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樁大事方案確定。
裁撤冒濫和重設三大營的事務由蔣冕領辦,兵部主辦,五府及楊一清這個國策會議大臣協辦,兵科都給事夏言及御馬監掌印張永督辦。
清理皇莊皇店的事務由楊廷和領辦,戶部主辦,司禮監及宗人府協辦。
表面上就非常不同的是:文樓、武樓被啟用了。
奉天門外左右兩側的這兩棟閣樓,除了文樓是三年一次殿試讀卷的場所,它們平常幾乎都派不上用場。
但現在有了新變化:國策會議上定下來的事務都將成立一個國策推行小組,領辦閣臣及主辦大臣每月都應召集相關大臣商議開會,布置、安排、總結、匯報。
每次這個會議,都將有內檔司太監及御書房伴讀學士出席、記錄。
現在,嚴嵩來到了文樓,劉龍則去了武樓。
楊廷和坐在上首,戶部尚書楊潭陪坐在側,張錦默默地坐在一旁,而剛被傳召過來的宗人府掌事、駙馬都尉蔡震等人一頭霧水。
嚴嵩有點同情楊廷和。
雖然清理皇莊皇店寫到了登基詔書里,也一直被楊廷和作為善政之一盡力推動著,但現在真定下來之后卻讓楊廷和頭痛了。
因為具體事務有了領辦閣臣這個區別。
毛紀因為害怕而推脫,費宏推脫離開朝堂很久還沒熟悉,蔣冕已經有了另一件領辦事務。
而楊廷和甚至無法拒絕:畢竟你之前都催那么多次了。
可清理皇莊皇店就是動皇帝內庫的利益,會得罪皇室宗親,會牽扯許多內臣。
現在這個國策推行小組里,楊潭還是因為錢寧、江彬案在“戴罪辦差”的,張錦是司禮監掌印,蔡震的駙馬都尉身份在品級上還是超品。
怎么推行?
看著面對這么多同級別大佬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楊廷和,嚴嵩心里竟生出一絲憐憫。
在錢寧江彬一案及文華殿之辯中看似“大勝”的楊廷和,他這個選立新君的輔國重臣在這短短月余時間里,其實權威已經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小了。
從今天開始,名為首輔,但他已經只是個普通閣臣。
武樓那邊則是氣氛頗為融洽。
蔣冕現在是非常不被小覷的,畢竟新君登基后他的低調、刑部大堂上的果斷一跳讓人驚嘆于他的頭腦之清醒。
而當日他是力主讓涉案九卿留任的,兵部尚書王憲也不得不賣他個面子。
至于郭勛、楊一清、夏言,昨晚就在一起喝酒。
五府其余左都督都到了之后,先是暗暗對郭勛翹了翹大拇指,然后就非常有積極性地開始參與討論分工。
楊一清和張永還是老熟人、老朋友。如今掏了錢寧、江彬的家產,又有儲備不少銀兩的密庫,這場小會就不僅局限于裁撤冒濫及重設三大營了,還有與武備有關的諸多事務。
“諸位,陛下處亂不驚,群臣服膺。京營嘛,雖然眼下不必因為內憂而倉促,但陛下志存高遠、思慮周全,三大營成軍后能勝敵,陛下之期望反而更高!”
蔣冕拱手朝北面虛敬了一下之后繼續說道:“為解君憂,我等當群策群力,以國策為先!制臺,您久歷邊事,在座知兵者,以制臺為最。夏給事清查冒濫奔波多日,也必已成竹在胸。諸位公侯德高望重,諸將敬服。這樁國策,冕與大司馬就要仰仗諸位一同推行下去了。”
他滿臉都是笑容,楊一清先謙稱不敢,同時很佩服新君的這一手。
今日之后,內閣整體就不再局限于過去本質上的參預機務秘書性質了,而是真的親自領辦一些重大國策。
蔣冕之前刑部大堂那一跳,雖然沒能當場把楊廷和架上去而最終請辭離開,卻也成為了領辦這樁軍政最合適的人選:四個閣臣里,皇帝清楚他更積極、更想得到皇帝信重。
現在這樁國策推進的小會上,沒有楊廷和在側,他蔣冕終于無拘無束地展示他八面玲瓏的一面。
從選立新君的內閣首輔到如今處處被動,楊廷和是真的很難啊,而且實質上“首席輔國”的威望也下降得有點莫名其妙。
如今國策會議既然設立,御書房伴讀學士的微妙存在,皇帝雖然還沒有表露出這就要開始行新法,但變革已來。
這第一樁變革,卻會受到在京朝官、三四品以上的齊齊歡迎!
御書房暫設三學士,一個首席,兩個伴讀。
其中,兩個伴讀已經由嚴嵩、劉龍擔任,剩下的這個首席就無比重要了:直入國策會議。
皇帝的標準是給出來了的:首先自然要學問精深,其次就是從閣臣、九卿之外來選,同時皇帝也說了既可能是致仕耆老,又可能是在朝官員,還可能是新科英才。
“大宗伯,我看此位是專為你設的!”王瓊現在與袁宗皋的關系非常好,“既已不能入閣,成為御書房首席,則一應大小事務,陛下都可請教大宗伯之見,酌情批復內閣票擬!”
袁宗皋搖了搖頭:“我如何談得上學問精深?況且,我年事已高。你若要奏請,我也會推辭。這御書房首席,伱不如奏請王伯安出任。”
王瓊皺了皺眉,隨后擔心地說道:“伯安之功之所以難敘,就因為他的學問。若奏請他為御書房首席,恐會引起軒然大波,學問之爭愈演愈烈,那倒是會讓陛下憂慮國事被耽誤。”
下次經筵仍是理學中人進講,王守仁得了個侍講學士的銜已經又讓理學、心學之爭多了個話題。
王瓊繼續說道:“大宗伯若入御書房,則禮部尚書之位又空缺出來。再行廷推后,伯安敘功足以任一部尚書之職,最差也是左都御史。大宗伯,陛下這御書房首席,必是為你所設,你不應推辭!”
袁宗皋再次斷然搖頭:“我既已許諾,豈可以此道暗渡陳倉再任顯要高位?御書房首席與九卿皆可列席國策會議,我不能有損陛下威望。德華,你奏請王伯安入御書房,正可投石問路!且看陛下今日安排,必是已有計較,讓理學、心學辯而不亂。繼續辯下去,于公謚忠武,陛下問心學,不都是為了讓朝臣和士子們深思一下,該如何做學問、做官、做事嗎?”
王瓊這才若有所思起來。
袁宗皋又說道:“陛下還年輕。只看楊介夫仍被留用,登基詔書中所言新政漸次推行,便知陛下還要用他。既用其才能威望,也要朝堂漸漸有新氣象。三年之后陛下年已十八,屆時應當會有一個新局面。而這三年里,除了京營,陛下于其他國事必不會急于求成,只是要朝堂形成新局面之前,根基牢固!”
和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的人選相比,另外兩個內閣大臣要盡快補全顯然是更加重量級的大事。
離這兩個位置最近的,本來應該是六部上最顯要的吏部、戶部、禮部。而這三部尚書,如今兩個“戴罪”任職,一個自己表態不入閣。
剩下的兵部、刑部、工部,按例來說還得先往上挪一挪順序,然后才好入閣。
可如今這種情況,一共有兩個位置,那可能有機會的人就多了不少。
其中掌翰林院的石珤是資歷足夠,品級也不差的。
皇帝說了,這兩個人選,屆時會在國策會議上推選。
先要拿出候選名單:四選二。
文樓、武樓的會議結束后,除了夏言這樣知道只能先抓住這個機會把事辦好的人,蔣冕、楊廷和更操心的還是另外兩個閣臣人選。
這一夜的京城,官員們之間走動的極多。
而嚴嵩則“奉旨”再到楊廷和府上拜會,“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昨天皇帝情緒不對,所以嚴嵩觀望了一晚,沒有在經筵結束之后的當夜就去拜訪。
但他知道今天是必須去的。
他是離御書房首席最近的人之一,雖然他的威望很不足,但御書房首席本身也沒有品級啊!
而眼下皇帝既然還要留用楊廷和,同時壓制內閣首輔的權威,他楊廷和難道不會為了阻止王守仁成為御書房首席而幫自己一把?
這個“誤會”,想必楊廷和會愿意解開了,畢竟有師生之誼嘛。
“…惟中這邊請,父親已等候多時。”
果不其然,楊慎神情復雜地直接帶著他去往花廳。
這句“已等候多時”,很耐人尋味。
京城的動靜被錦衣衛和東廠留意著,照例匯總起來往皇帝這邊送。
“先放下,朕稍后再看。”朱厚熜先繼續讀著《大學中庸章句》。
先放一點權,讓他們更多的人去爭。
相爭的過程里,格局就會被重塑。
對于初登帝位的少年天子來說,能盯緊幾件大事就足夠了。
不論哪些人坐在那十八張椅子上,都是環繞在高居帝位的他身邊。
話全都沒說死,等他再進步到一個層次,將來這格局一樣可以再改。
王守仁致良知的方法,朱厚熜覺得道理不錯:先控制好風險,做一做看看。
就在滿京重臣為這個國策會議和新設的御書房心思大動之際,已經致仕在家準備離京的梁儲非常感慨。
“你不妨先沉心修書,你的時運還沒到。”
他教導著黃佐:“不論石邦彥能否入閣,這卷書都會由他來修。若真不能如愿,還能怨到你頭上?”
黃佐卻挺擔心的:萬一石珤這回也出什么事呢?
歷來爭奪某些重要官位,那各種把柄、黑料都是抖個不停的。
黃佐是真的怕了。
梁儲笑著搖頭:“這么多坎坷都走過來了,你啊!不急,這御書房也好,國策會議也好,說到底無非只是陛下的課堂而已。”
“…課堂?”黃佐很意外他這么說。
“對。所以別急。別忘了,三年之后,陛下才十八呢!”
梁儲很滿意這樣的結果。
溜吧溜吧,繼續做閣臣的話,一把老骨頭還得領辦許多棘手的事。
而皇帝這么多的想法、手腕,這么大的氣魄讓文臣分潤司禮監的權力,把學問之爭也先引進來讓楊廷和不得不留在朝堂,竟還始終覺得他不夠強。
在那有拿主意的重臣們一起對諸多國事進行實質性爭吵、使用手腕的國策會議上,皇帝又會學到多少東西,進步到何等層次呢?
梁儲為楊廷和這個老“朋友”做了個悲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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