:「老人家————」

  就在這時,旁邊的丙字號水牢傳來了動靜。

  只見,此房的黑色水簾門內,一只食盒終于冒頭,被人從門內緩緩推了出來。

  食盒摩擦地面,傳來一些莎莎聲。

  歐陽戎微微側目。

  旋即,他伸手按住地上這份食盒,幫忙把它抽了出來:「我來吧。」

  歐陽戎低聲道。

  門內,也傳來了丙字號房主人的聲音:「多————多謝。」

  歐陽戎聽到耳邊響起了清脆的木魚聲,沒有太在意,身子蹲下,隨手又將另一只從孫老道那兒拿來的剩菜剩飯不少的食盒,給重新推進了丙號房的水簾門內。

  門內,那位病懨懨青年似是愣了下,沒有立馬拖動此食盒。

  歐陽戎朝門內隨口道:「隔壁菩薩心腸的老人家,送你吃的。」

  丙、丁兩間牢房緊鄰的緣故,歐陽戎的聲音,能傳到兩座牢房的水門內,只要里水簾門近,都能聽到。

  所以此時此刻,隔壁丁號房內,立馬響起了老道人的憤怒聲:「你他娘的放屁!喂狗吃也不給人!」

  歐陽戎心里笑了笑。

  而門內的病懨懨青年卻也停住了,有些不敢伸手去取這份食盒。

  孫老道的話,在他耳中似是巨大的威懾。

  歐陽戎忍不住看了眼面前的牢房號。

  你一個丙字號罪囚,這么怕丁字號罪囚干嘛,雖然人家是神醫,若誰也不能惹大夫,但是你這么軟綿綿的,簡直辱沒了這么靠前的「罪惡排名」。

  不過,認真的說,丙字號房內的病懨懨青年,確實有些太軟太善了些。

  歐陽戎每次送齋飯,就屬從他身上收取的功德值最多。

  而功德值是騙不了人的。

  若不是提前見過了其他幾間水牢房內的「妖魔鬼怪」,光看這件丙字號牢房,歐陽戎差點以為這里是云夢劍澤用來關押好人的,嗯,若是這樣,那么云夢劍澤應該是邪門魔教才對。

  這時,歐陽戎聽到,面前門內傳來病懨懨青年的怯怯聲:「要不,還————還是不————不吃了,還————還給老先生。」

  隔壁的孫老道重「哼」了一聲。

  似是對于自己發飆后得到的牌面,頗為滿意。

  有時候,歐陽戎真覺得「老小孩」這個說法很準確,人越老越像個小孩,如同小孩脾氣,喜歡爭執一些奇怪的東西。

  他抬手將食盒往水簾門內,又推了推,低聲道:「沒事,你吃吧,這是他吃剩下的,丟了也可惜,浪費糧食不好,這點事,我能做主————況且,往好的想,你若是吃了,他下次反而不留剩飯剩菜了,他還能多吃點,這不是做好事嗎?」

  病懨懨青年像是愣了下,聽到歐陽戎后面的話,他也不禁笑了笑:「謝————謝謝。」

  他吐詞斷斷續續的。

  歐陽戎突然問:「你是結巴嗎?」

  門內外氣氛安靜了下。

  歐陽戎反應過來,解釋道:「不是罵你,只是好奇,字面意思。」

  病懨懨青年低聲道:「不是。」

  歐陽戎思索了下,發現他的話語一直以來都是有氣無力的,能用「氣若游絲」形容。

  像是說一句長話,都會耗光所有的氣力,所以有時候開口道謝的話語都是斷斷續續的,說幾個字就休息一下,像是結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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