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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橘貓

  “司空追命已經死了。”

  月下,慶十三一襲輕衫斗笠,獨坐屋頂,喃喃自語。

  人死了,真的能夠復活嗎?

  慶十三對此嗤之以鼻,但偏偏,此刻了無牽掛的他,信了這邪。

  “我并非死心塌地為他賣命。”

  “也并非毫無保留地信了他的話。”

  “他救了我的命,”

  “給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既然無處可去,暫且跟在他身邊,未嘗不可。”

  慶十三沒多久就給自己跟在鄭修身邊找了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

  他看著自己重新長好的雙腿,他用煙桿輕輕撥動著身前的夜空——空無一物的夜幕,像是一潭濃稠漆黑的墨汁般,隨著煙桿的撥動而蕩出一圈圈詭異的漣漪。

  若非親眼所見,若非親身體會,他絕不相信,世上存在著如此神奇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如今能輕易撕開夜幕,進入另一個空間:一個能讓他如魚得水般,自由徜徉的空間。

  黑暗中,一道嬌小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翻過圍墻,躍入鄭宅。

  她極力壓抑著她那急促的呼吸——為什么說是“她”呢?慶十三心中剛生出這個念頭時,忍不住奇怪地想。自從眼睜睜地看著那顆奇怪的心臟融入體內,他的五感,敏銳到不可思議。只是一眼,只是憑著對方的呼吸聲,他宛如本能般辨別出對方的性別與年齡,這放在從前,不是說完全不可能,而是無法做到如此輕松,就像是直覺那般。

  “嘿嘿嘿——”

  坐在屋頂上的慶十三莫名地興奮起來。

  他壓低斗笠,任由煙霧將他淹沒。

  “慶某本想辦得干凈利落一些,可她看起來似乎對你們家很熟悉。”

  慶十三將少女捆成粽子般,丟在鄭修房門前,并禮貌地敲了敲門,安靜等待鄭修走出房門時,慶十三如實說道。

  “對我們家很熟?”

  屋子里月玲瓏已經熟睡了。

  鄭修納悶地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少女——最起碼從夜行衣下的凹凸能辨別出來。少女的夜行衣上破了不少口子,染了血污,傷口邊緣銳利,應該是刀劍所傷。她正用驚恐且憤怒的目光看著自己。

  這個世界的慶十三剛成為異人不久,辦事已經如“從前”般講究。他先是將少女的嘴巴塞住了,讓她保持安靜,然后重新將少女的臉蒙起,維持原狀,好讓鄭修在探究少女身份時,仍能保持一種開盲盒般的愉悅感。

  鄭修古怪的目光瞥來,慶十三聳聳肩,一副“隨便你”的表情:“你若喜歡,我能將她的嘴巴敞開…但她挺吵的。”

  “是么?”

  鄭修摘下女子的蒙面巾。

  面巾下,露出一張臟兮兮的臉蛋,女子的面容算得上清秀,瓊鼻小巧,眼睛水汪汪的——前提是沒有左臉那一大塊淡青色的“胎記”。鄭修忽然呼吸一滯,靠近了少女的臉。

  “嗚嗚嗚嗚——”

  少女以為這人模狗樣的俊男要對她干點什么別的,瞳孔一縮一放,略呈橢圓豎狀,驚恐地發出嗚咽聲。

  鄭修伸出手指輕輕在少女臉上的“胎記”上摸了一下。

  一旁慶十三流露出怪異的目光,默默地移開了。不知為何,此情此景總讓他生出一種富家大少調戲良家少女的即視感。

  鄭修摸了摸,入手觸感冰涼,能明顯地感覺到鱗片般的紋理凹凸感。

  其他地方摸著很滑很溫潤,是少女的肌膚觸感,不會錯。

  兩種觸感大相徑庭。

  鄭修越摸少女的臉就越紅,瞪著鄭修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似地。

  是鱗片。

  “你是蛇?”

  此時的蛇長相并未傾向于“蛇態”,秀麗端莊,還帶幾分少女的俏皮。讓鄭修一時沒認出來。另一個世界的“蛇”已經半只腳踏出人道,鉆進蛇道,兩眼豎瞳,鱗片覆了半張臉,看起來與美女蛇無異。

  如今的蛇看起來大部分還是像人,惟獨臉上有一塊不起眼的“蛇鱗”。

  “你怎如此不懂憐香惜玉?”

  鄭修吐槽慶十三。

  慶十三用一塊破抹布填滿了蛇的嘴巴。

  鄭修剛拔出揉成一團的抹布,發出“啵”地一聲,蛇便破口大罵:“你他娘的要殺要剮吸嗚嗚嗚嗚嗚——”他趕緊又將那塊抹布塞了回去。

  慶十三瞇著眼睛笑了起來,反問:“憐香惜玉?”

  鄭修假裝沒聽懂慶十三話中的戲謔,不如說慶十三現在的態度讓鄭修頗為懷念——就像是慶十三從來都不曾離開過。他朝慶十三甩了一個眼神:“帶上,找一個能說話的地方。”

  慶十三將嚶嚶嗚嗚流著淚水的蛇扛在肩膀上,問:“去哪?”

  片刻后,鄭修有了主意:“去巴六福醫館。”

  當疤老六瞪著兩顆銅鈴般的眼睛看著門外,兩位剛送走不久的“瘟神”再次深夜上門拜訪,其中一人肩膀上還扛著一位如蛆蛆般扭來扭去的“人”時,他眼中顯而易見地流露出一種名為“絕望”的眼神。

  他恨不得穿梭時空,回到一個月前,掐死當時的自己。為何會如此想不開與鄭浩然之子扯上干系。

  疤老六正想說什么,鄭修屈指彈出一顆碎銀,趁著疤老六驚愕時順勢擠入醫館,砰一聲將房門關上。

  “借你的地兒用一用。”

  過了一會。

  鄭修示意慶十三將蛇丟在地上。

  疤老六哭喪著臉,躲到隔壁柴房,將兩耳塞了起來。

  蛇的性子桀驁不馴,一拔出口器就開始罵,一拔就罵,一拔就罵,一拔就罵,沒法好好說話。

  鄭修實在沒辦法了,靈機一動,將蛇翻了過來,并將慶十三趕了出去。

  “大概是這個位置…”

  鄭修“動手”前,心疼了蛇好幾秒。心道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將弱點告訴我的。他兩指一并,對著蛇的“弱點”開始戳。

  “嗯”

  “啊!”

  “嗚嗚嗚…”

  “嚶嚶嚶!”

  慶十三起初在門外默默抽著煙,里面開始傳出少女抑揚頓挫的“慘叫”聲,聽著聽著,慶十三傻眼了,成塊成塊的煙灰落在大腳趾上也沒有察覺。

  他很好奇孤男寡女地在里面干什么,才能發出這種聲音。

  大約半時辰后,慶十三再入內時,鄭修已經替蛇松了綁,蛇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完全沒了不久前那張口就罵的桀驁不馴的樣子。

  “不愧是鄭浩然之子。”

  慶十三心中感慨著,將煙桿掛在腰間,默默坐在了鄭修身后。

  “說吧,為何要潛入鄭宅。”

  鄭修的語氣算不上嚴厲與兇狠,可他說話時豎起兩根手指在蛇的眼前晃了晃。蛇一看,渾身痙攣,目光懼怕,仿佛那兩個手指是何等人間殺器般。

  蛇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遭遇說出。

  蛇遭“凈宗”追殺,一路逃亡,到了皇城。她路過鄭宅時,莫名覺得鄭宅里安全,就翻墻往里鉆,不料這一鉆就讓她落入了鄭修的魔爪中。

  “凈宗?”

  鄭修一愣,目光轉向慶十三。

  慶十三目前“姑且”相信鄭修的故事,他來自另一個時空。見鄭修似乎真沒聽說過“凈宗”,心中訝異,對鄭修不久前的說辭更信了幾分,淡然道:“凈宗乃如今大乾的‘國教’,他們在大乾各地皆設有分部。大約二十年前,北蠻之亂結束后,上代國主為尋求‘長生之法’所設,上代國主似乎相信,世上存在著名為‘凈土’的地方,只要找到這個地方,就能長生不死,青春永駐,并將凈宗立為‘國教’。”

  慶十三對凈宗了解不多,但他大約知道凈宗在魏陽尊生前,似乎在網羅天下間的奇人異士,具體為了什么目的他也不清楚。自從魏陽尊駕崩后,因各地官員變遷,凈宗一度消失于百姓的視野。

  聽了慶十三的話,鄭修眉頭越皺越深,這凈宗的行事方式聽起來…怎么有種“夜未央”的既視感?

  “難道是燭?”

  鄭修自然而然第一反應便想到了一直隱藏在歷史夾縫中的“第一位異人”,但按照慶十三所說,這凈宗是“魏陽尊”創立的,為的是尋求“長生不死”。

  鄭修推測,應該是老爹在北蠻的事跡傳回,魏陽尊得知了異人的事,自然生出了長生夢。這似乎和鄭修最初所經歷的世界線重合了。

  “凈宗為何要追殺你?”

  鄭修問。

  蛇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上的青色鱗片,面色酡紅,狠狠地瞪著鄭修,正想說“姑奶奶才不告訴你”,可一想起被“戳七寸”的滋味,她頓時乖乖說出原委。

  “我聽見了他們的話,他們說,我是‘污穢’,需要‘凈化’。”蛇咬咬牙:“我被他們抓住了,他們用籠子關住了我,可惜他們不知道,我的身體柔若無骨,可輕松從籠子里鉆出來。”

  猶豫片刻,蛇偷偷看了鄭修一眼,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這翻來覆去戳她七寸的男人,看起來有幾分眼熟,愣是討厭不起來。這家伙是如何知道我的弱點的?

  蛇抓破腦袋也想不通此事。

  “他們之所以不肯放過我,也許是因為我不小心得知了凈宗最大的秘密。”

  慶十三與鄭修聞言,同時問道:“什么秘密?”

  “凈宗的圣女是…魏如意。”

  鄭修眉頭一皺,聽見姓氏心中已有揣測,但他仍問:“哪個魏如意?”

  慶十三目光一凝:“大乾長公主,魏如意。”

  鄭修從慶十三口中進一步了解這所謂的“國教”。

  凈宗從成立至今,從未大張旗鼓地進行宣揚或蠱惑人心等活動。在百姓眼中,凈宗都是一些穿著白色長衫,行事低調的神秘家伙。慶十三之所以提起“凈宗”時神色會略顯凝重,是因為他曾替一位高官辦事,那位高官不經意間提起,凈宗會偶爾從各個死牢的囚犯中挑選擁有特殊才能的人,被選中的人會直接從死囚的名單中劃除,從此不再出現,從世上消失。

  這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已經是凌駕于大乾律法上的行為。

  “大乾長公主,魏如意。”

  鄭修口中輕輕重復著這個名字。他改變過去,來到這個世界上時,已經不止一次聽說過這位“大乾長公主”,自從魏陽尊死后,這位長公主成了權傾朝野的人物。

  因幼帝生活不能自理,大乾長公主越位涉政,且以“圣女”的身份掌管國教。別的不說,光是這兩個身份,已經足以引起鄭修的好奇與重視。

  他從來都不知道老魏有這么一個女兒。即便改變歷史,導致了世界線改變,也絕不可能憑空冒出一個從未聽說過的人。“以前”鄭修與皇室有過接觸,不說很熟,起碼老魏的幾個公主他都見過,絕無“魏如意”此人。

  凈宗的行事與昔日的“夜未央”有幾分相似,這讓鄭修更有進一步探查的理由。

  趁著蛇因七寸被拿捏而乖巧時,鄭修從蛇口中打聽到,她的人生軌跡,確實也發生了不少變化。她自幼被一條大白蛇收養,后來被大白蛇拋棄,卻沒有加入殘缺樓——或許這世上就沒有殘缺樓這組織。她在市井中顛沛流離,過著乞丐般的生活,四處流浪,眨眼十年過去,她險些落入凈宗手中。

  當鄭修問起她是否認識一位留有大波浪卷發、吹著蘆葦葉的嫵媚女人時,蛇一臉地茫然,鄭修心中已有答案。蛇在這個世界中,沒有遇上“葉”,孤身一人。

  二人別過疤老六,回到鄭宅。

  “你就這么將她放走了?”

  慶十三好奇問。

  “不然呢?”

  鄭修反問。

  “沒什么。”

  慶十三有些看不懂鄭修行事的邏輯。

  鄭修想了想,隨手寫了一份名單,交給慶十三。

  “你替我查一查,這些人的下落。越詳細越好。”

  慶十三目光掃過名單,上面寫的名字大多對他而言是陌生的,直到他看見了“裴高雅”。想起鄭修所說的“故事”,慶十三隱約明白了什么,點點頭,領命去辦。

  慶十三一走就是十多天。

  一日在市井上,鄭修看見了一頭臟兮兮的小橘貓在街頭上可憐兮兮地舔著爪間毛發,他愣了愣,直接沖上去,捏著橘貓頸后的軟肉,將其提在手里。

  “…你、你、你…你還在?”

  鄭修記得橘貓,來自常闇的生物。可當他脫口而出想要喊出橘貓的名字時,有三個字在他腦中轉了轉,愣是沒想起來。話到嘴邊成了一個“你”字。

  這頭貓有一個名字,叫什么來著?

  鄭修的腦袋開始疼了。

  但不管如何,終于碰見了熟悉的大佬,鄭修頃刻間有種將橘貓抱在懷中死命揉的沖動。

  橘貓縮著脖子,發出可憐兮兮的嗚咽聲。

  “喵?”

  它此刻看起來仿佛就是一頭普普通通的貓。

  (本章完)

大熊貓文學    人在死牢馬甲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