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馬六甲總督是為了什么?
肥差!油水很多,還能替王室掌控貿易、得到國王陛下的青睞。
胡安立刻開始詢問汪直想要交換哪些貨物。
“這次不需要帶回很多貨物,父親交待了,西洋那邊沒多少在大明好賣的貨物。”汪直卻直搖頭,“只需要黃金、白銀。你看我帶來了多少寶石?外滇的寶石已經很多了。除了黃金、白銀,只需要一些精巧擺飾和少量大明不容易找到的寶石。你知道的,今年朝廷會換很多重臣,父親大人只是拿它們來送禮。”
阿方索急了:“玻璃呢?玻璃也不要?”
“玻璃?”汪直輕笑了一聲,“京城里傳來的消息,玻璃現在已經多得有些大戶人家準備拿來做窗戶了。”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汪直擺著譜斜睨這位南澳縣爵:“你離開京城已經五年多了吧?這五年里,京城又修了一座外城,變化之大,我每次都感嘆不已。現在啊,除非伱找到英國公所需要的橡膠,不然我們以后來馬六甲,買些這邊的香料就行了。即便這美酒…你們嘗嘗這個。”
他還真就從腰間拿了一個厚玻璃造的小酒壺出來,顯得隨處可見一般。
實際上,這都是阿方索從宮里帶過來先放在他那里的。
胡安只看到他打開瓶口的木塞,然后一股濃烈的酒香散發在房間里。
“就喝這么多!”汪直自己也砸吧著嘴,“我一共只帶了一壇,回去路上還要喝呢!”
朱厚熜已經在安排研制消毒酒精,這屬于過程中的副產物,大明的糧食還沒多到足夠朱厚熜來開放釀制這種玩意。
但是很快,胡安就感受到了來自東方高度白酒的刺激。
暈暈乎乎的,最有氣氛,汪直說著下次再過來,也送他一個美麗又柔順無比的日本美人——雖然汪直還沒去過,但現在他有點想去打個轉。
而阿方索也借機問起了許家這種民間大富商對于馬六甲的看法,還有交趾的最新消息。
汪直品嘗著當地的美食,從懷里掏出了同樣是絲綢做的手帕奢侈地擦了擦嘴:“有的人說徹底剿滅蒙古韃子為先,有的人說馬六甲國主的奏請不能置之不理。那些都是朝廷里諸位大人操心的事。阿方索,陛下肯放你,不就是讓你想行商就老老實實遵守大明市舶司的規矩嗎?你問這些做什么?”
阿方索看了一眼胡安,緩緩地說道:“馬六甲,對我們很重要。大明也許不缺歐羅巴的貨物,但我們不可能舍棄馬六甲。”
聽到他的話,汪直皺了皺眉。
不僅一言不發,還再次看了看胡安。
制造出了一些異樣的氣氛后,汪直才開了口:“剛才我就一直想問,你的這位朋友胡安,就是被酒館里的人稱為總督的胡安閣下吧?”
說罷看向了阿方索,有點警惕地說道:“阿方索,我愿意和你做生意,是因為你已經對英國公和京山侯保證過,只憑借你對大海的熟悉和了解做個商人。現在你說這樣的話,難道是要再次摻和到大明與馬六甲的事里?”
“這位確實是總督閣下。”阿方索著急地說道,“我對大海,更熟悉的是從歐羅巴到馬六甲的航線。如果兩國之間能夠得到和平,我才能憑借對歐羅巴和大明都很了解的優勢,幫英國公和京山侯賺更多的錢啊。這對你們的家族,也是更好的,不是嗎?”
胡安看到氣氛有點不對勁,開口問了問。
阿方索也不磨嘰,稍微解釋一下現在聊到什么了,然后就干脆讓他再喊個心腹翻譯來旁聽。
汪直先正式與胡安再打了個招呼、行了行禮,隨后又猶豫著什么一般。
過了許久,他才顯得很頭痛地說道:“父親大人倒是也希望馬六甲就像現在這樣。既然胡安閣下說了,我們帶來的絲綢、瓷器、茶葉都可以要,我們自然是不希望這里又打仗。要打仗,就沒法做生意了。”
“能不能請英國公和京山侯再幫幫忙?如果皇帝陛下認為可以,我們可以再支持本地人建立一個新的王朝,向皇帝陛下臣服請求冊封。”
“這樣做…”汪直忽然像得到了啟發一樣,“告訴你一個你還不知道的消息,大宗伯之子在京城犯了事,被貶到交趾做官了。我聽說…”
似乎擁有作為商人、穩定通商的共同利益,汪直開始向阿方索提供一個情報和操作思路。
“嚴公子是大宗伯之子,他想要把交趾重新納為大明王土,為陛下建功。如果能幫助他立下這個功勞,大宗伯作為禮部尚書,在這件事上也許能說服陛下。交趾最富庶的地方在北面,剩余的地方再交給原來的黎氏打理,屆時你們一同遣使去京城請封,那倒是可以一并辦了,以后便再無紛擾。”
阿方索聽得躍躍欲試,看向胡安:“你覺得怎么樣?”
這件事實則有時間差,但胡安并不知道。
現在面對汪直的提議,他先沒有說什么。
“…當我沒說。”看他們的反應,汪直立刻開口,“阿方索,你說到了馬六甲,一定能說服你的族人與大明建立和平,以后進行穩定的通商,我這才肯帶著貨物來。現在你說不可能舍棄馬六甲,那我回去后還是等這邊的事情有了一個結果再說吧。經過廣州的時候,海師已經在東莞集結。軍機大事,英國公和京山侯雖然不會說,但我猜想自然是要順道把交趾和馬六甲的問題一起解決的。”
汪直搖著頭:“呂宋那邊也說九年前就有你們西洋人來過了,嚇得不行。到時,就看封舟是不是隨海師把各藩國都走一遍吧。若是真要打仗,我還是專門往琉球日本高麗那邊跑。”
阿方索急了:“可是雖然交趾的新國王還沒得到冊封,我們去攻打交趾,不會更加激怒皇帝陛下嗎?”
“你不是常常說你們那邊有雇傭軍嗎?”汪直翻了個白眼,“我在吉婆島有各生意伙伴,暗中和黎朝后人還有生意往來。了不起就再幫你牽個線,你們就是受阮淦雇傭、助黎朝復國的。有永年宣德年間的教訓,這次只會要更容易治理的交趾北面。”
胡安并不明白,經過了阿方索的解釋,他這才知道百年前大明曾經將整個交趾都作為一個直接管轄的省份,最南面的邊境距離馬六甲已經近得可怕。
“現在這個阻礙并不是阮淦,而是莫登庸!”汪直在這里仿佛一個極有身份的人,指點著江山,“昔年直接治理交趾都麻煩眾多,如今更不會拿更遠的馬六甲這里怎么樣。對離得太遠的交趾南面和占城,也只需要安穩一些就好。你們最麻煩的,無非當年還吃了熊心豹子膽,打到了廣東!”
汪直瞥了瞥胡安,盡管他是總督,但汪直現在的人設不同。
他輕蔑地說道:“總督閣下,大明可不是馬六甲這樣沒開化多少的小部族。舍棄不了這邊通商之利的話,不如早些做出取舍。幫嚴公子,會有一個好的開始。到了大明的家門口,還是要遵從這邊的規矩。阿方索,你告訴過總督閣下關于日本的故事嗎?”
阿方索點了點頭。
胡安看著汪直的神態,心里是有些憤怒的。
但是,他也不得不思考那個傳說當中離大明同樣很遠的日本。原先作為藩國之一,但因為國內的兩個貴族爭著到大明貿易,違反了規矩,后來就被剝奪了前往大明通商的資格。
現在,他們只能在日本等著大明的商船過去,用更低廉的價格賣出他們自己的東西,用高昂的價格買到他們需要的東西。
這倒也還好,畢竟商路未絕。
而這個汪直閣下所說的規矩,就是以前的朝貢堪合、現在的通商牌照。
“現在的大司馬,正是昔年將你擊敗的汪鋐大人。”汪直又說道,“你回馬六甲,不就是想拿到一張牌照,以后能率船隊來往于寧波和馬六甲之間嗎?若對交趾用兵有成,汪大人也有功。恕我直言,英國公和京山侯不好說的話,若是有兩位尚書大人幫你說話,這才能成!言盡于此,你們自己斟酌吧。”
對于總督要代表王室先吃下這批貨物的絕大部分,其他葡萄牙商人也沒有太多意見。
可是那位豪爽采購著歐羅巴美酒和來自西方的精巧禮物甚至藝術品的汪直閣下說:下一次什么時候再過來并不確定。
這下其他葡萄牙商人意見就大了:還眼巴巴地等著來自大明的貨物,好運回歐洲賣大錢呢!
葡萄牙與那個東方大國十年前的紛爭,他們自然也知道。只是十年間的平靜讓他們都以為這件事過去了,或者他們也不認為這是什么大事。
貿易嘛,當然是要先敲敲門的。若是門輕輕一敲就能打開,那就是最低成本的貿易——搶劫。
若是敲不開,那你很強,有了先兵后禮的資格。
談談嘛,有啥不能談?
從汪直那里搞不明白原因,他們只能再次向胡安討說法,詢問阿方索這個“大明通”。
最后,那個道理很能說服人:皇帝陛下的威嚴和面子,皇帝在附庸國心目中的地位和威懾力都相當重要。在馬六甲這里長期應對葡萄牙強大的艦隊和亦商亦盜的商隊襲擾也許得不償失,但若是大明的主力海軍和他們動輒部署于離都城數千里的數以萬計的軍隊來到了這里,葡萄牙的印度總督閣下又將如何應對?
冊封一個附庸國的國王,和分封一個實權公爵的區別而已,就像大明設置在西南邊境世代鎮守的黔國公一樣。
“不就是現在不少士兵都被阿瑜陀耶雇傭了嗎?我們可以一起在馬六甲雇傭新的人啊,我們都有船!阿方索閣下,你真能獲得前往大明通商的許可?”
“…我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的,只要我能找到大明皇帝陛下已經找了很多年的橡膠的話。”
“橡膠,那是什么東西?”
阿方索搖了搖頭:“不知道,皇帝陛下說過,如果東印度和印度這邊沒有,那只可能是海洋另一邊的新大陸了。”
“天吶,大明的皇帝也知道新大陸?那不是麥哲倫剛剛發現的嗎?”
“…別傻了,大明的船隊百年前就差點到好望角了。大明的皇帝不僅知道新大陸,那新大陸上的殷地安人還是他們兩三千年之前一個王朝后裔遷徙過去的…”
阿方索也被朱厚熜忽悠麻了,在這里傳揚著大明天子親口認證的更多“自古以來”鐵證。至于被西方航海家誤認為到了印度而得名的印第安人,難道東方龐大帝國的皇帝不比他更權威?
“皇帝陛下說那邊有巨大無比的雨林,也許橡膠就是那里的東西。相信我,大明的皇帝陛下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淵博知識。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物種,只要能找到橡膠,那就一定可以得到去大明貿易的許可。”
阿方索的另一個使命,就是通過馬六甲再把大明需要橡膠的消息散出去,并且依照朱厚熜的安排,明確指出美洲這個最有可能的產地。
朱厚熜在南亞和東南亞已經找了這么久都沒找到,如果這種東西非洲有的話也該有些消息了。
現在,就讓歐洲的海上亡命徒們代替大明去找到這玩意,然后帶過來吧——好歹他們將確實拿出一些貨物與大明交換,而不是在只能拿出黃金、白銀搞得受不了逆差之后拿出鴉片。
工業原料?在海船的噸位不能有質的突破以前,也只有利潤率更高的一些貨物會成為主要貿易品,大明總不可能以過高的單價來從海外買鐵礦石和煤之類。
一船最多拉個幾十噸兩三百噸的話,能賣多少錢?
汪直帶來的這批貨,總價值也談不上讓這些人過于眼熱,但令他們激動的是可能性,是以后穩定的貿易獲利可能性。
而汪直建議阿方索和胡安解決兩國和平問題的法子,也很對他們的胃口:可以先成為默契的戰友,對付大明現在想解決的一個鄰居的問題。
以雇傭軍的身份去攻打遠比大明弱小得多的小國家的海邊城市,能有多復雜?
并不是要占領那里,只是給他們帶來混亂,帶去更大的壓力。
是去搶劫啊朋友們!
酒館里,有人提著裝滿銀幣的袋子開始招募亡命徒了。
不消胡安親自出手,其他商人們自發地開始合作,并且商討著“出資”比例和這一趟“買賣”的分紅比例。
胡安感覺這樣不行,萬一搞出亂子呢?
真實歷史上的此時此刻,馬六甲還當真派了兩百雇傭軍去阿瑜陀耶,此刻馬六甲城中的防備并不森嚴。
他緊急派了一艘卡拉克戰船和一個將領帶著五十人作為統帥,以之約束這些將商船當做戰船用的商人,讓他們在接近交趾之后必須先見到那交趾被覆滅了的舊國王的雇傭使者并談判好價格。
阿方索也必須在其中,既是人質,也避免這一切都是阿方索這個還不能被完全信任的人設置的圈套。
同時,他也緊急傳出命令,召回那前去阿瑜陀耶了的兩百雇傭軍,讓八百大甸免除了一場即將到來的偷襲。
向果阿請求支援、為最壞的情況做好準備也是應當的。
南洋里的窩就這樣打好。
已經入了秋,除了三邊總督唐順之仍舊留駐在那里防備北虜寇邊,王守仁卻要回一次京。
熬過了那一年,王守仁的身體還當真穩定了下來。他的老朋友伍文定在立下了西南大功之后,卻由于年初在外滇奔波了一番,現在呈請致仕了。
京城的焦點是即將召開的大國策會議,而草原上,滿受禿的人化整為零,隱藏在尋找過冬之地的部族之中向東移動,又或者假扮成草原上已經比較常見的向朵顏部那邊進發的商隊。
晝伏夜行,他們就這樣接近著已經和平了四年的朵顏部一帶。
以他們所掌控的領地范圍,馬隊全力沖刺并劫掠,去朵顏部的中心地帶也要不了多久——最多兩三百里的路而已。
就這樣,十一月的大國策會議召開前夕,朵顏部遭受到突襲。
雖然朵顏部自己本身也有不小的兵力,但有心算無心,朵顏部的損失很大。
對大明來說,朵顏部控弦過萬卻被區區三千騎突入到了核心區域,劫掠了大量物資之后還向北面逃了出去,這是朵顏部自己不給力,或者說剛剛接班的革蘭臺對部族內部的掌控出現了大問題。
但是,大明派駐于朵顏的宣交使館也被洗劫了,上至宣交使、下至普通衛兵,無一幸免。
消息傳回京城,朱厚熜臉色鐵青:“宣費宏、夏言、新建侯、嚴嵩、楊慎、汪鋐!”
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同時被召開,毫無疑問,皇帝已經動了真怒,有發兵之意。
朱厚熜平復著情緒,隨后又說道:“密令王學益、嚴世蕃、平南伯,交趾事,以不戰而屈人為上!若宣尉司不行,可設都統司!朕要的三府和吉婆島,必須有!讓趙俊帶著海師,過去晃一晃!”
北面有了新的變化,南面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而后又對王慎中說:“讓《明報》撰文,訃告朵顏諸部宣交使殉國一事,追贈承德縣爵!”
“臣遵旨!”
隨后朱厚熜握了握拳,咬牙低聲道:“俺答…”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朱厚熜眼中的北患,只有俺答。
此時此刻的俺答卻也在接到了回報之后驚怒交加:“滿受禿這個混蛋!讓他劫掠完就潛走,為什么要屠了明人的宣交使館?”
他驚得有道理,卻也無奈。
麾下諸將,只有長途奔襲去過青海的滿受禿更加適合去做這件事。
可千叮嚀萬囑咐,滿受禿還是忘不了當年被李瑾擊敗的恥辱。他自然會有諸多托辭,但俺答卻明白這件事會引發什么后果,土默特部將迎來何種被動。
果不其然,雖然重臣們還沒抵達養心殿,朱厚熜又發出了第四道命令:“傳令郭勛、俞大猷,整軍備戰,拿下土城和晾馬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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