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警局里值班的民警,正挨個給眾人做著筆錄:“姓名,年齡,籍貫,職業…”
角落里,幾個小流氓身上均受了傷。有的嘴里打落了一個牙齒;有的鼻子嘴唇都打破了,有的眼睛腫了一圈,如同熊貓一樣,有的躺在地上,捂著胸口,止不住地叫喚。
而這邊,錢伯仁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輕微傷。其中程光明稍微重一些,臉上挨了一拳,顯得有些腫。而錢伯仁和程革則無大礙,只有身上挨了幾拳,有些隱隱的痛。
幾個小流氓竟然還在出言不遜,叫囂他們公安局里有人,其中一人說著:“你看看,把我們幾個打成這個樣子,你今天不賠個10萬8萬的,別想走!”
程革默不作聲,只是微微一笑,動動手指,發著微信。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一陣汽車呼嘯而來的聲音,皮鞋聲踩踏著地面,咚咚作響。
車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本地的公安局長方雄。看到領導聞訊趕來,值班民警紛紛敬禮:“局長好!”
小流氓們驚得嘴巴能塞進一個雞蛋,然后也結結巴巴地附和:“局長好…”
方雄沒有理會他們,反而見到程革后,方雄先敬重地敬了個禮,向他問好,請他坐好,還主動讓下屬替他倒了杯水。這一操作,把小流氓們都看呆了。
方雄做完這些,問道:“老班長,你以前從不求我,今天這是怎么了?”
原來,方雄當年在部隊時候是程革手下的新兵,一直受到他悉心的照顧和教導,方雄對他尤為敬重,多年來對程革一直心懷感激。
“沒什么事兒,就是跟這幫人鬧了點矛盾。”程革笑了笑,把事情緣由完完整整地和方雄說了。
小流氓的臉上立刻變了色,那股子奉承勁兒,真是恨不得捧著程革的腳親上幾口。
“沒事,老班長,這事交給我來處理。”方雄哈哈大笑,拍了拍程革的肩膀,轉頭對著值班民警使了幾個眼色,于是便拉著幾個小流氓進了里面的屋子,開始了“友好的談話”。
不一會兒,幾個人態度非常溫順地從里面走了出來,不斷地向錢伯仁、程革等人賠禮道歉。這場矛盾最終也以私了而告一段落,至此之后不再追究。
方雄臨走時,又向程革敬重地敬了一個禮,二人互相敬禮,握手告別,方雄便轉身匆匆離去,處理其他的公務了。
當錢伯仁一行人從醫院看完傷出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錢伯仁仰頭望著天空,黑夜已經過去,清晨開始了。繁星熄滅,天空現出一片藍灰色,陰沉沉的。那些樹上的幼芽,都蒙著一層露水。空氣里有一股特別新鮮的氣息。
一瞬間,錢伯仁仿佛又有種回到當年的感覺。當年,他和程革所在的校足球隊在和外校比賽時發生了沖突,雙方大打出手,而他和程革,當年也曾像這樣一樣,肩對肩、背靠背地戰斗過。
錢伯仁轉頭,發現程革也正在不遠處望著他。程革似乎想說什么,但卻又欲言又止。最終,想說的話變成了一只伸向錢伯仁的右手。
錢伯仁默默一笑,緊緊地握住了那只手,二人終于冰釋前嫌。
此事過后,錢伯仁在賓館里又多休息了幾日,把身上的傷養好了之后,他認為此行的目的已經完成,便不宜再過久留,他想要起身前往下一站。而程革任珂也沒有再多做挽留,只是叮囑程光明和張沐,要好好照顧好錢伯仁。
雙方在高鐵站揮手告別。任珂眼睛里像充盈的湖水似的,慢慢地波動著,閃著光,終于,一股淚水簌簌地溢出了她的眼眶。
程革不語,只是默默微笑著。他和錢伯仁之間,已經埋下了一種兄弟般才有的默契。
坐在高鐵上,列車飛速地奔馳向東。綿延不斷的遠山,一層一層向后飛逝。車兩邊的道路,原野,無盡地一片一片地移近來,又急速地流過去。錢伯仁內心充滿了無盡感慨,眼睛不覺濕潤了。自己和程革、任珂的故事,總算畫上了句號。
忽然,他收到了一封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錢伯仁,我是程革,祝你一路平安。”
看到這里,錢伯仁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忽然間他發現,下面好像還有幾行字。
“對了,當年還有一件事情,我忘記告訴你了。還記得當年你有一門考試,因為卷子找不到了導致你差點沒能畢業,被迫重新補考嗎?其實是我一不小心把你的卷子給搞丟了,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敢告訴你。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哈哈哈哈哈哈!”
“這個老不正經的東西!”錢伯仁咬牙切齒。
在前往下一站之前,錢伯仁充分吸取了此行的教訓,決定先將張沐父母的信息問個清楚,以免再出現這樣尷尬的場景。
他得到的答復如下:張沐的父親名叫張強,在張沐年幼時,因在湖邊釣魚發生溺水事故,已經去世。而張沐的母親劉麗,多年來則靠著打工來養育張沐。當年張沐的父母在省城打工,卻多年無法養育孩子。在醫院做過檢查之后才發現,劉麗沒有問題,是張強天生就沒有生育能力。他們走遍全國各地,求醫問藥都沒有解決辦法。面對家人的不斷催生,他們不敢將真實情況告訴他們,因為在那片不大的村子里,無法生育這件事情將會成為他們家族一輩子的恥辱,讓他們家成為全村人的笑柄。
所以在朋友的勸說和醫生的建議之下,張強和劉麗也同樣的選擇了輔助生育技術,這樣可以在劉麗身上真的留下生育過的痕跡,免得被人懷疑。也同樣的,他們在精子庫的千千萬萬選項當中,被挑中了錢伯仁的小蝌蚪。張強和劉麗在省城完成了接種懷孕生子等一系列過程,當帶著孩子回到村莊中時,沒有一個人引起疑心,都只認為是他們倆自己的孩子。甚至連婆婆也檢查過兒媳婦劉麗的肚子,在發現那一道割開的傷疤和明顯的妊娠紋時,婆婆也才放心。只是,對于他們生出來是個女孩這件事情,婆婆一直很不滿意,一直催再要一個,卻還沒等到要來,張強就因意外去世了。所以婆婆直到去世,都沒有給過劉麗好眼色。
錢伯仁聽完張沐父母的故事,感慨萬千。他反復地確認張沐父母的名字、籍貫、家族歷史,甚至連七大姑八大姨的家族譜都過問了一遍。在確信自己和張沐的父母沒有任何關系之后,他也算是放下了心。
“爸,來吃水果。”程光明拿了一個削好的蘋果,遞給錢伯仁 “謝謝光明。等一下?你剛剛叫我什么?”錢伯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程光明臉上出現了孩子式的微笑,“是這樣,我跟張沐這幾天也深刻地討論了一下,您對我們有給予生命之恩,再加上您當年還救過我的命。而張沐這邊,畢竟她從小就沒有父親,也一直渴望能有一個爸爸的存在。所以我們倆決定,以后在您面前就稱呼您為‘爸爸’。當然,在我們各自爸媽那邊呢,還是稱呼您為‘伯仁叔’,您看可以嗎?”
“好,好!”錢伯仁大喜過望。不知道是由于窗外的反光,還是來自內心的喜悅——他的眼睛突然發亮,閃爍著一種喜悅的光芒。
這個字,他本來并沒有奢望能從程光明和張沐的嘴里聽到。但此時此刻,他卻有了一種重獲至寶的感覺。他在心底里暗暗發誓,一定要將這兩個孩子當做他親生一樣來看待和愛護,去彌補他在前幾十年里未能未能實現的父愛。
他望向列車行駛的前方,心中對下一個行程也充滿了一番期待 然而錢伯仁卻不知道,此行雖然沒有程革家這次那么的尷尬,卻可能會成為他這一輩子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