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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道家跟肥料有什么關系?

  金坷垃仍舊跟著一起。

  現在,他不僅到過紫禁城里面了,更是隨著皇帝進入了乾清門內,過了后朝的三宮六院,穿過了御花園。

  頭都不敢抬,余光都不敢亂瞥!

  陶仲文好一點,雖然沒低著頭,但目光也是一直平靜地不曾移動,不急不緩地往前步行。

  內心還在揣度著這出乎意料的情況:皇帝既不是為了求修道長生,也不是為了祈禳齋醮,而是為了…那物理之道?

  一路來到了欽安殿,張佐已經等在那里。

  “都備好了?”

  朱厚熜問完,張佐立刻回答:“蔥蒜、糖霜、堿粉、干沙、烈酒,文房四寶,奴婢都命人備好了。”

  “那烈酒蒸了幾道?”

  “上次不曾奏效,陛下說須得越醇越好,奴婢是命人一次一次地蒸。如今這烈酒,便是極能喝燒酒之人也不敢入喉了。適才奴婢已經試過了,確實一點即燃,其后情況婉如夢魘!”

  他說得后怕不已,朱厚熜卻點了點頭,看來試了幾回之后,這次是成了。

  仔細去了解就知道,蒸餾這種法子出現得很早。但是,把它用在釀酒上還真就是近兩百年間的事。如今的酒,度數可比唐宋時高多了,這也是明清以后文學作品中像李白、武松那樣豪飲的記載越來越少的原因吧——頂不住。

  燒酒這個詞,就是指這種蒸出來的酒。

  但朱厚熜要的是更高度的酒精,這種東西的用處不小。但是目前,進展比朱厚熜想象的要慢得多。究其原因,只怕還是溫度控制和密閉不好揮發等等多種問題。而在糧食都還不夠吃的情況下,朱厚熜也不想在出酒率還不高的情況下冒然推動這個東西的制備。

  只有模糊的記憶,若要用來消毒,酒精度數得控制好。

  好在朱厚熜現在不是要用來消毒,只是要以之點火。

  到了欽安殿后的空地上,擺了兩張小案桌在那里。

  “這兩個實驗,一動一靜。先看靜的吧,張佐,你來。”

  紫禁城里,張佐雖然貴為司禮監掌印,但眼下負責的事情反而很散、更閑,不像黃錦那樣緊要。

  難得皇帝有個專門的差事交辦給他,張佐這些天成了“研究員”。

  現在他極為賣力,挽起袖子就到了一個桌案前面,開始剝蔥搗蒜。

  “過來仔細看吧。”朱厚熜帶著陶仲文和金坷垃走上前去,“尋常大蔥、生蒜。”

  “…陛下,不知此…實驗,是何法門?”

  朱厚熜笑了笑:“不是什么修煉法門,陶道長看下去便是。”

  只見張佐很快就把蔥根、蒜瓣分別搗碎,然后有用布帕濾出了一些汁液,盛放在一個小碟子上。

  隨后,陶仲文便看他拿起了兩支新毛筆,分別蘸了不同的汁液在兩張紙上寫起了字。

  初時還有濕印,沒過一會,那印子就干了,白紙看上去和沒寫東西差不多。

  “把火燭拿來。”

  張佐回頭吩咐了一下,然后拿起一張紙看著皇帝:“奴婢先試一張。”

  他現在是凡事都先請示一下,得到了許可,張佐就小心翼翼地拿著那張紙,放在火苗之上有一定距離的地方,來回熨烤著。

  金坷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之前已經看不出濕印的潔白紙張,現在上面卻緩緩顯露出棕黃的字跡來。一撇一捺雖然不像蘸墨書寫的那樣齊整,但也好辨認。

  這一幕看著有些神奇,但陶仲文卻還是挺平靜的。

  “成了成了!”張佐卻好像比他更加興奮,“陛下,若以此法寫密信,大有妙用!”

  朱厚熜輕笑一聲:“何用如此費勁。陶道長知道此法?”

  兩個觀眾的反應不一,朱厚熜自然看在了眼里。陶仲文聞言行禮:“略有耳聞。”

  “可知其理?為何蔥汁蒜汁有此效,有些物事之汁液便不行?”

  “萬物俱有其性。蔥蒜辛辣之物,火性。紙張草木造就,木性。火克木,蔥蒜汁液與文火內外交攻,便將那紙張灼焦,顯出字跡。”

  金坷垃聽陶仲文侃侃而談,很是佩服。

  朱厚熜只能無語。

  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

  這些所謂“簡單又易做的化學小實驗”,朱厚熜還是當年看一些科普文章和小視頻時覺得有趣記住的。

  分明是因為它們汁液里的植物油和其他一些成分的燃點更低,率先就被烤焦。

  “那下一個實驗,看看陶道長有何見解。”

  張佐聞言就緊張多了,因為這一個“實驗”,他試過好多回了,也就之前成了一回。

  現在,他先記著陛下的叮囑,取了湯匙來。

  四勺糖,一勺堿粉。

  朱厚熜默默地看著他操作。

  此時,民間還是大量都吃著“酸面點”。

  是他們不知道加點堿粉味道會好嗎?當然知道。《齊民要術》里就記載了制堿之法:取大麥秸一斗,水浸七日。取出曬干,搗碎為末。入石灰三升,熬之,去渣得堿二斤許。

  田邊的雜草到處都是,根本不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人們想要吃上口感好的饅頭,缺的從來都不是堿,而是面。

  需求不大,就沒多少制堿上的研究。

  但朱厚熜也是粗略知道堿是很有用的,至少什么酸堿酸堿的,是存數不多的化學記憶里很深刻的一點。

  現在,張佐正準備演示的,是名為“法老之蛇”的丐版實驗。

  張佐演示得很神圣,因為之前成功過一次的效果有點震撼到他。

  鋪好了曬干后的細沙,張佐把那個封得嚴實的瓷壇子打開了蓋子,濃郁的酒精味撲鼻而來。

  他看向了朱厚熜:“陛下,您還是退開些吧,奴婢擔心。”

  “…不打緊。”朱厚熜知道這丐幫的反應沒那么劇烈,也不會產生毒氣。

  “黃錦,你護著點陛下。”張佐只能這么說,然后吩咐旁邊打下手的,“酒一倒下去,你就把火點上,要快!”

  他不知道那道理是什么,總之試過幾回,要訣就是快。

  要不然,等不到那混了堿粉的糖霜里冒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物事來,火便燒完了。

  在細沙上澆了些反復蒸餾過的高度酒精,旁邊小太監趕緊拿火把湊了過去。

  果然是沾火既燃。

  酒能燃,這陶仲文知道。但這酒燃起來,火苗顏色不太同。

  而后,只見張佐迅速把那一些混在一起的糖和堿粉倒在了正燃著的細沙上。

  一開始并沒什么異樣,過了一會,那一團粉末上忽然緩緩拱起褐色的物事來,仿佛老樹根從火中生長,又確實像什么怪物正從火中爬出來。

  “陛下當心!”黃錦只知道朱厚熜安排了張佐在準備這些事,哪知道有這場面?

  “無礙。”

  朱厚熜轉頭看著陶仲文和金坷垃兩人。

  金坷垃滿眼都是震驚,嘴巴張得很大,而陶仲文也目露精光,正在沉思著什么。

  這丐版實驗因為所用材料不同,反應遠沒有真正高純度的那些材料來得劇烈。現在朱厚熜只是安排演示一二,也沒有好好琢磨技巧、渲染氣氛。

  但陶仲文的表情明顯不簡單,身為“煉丹師”,他“火丹”、“水丹”二法都玩得很有經驗,也不知道看過多少東西被燒過之后的模樣。

  可是像這般仿佛有靈性、似活物一般的反應,陶仲文確實沒有見過。

  煉丹的目的,不就是以金石等不朽之物補全肉身、使之也能趨于不朽么?此刻死物里竟有了活性,陶仲文其實大受震撼,只不過表情管理極為出色罷了。

  兩個實驗結束了,朱厚熜問道:“陶道長可知,這又是什么道理?”

  “…”陶仲文思索了一番,再次開口,“美酒精糧所釀,水木之性。糖霜,木土之性。堿粉,金土木皆有。再遇火,五行俱全,生生不息。陛下此術,貧道聞所未聞,不知說得可對?”

  朱厚熜只感覺是跨服聊天。甭管啥現象,他反正都是往五行上靠。

  偏偏還說得都那么像模像樣,加上他“得道高人”一般瀟灑的賣相,如果朱厚熜不是已經有了成熟而穩固的一些知識觀念,只怕就信了。

  于是朱厚熜只能說道:“陶道長,伱的丹道,走偏了。”

  “…”陶仲文沒說話,但不服氣。

  “進殿細說。”

  以現在的各種材料,以朱厚熜十分有限的化學知識,朱厚熜安排不來效果異常炸裂的實驗。

  以這個時代人的固有思維,指望一兩個小實驗就讓他們震驚莫名、拋棄舊有的經驗積累,那也是不現實的。

  但朱厚熜可以否定他的道,再說出自己的道理,然后輔助一些其他的手段,讓他能夠把他積累的知識往另一個方向試一試。

  欽安殿內,那兩張紙被取來了,其中一張烤過,另一張還沒有。

  現在仍舊保存著那些“猙獰長出物”的盤子也被端來了,放在殿里的矮桌上。

  “動者,道之樞。”

  朱厚熜為了各種人群的思想認識能往正確的方向走,已經在閑時不知找了多少前人的典籍來看。

  反正,六經注我嘛。

  現在開口先是《周易》之中的話,陶仲文聽得點頭。

  “橫渠張載于《正蒙》中也說,形聚為物,物潰反原。車薪之火,一烈而勃勃,必有所歸;汞見火則飛,不知何往,而究歸于地。聚散變化,而其本體不為之損益。”朱厚熜又說了一段,然后問道,“適才那糖霜堿粉之中生出偌大物事來,數倍于原先所用之物大小,難道是憑空出來的?”

  這個問題,陶仲文回答不了。皇帝說的話,金坷垃更加聽不懂。

  “黃金入火不焦,入水不腐,入地千年不朽,《參同契》中就說,術士服食之,壽命得長久。丹砂紅似血,便也被當做是命之源。水銀遇火則飛,方士便也以為服之有助飛升。丹道名家煉丹之時,爐鼎放置遵五行方位,開爐要應時辰,煉之輔以口訣。所用藥物,多改其名,皆秘其要文,謂之不可泄天機。”朱厚熜笑問,“朕說得對不對?”

  “…陛下于丹道,知之甚詳。”

  朱厚熜真想知道什么,在這個時代自有大量的人為他去搜羅。

  現在他說的,就是煉丹道士們從思想源頭到具體做法,從行業常態到個人心理的狀況。

  把天地當中凝聚在萬物之中的“太虛”、“元氣”、“太極”、“道”等各種稱謂的東西,按照陰陽五行的指導思想嘗試凝煉出來,“損益”之說也被理解為想要奪天之機益己身就不能泄露天機、“損”天地過甚,因此個個都有秘而不傳的名字和法門。

  同一種東西,在不同人那里的叫法都不一樣。

  朱厚熜還有一點更沒法講:煉丹的根本目的就有問題。煉丹長生,修道飛升,存在這種事嗎?

  但朱厚熜既沒法也沒證據去駁斥這一點,現在他本人也是一個例子:他怎么來的?

  欽安殿里陷入了短暫的平靜,而后朱厚熜拋開這些有的沒的:“依朕來看,這都是執著于表面,忘了本質。以天理之恢弘,以天下萬物之紛繁,豈可簡單分做五行便盡述其理?道長煉丹,若只依五行之說,不能盡得其妙。拿今日兩個實驗來說,朕來說說其中道理。”

  一個是因為會被燒出變化的溫度不同:這好解釋,同樣是泥土,燒的溫度不同,就會得到陶和瓷等不同東西。鉛、鐵等,將之能燒融化的溫度也不同。

  另一個,則涉及到另一個問題。朱厚熜自然難以去解釋什么分子結構,只是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同樣的一桶水,如果蓋嚴實了冬日里結了冰,可能把木桶脹破。

  他有限的知識只能解釋一點點,但最后就說道:“萬事萬物,首先明其性狀,記錄在冊。而后多加實驗,知其變化。如此堅持,才能窺見大道一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大道之理需要窮盡萬物,才可窺見。朕說你只以陰陽五行區分,漫無目的便去嘗試,這是想走捷徑。證道,可有捷徑?”

  陶仲文現在也只是不明覺厲,同時主要還是因為對方是皇帝:“陛下言之有理…”

  朱厚熜隨后便給出的是管用的手段:“道長主持欽安殿,盡可仍舊如舊法煉丹。然朕之供奉,道長也要按朕的法子去試一試。來日方長,朕與你還有許多切磋機會。但若按朕的法子,陶道長若真另有一番成就,豈不是青史留名、一代宗師?陶道長切莫以為制肥之事小,莊稼也是生靈,若參透了萬物滋養莊稼的道理,接下來豈非就是滋養命軀的道理?”

  陶仲文聽得怦然一動:是這個理。莊稼也是活物,哪些東西為什么會補益莊稼,這里面的道理若參透了,確實可以借鑒。

  而且,不用冒險去試一些藥。

  身為專業人士,他自然知道自己煉出來的一些東西有危險,所以有伏火之說,去其毒性。

  “若這件事辦成了,朕便真可倚重陶道長一同參悟大道了。屆時天下道門,盡歸陶真人統率。有朕相助,集天下之力,大道才堪可期,陶真人以為然否?”

  煉丹其實很貴的,許多東西都不便宜,陶仲文知道自己需要花多久才能積攢開一爐的材料。

  現在富有四海的天子對他畫的這個餅,比前面那兩個小實驗有效多了。

  “陛下信重,貧道自當竭力。貧道求道之心亦堅,誠如陛下所言,貧道不可貪圖捷徑,妄求一丹飛升。”

  朱厚熜笑了起來:“正如朕欲再造大明,不可一蹴而就。既如此,今日便開始先參詳一分。朕對于金坷垃用那些金石之物可以肥莊稼,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陶道長,不可藏私了。今日起,朕可是日日都要見你,共參大道的。”

  “…日日見貧道?”陶仲文心想這個事情傳出去,自己豈不是有了“國師”之實?

  “那是自然!”朱厚熜還有很多東西,得慢慢對他洗腦。

  但是不修道了的嘉靖道長、煉丹行家陶仲文道士、糞肥大佬金坷垃道尊三個道門中人還是就此成立了丹道研究小組。

  第一個研究課題是:金石之物(無機物)對莊稼的天道補益(肥力吸收)之理。

  貢院里,舉子們正在答卷上回答著考題。

  文華殿那邊,費宏愕然看著黃錦:“這鈔法之事,陛下不先與臣等商議?”

  “總輔,陛下也惦記著此事,但今日是不便了,陛下命我過來取總輔和諸位國務大臣擬就的方略,今夜會先研讀一番,明日再議吧。”

  “…聽說禮部道錄司奉命尋訪的方術名道,今日都入了宮?”

  身為宰相,費宏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表達一下自己的擔心,畢竟皇帝竟然很少見地推辭了很重要的前內閣會議、如今的國務會議。

  黃錦立刻正色道:“總輔切莫想岔了。陛下雖然確實正與陶真人詳談,但陛下關心的事只是那肥料而已。陛下不知感慨過多少次了,我大明若有量大又好用,轉運容易又便宜的肥料,大明的田土只怕能再多收幾成糧食。總輔,那可是幾成糧食的大事!”

  然而費宏真的不明白,道家中人與肥料有什么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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