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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舌辯群儒的準備?

  已經成為局外人的梁儲一眼就看出來了:所謂御書房伴讀學士和國策會議,恐怕都是皇帝為自己定制的真正課堂。

  經筵、日講能學的都是啥?經義學問?以史為鑒?

  但一邊是拿出方略的建議端,一邊是掌握批復的審核端,這才是許多真正國事最重要的兩個環節。

  朱厚熜確實進入了學習進化狀態,尋常的普通國事他已經決定暫時放權。

  所以這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確實將會非常顯要。

  假如每一件呈上來的奏疏他都要全部細細看一遍,然后給出自己的批復意見,那真的要做好每天花十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去閱讀、思考、決定的準備。

  皇帝越強勢,臣子顧慮越多。

  “這么說,朕現在御覽的奏疏之多,已經超過昔年三成?”

  東暖閣內,把新一批奏疏送過來的張佐恭聲答復:“回陛下,比前幾年每日呈上來的都多,三成是至少的,而且陛下每一道奏疏都御覽了。這兩日因御書房及國策會議設立,彈章數量又開始增多不少,明日只怕會更多。”

  時間已是亥時五刻,張佐又跪了下來:“陛下,奴婢知道陛下正留意朝臣們這兩日的反應,所以不敢先押住已經呈稟入宮的奏疏。只是您天天如此,龍體如何吃得消?”

  黃錦也在一旁跟著跪下來勸:“陛下,這都亥時五刻了,您還在批閱奏疏,龍體要緊啊!”

  朱清萍抿嘴看著他。

  按這兩天的新情況,陛下安歇前還會跟她一起說說研讀經義的心得。

  朱厚熜看著情緒激動聲音哽咽的他們。

  朕其實還好。

  十五歲身體里源源不斷涌現出來的精力是讓朱厚熜覺得很寶貴的,而現在厘清國事的精神意志恐怕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但仔細一想,確實非常“卷”了。

  天沒亮就會起床準備常朝,午膳后會睡上半個時辰午覺,然后夜里基本都是子時左右才入睡的。

  “你們的忠心朕知道了。”朱厚熜本來也已經決定暫時放權出去,看了看那一摞奏疏就站了起來伸懶腰,“也罷。御書房既已設立,黃錦,你便先領一個司禮監御書房秉筆的差使,每日常朝后先跟御書房伴讀一起審閱奏疏。除非是急事,朕以后午前就不批復奏疏了。”

  “奴婢遵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佐沒有任何表情流露出來。

  其實從皇帝登基以來,司禮監就再不敢擅自批朱——皇帝根本沒有首肯他們能做一點。而且,陛下的精力簡直異于常人,每一道奏疏都會親自批閱。

  現在司禮監的批紅權有了御書房伴讀學士的參與,但張錦也好、張佐也好,沒一個人敢對此說些什么。

  日精門之災對宮里的大掃除之后,現在仍處于沒有一個人敢犯錯的狀態。

  只不過聽黃錦領了這個新差遣,從今天開始他就正式進入司禮監了,而且這個秉筆太監還有了一個專門的前綴——御書房秉筆。

  朱厚熜對黃錦“火海救駕”的恩賞終于在一個月之后到了,而現在其他人都知道了為什么會晚一些。

  黃錦心情激動地謝恩:原來陛下是早已有了謀劃,要給他這個重要的職位。

  司禮監仍在,但其最重要的權力毫無疑問已經需要轉移到御書房。

  這里給出了批復意見之后,掌印那邊無非就是一道用印手續罷了。

  而張錦、張佐,陛下給他們的任務自然就是專注到廠衛和宮中內臣、女使的管理。

  御書房的架構正在進一步完善,朱厚熜已經從月余的奏疏審閱中了解了不少文字游戲。

  接下來正兒八經的課堂,確實在國策會議,在御書房伴讀關于內閣票擬意見的解讀之中。

  但是嚴嵩劉龍…確實還不夠有實務經驗。

  “…陛下?”朱清萍小聲開口提醒了一下。

  張佐黃錦離開后,朱清萍拿著書卷隨朱厚熜上了樓,今晚睡在上左二。

  龍榻外面的坐榻上,朱厚熜剛才想著關于御書房首席的人選,于是一時有點走神。

  聽到聲音他才糾結地重新看回朱熹注解的大學章句:“你剛才說什么?”

  被皇帝安排了研習經義的朱清萍對此很用心,朱厚熜去上朝或者在中圓殿時,她就留在乾清宮潛心研究。

  基礎是有的,她至少識字,之前也通讀過一些經典,但現在要更深入去研究了。

  而朱厚熜當年的啟蒙、進學雖然有袁宗皋、周詔負責,卻并沒有往更精深的學問方向去提升。基本也只是像后世學文言文一樣,知道某些句子最尋常的解讀。

  現在要往學問方面深入,那就是一字一詞背后都要深究本源,而且要隨時能聽得懂別人打亂過的、以他們之口解釋出來的“黑話”。

  “奴婢今天研習了關于性字的釋義。《說文》中講,性乃人之陽氣性善者也。《廣雅》中說,性,質也。《荀子·正名篇》則說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

  朱清萍開始張口閉口這個性、那個性,朱厚熜確實回憶起當天王守仁與楊廷和辯經時提到什么天命之性、氣質之性。

  但怎么說呢?看她在燭火下一本正經地跟他討論今天關于“性”字的研究成果,朱厚熜總感覺心里怪怪的。

  在這個時代及之前,這個字還真的挺正經的。

  不正經的只是朱厚熜本人而已。

  于是朱清萍看到陛下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亂了一剎那:“可是奴婢講得不對?”

  “講得很好,繼續講。”

  三更半夜,朱厚熜和他的大姐姐貼身宮女繼續研究著“性”。

  “殺得好!”

  菜市街口,老刑場了。

  磔刑,就是凌遲。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咬牙切齒地叫好,也有人目光興致勃勃地帶著并不聰明的敬重:“能創下那么大的名聲,真是條漢子!”

  “生忍著吧?這才剛開始呢,等會伱看他叫不叫!”

  江彬確實在生忍著。

  內心悲涼,一輩子的經歷在回溯,可是那些重要的時刻只一會就回溯完了。

  而銳利的刀鋒還在繼續往他身上招呼。

  寒氣逼近某一處時,他就要咬著牙顫著心恐懼著,又無力去阻止,而后就是由一條線迅速撕裂成一片、直沖腦門的劇痛。

  太痛了!

  注意力得找點什么別的事做,他竭力凝聽著這些無知愚民的議論。

  罵他的,贊他的,他都聽著。

  也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渾身的劇痛中,他卻感覺自己的視覺、聽覺都要強上許多。

  “是不是已經暈死過去了?都沒叫喚,我還以為這大奸賊受刑很有看頭…”

  “斷氣了沒?我聽說凌遲可以割很久都不斷氣啊!”

  “可嘆。不算無能,奈何要做國賊。”

  “生不逢時,也算自取滅亡吧。既已身處高位,為何不忠心為國,反而朋比為奸、意圖謀逆?”

  江彬的注意力停留在這個人的聲音里,心里生起一陣冷笑。

  這些酸儒,說得好聽。

  劇痛纏身,他很想聲嘶力竭地咒罵著,但口中塞實了木核桃。

  他也覺得咒罵或者嘶喊太掉價,何必呢?

  眼神渙散地努力抬頭看著監刑臺上的張子麟等人,江彬很想跟他們聊點什么。

  江彬看清一點之后凝聚了眼神,隨后眼眸中露出一些疑惑:一直想將自己殺之而后快的這些人,現在見到自己被正在被凌遲,為什么臉上沒有一絲快意,反而個個神思不屬?

  他的嘴角往上扯了一點點,既像是劇痛帶來的抽搐,也像是自嘲。

  再位高權重又如何?一朝為魚肉,也就只有些無知愚民看看熱鬧。

  看來那個喜歡在落魄的自己面前抖威風、顯本事的牢頭說的事情是真的。

  供出了那些人,終究沒能看到一場熱鬧,黃泉路上畢竟還是寂寞了一點。

  江彬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對他說“大膽說”的那張臉。

  一瞬間有個念頭生起:如果當年自己遇到的是這個人,會不會不一樣?

  但沒機會了。

  可是讓張子麟等人神思不屬的,確實屬于朝堂袞袞諸公的新機會。

  “豈可讓王伯安做這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

  翰林院中,黃佐一個人站得遠遠地聽“前輩”們義憤填膺地討論。

  “異端末學,值講經筵已是難服人心,豈可再日侍左右曲解經義?崇象,掌院推選你,我們都支持!”

  黃佐心想你們這些品級不高、又沒實職的翰林院學士支持張璧又有什么意義?

  和陛下、袁宗皋都是同鄉的張璧謙虛地說道:“吾才學粗陋,豈能擔此重任?”

  但他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張璧不指望首席,但哪怕只是進入御書房,那就將是平步青云了。

  “崇象,你該當去大宗伯府上拜訪一二,敘敘鄉誼才是…”

  黃佐看著張璧還是羨慕的:這才是時運來了的人。老師石珤大有希望入閣,同鄉袁宗皋是潛邸舊臣之首、是大宗伯,而他也已經有展書官的經歷、侍讀學士的品級。

  而自己…石掌院現在也無心開始組織編修《大明忠佞傳》。

  他默默地回到了庶吉士們擠著的房里,走到了自己的臨時桌子旁,忽然想到今天正在受磔刑的江彬。

  這《大明忠佞鑒》里,也應該會有他的一篇傳吧?

  黃佐決定晚上再去拜訪一下梁儲,趁他離京前請教一下江彬的舊事。

  然后他突然悟到了:赫赫有名的江彬今日受死,翰林院中竟無人談論。這種現象…頗為耐人尋味啊…

  “翰林院上下接旨!”

  房門外忽然一陣喧囂,黃佐立刻站了起來往屋外趕。

  跪倒在最后面之后,離得最近的同僚看到是他,又往邊上挪了挪膝蓋離得更遠一些。

  “陛下口諭:著翰林院上下于月內各呈經義心得三篇,以為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初篩之用。縱只位列備選,亦授御書房行走學士之職,代天子觀國策施行!”

  片刻安靜后,是幾乎同時爆響起來的激動聲音:“臣領旨!”

  還有御書房行走學士!

  這御書房,它就是一個水漲船高的閘!看樣子如今的兩個伴讀學士,后面也會有了這份經歷之后授任實職。

  在那之前,也有觀政國策施行的差遣,這比觀政六部高級多了!

  想一想也是,現在只有兩個伴讀學士,而國策會議定下來的大事有多少?他們兩個人文樓武樓地跑,能跑得過來嗎?

  這蛋糕越來越大了!

  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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