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出BUG了?”
“這個世界存在著同樣的‘擺渡人’詭物?”
看著半透明如虛似幻般的黑色心臟,鄭修心中漸漸明悟。
“同理,我身上的畫師、行腳,也可能存在著…第二位同樣門徑的異人?”
“如果同樣的詭物相遇了,會如何?”
鄭修面色凝重,這種事情只有碰見了才知道答案。
黑色心臟上的黑色觸須向著同一個方向舒展。
給鄭修一種如同“指南針”般的感覺。
若鄭修沒有猜錯,這應該是兩顆同樣的“黑色心臟”產生了呼應,觸須所指的方向,應是另一顆黑色心臟所在的方位。
這個世界帶給鄭修的違和感越來越多。
如今,他無法理解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手握心臟,鄭修如入無人之境般走出天牢,回到街上。
街上行人寥寥,到了夜半,他潛入巴六福醫館。
隔壁傳來疤老六那如同雷霆般的呼嚕聲。
黑暗中。
屋中彌漫著一股如同尸體腐朽般的臭味,難聞至極,是從慶十三身上傳來的,怪不得疤老六寧可睡柴房也不睡這里。
鄭修剛在慶十三身旁坐下,慶十三便猛地睜開眼睛。
“是你。”
慶十三仰面躺著,睜開眼后兩眼直直地望著房梁。
“嗯,是我。”
鄭修淡然回答,咬破手指,他隨手用指頭沾著血,在地板上畫了一盞燈籠。
地面血光朦朧,平面上的燈籠詭異地“浮出”地板,如氣球般飄起,飄在房間中,散發著朦朧的光芒,將房間映成一片陰森的血色。
鄭修露出“這一手”,令慶十三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可下一刻,他眼中的異色悄無聲息地淡了下去。
“殺了我。”
慶十三漠然道。
鄭修搖頭。
“救人救到底。”
慶十三又道。
顯然此刻的他認為,讓他死,對他而言是一種“救贖”。
“紀紅藕…真的死了?你親眼看見的?”
鄭修問。
紀紅藕與慶十三認識了許多年,鄭修這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的是,紀紅藕的死,會給慶十三帶來如此致命的打擊,令他消沉至此,了無生趣。
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鄭修很納悶。
以前紀紅藕當別人夫人的時候,也沒見慶十三怎樣怎樣啊。
鄭修忽然發現,他其實并沒有自己所想象中的那般,了解慶十三。
聞言,慶十三輕輕點頭。
鄭修又問:“你不奇怪,我為何認識紀紅藕?”
“呵,”慶十三此刻對鄭修的態度好了許多,咧嘴一笑,這一笑將他干涸的嘴唇扯出了幾道口子,滲出了血,他用一種古怪的笑聲嚯嚯笑道:“許多人都知道…都知道,我們可是朝廷重犯。”
“不想報仇?”
“已經報了。”
“說說?”
慶十三沉默了一會。
“二皇子。”
“啊?”鄭修一愣:“嘴賤的那個二皇子?”
慶十三一聽,忍不住笑了:“是他,我潛入皇宮,將他的一顆眼睛挖了,塞進他腚眼里,將他的舌頭拔了,放進了他眼窩里,我趁他還醒的時候,剖開他胸口,將他的心挖出,放他另一顆眼睛前,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心一點點地失去溫度。”
他用最平靜的口吻說著一件最為殘忍的血案。
原來慶十三殺了二皇子。
二皇子死了?
怪不得慶十三會被史文通打斷雙腿。
這種要犯一旦跑了,真的,事情有點大。
他終于明白霍叔對自己、對老爹是真的好。
疤老六甚至不知道自己攤上了什么事,在隔壁睡得很香。
鄭修大約腦補了“這邊”故事。
慶十三與紀紅藕沒能遇上他,沒能加入鄭家,他們沒有正當的職業,為了謀生,仍過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當當刺客,接點小活什么的。
紀紅藕被二皇子干掉了。
慶十三為了報仇,只身一人潛入皇宮,在干掉二皇子的同時,因為虐殺而耽擱久了,被逮住了,打入天牢。
恰逢老魏死了,指不定二皇子的死也是許多人喜聞樂見的,便將慶十三打入天牢,打斷雙腿,就這般養著,養到了現在,生不如死地活著。
鄭修點點頭:“我聽說,刀子下得快,心臟被挖出來時,人還能活幾秒,能看自己心臟一眼,是真的嗎?”
慶十三不太肯定:“是吧?或許是我刀不夠快,他一看見自己的心臟就死了。”
冒著血光的房間里,曾經為主仆二人的兩人,沉默了一會,忽然各自發出輕笑。
“不知為何,我有種認識了伱許久的感覺。”
慶十三悵然道。
鄭修聞言,瞳孔一縮。
他又想起了疤老六所說的“史文通又死了”。
鄭修深深吸了一口氣。
“有興趣…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哦?”
他本想說沒興趣。
可不知為何這話沒能說出口。
慶十三一心求死,所以此刻他的神情看起來興致缺缺,但他仍是輕輕“哦”了一聲,給了鄭修一個面子。
鄭修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富有磁性。
這是講故事的好聲音。
“一個關于…赤王與慶十三的故事。”
“有一位早熟的英俊少年,自幼父母雙亡。”
“與姐姐相依為命,受盡欺凌與白眼。”
“有一天…”
鄭修將自己那些年與慶十三的相處,一點一滴地說出。
從最初的相遇。
到慶十三在皇城中落腳。
后來紀紅藕與裴高雅也來了,他們暗中護著鄭家。
紀紅藕成親了,慶十三有點失落有點開心。
慶十三白天當車夫,晚上時不時在鄭家屋頂蹲點。
他與赤王的故事,平平淡淡,遠不如“司空追命”那般跌宕起伏蕩氣回腸。
鄭修用平靜的口吻說完慶十三在“另一邊”的退休老刺客的隱居生活時。
躺在草席上的慶十三,早已淚流滿面。
他哽咽著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慶十三的反應令鄭修有幾分驚訝:“你相信?”
“我信…”慶十三閉上眼睛:“除了她,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慶十三’這個名字。”
“我們當年浪跡江湖時,有一回二人喝高興了,她笑著問我,若有一天,我若有機會金盆洗手、隱姓埋名,會用什么身份。”
“我說,我會化名‘司空命’。”
“她笑我,說這名字一聽就不是好人。”
“她說隱姓埋名就得用低調的名字。”
“慶十三…是她隨口取的名字。”
“我本以為,這輩子,我永遠都當不成‘慶十三’了。”
慶十三哽咽的聲音漸漸地恢復平靜。
他將“慶十三”這個名字的來歷說出后,他整夜第一次轉過頭,看著鄭修的臉。
“你想,我替你賣命?”
鄭修搖頭:“非也。你若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就應該相信,我不會用任何事情去要挾你。我或許做錯了,來到這里,讓許多事情都變了。我只想讓一些事情撥回正軌,我目前不敢說能讓紀紅藕活過來,但,只要活著,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嗎?”
鄭修的初衷,只是想讓慶十三有“活下去”的理由。
若慶十三一心求死,即便鄭修想救他,也無法救下一個不想活的人。
顯然,他的目的似乎達到了。
鄭修指著房間中掛著的血色燈籠,笑了笑:“想學嗎?”
慶十三點點頭。
有那么一瞬間,他渴望活著,渴望看見,鄭修所說的…另一種可能。
鄭修將那顆半透明的心臟,按進慶十三的體內。
剎那間,慶十三渾身顫栗,止不住地抽搐起來。他用力咬著牙齒,雙唇滋出一道道裂口,滲出了許多血。
與詭物融合的過程是痛苦的,而且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
陰差陽錯,鄭修當時想讓慶十三成為門徑的異人,慶十三拒絕了。于是鄭修用煮出了。
如今,鄭修為了救慶十三,彌補自己的內疚,將的詭物交給了慶十三。
一飲一啄自有天意,究竟如何更好,鄭修也說不清楚。
他已經掌握了進入外灘的技巧,說實話,的詭物對他而言,有幾分雞肋,不用他也能自由出入外灘中。再者,如今他的莫名其妙地宕機,面板亂碼,他也無法創建新的分身,與其留著詭物,不如用在這里,救慶十三一命。
或許慶十三會走上與“從前”不同的軌跡,他不會成為赤王,司空追命也成不了“慶十三”。但就像老爹說的那句話:生當無愧,死亦無悔。鄭修認為慶十三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全是因為他的自私,他自私地不顧后果要讓老爹活下來,導致了這一連串變故的發生。
鄭修等到慶十三呼吸變得平穩,才離開巴六福醫館。
正如霍惑說的,一位斷腿的弒殺皇子刺客,他的生死已經無人問津了。
老魏死后,朝廷中暗潮洶涌,二皇子的死反而是有些人喜聞樂見的,白死了。
他從天牢救出慶十三、匿藏要犯這件事,反倒不如殺死史文通這件事大。
按霍惑所說,史文通是另一派的,他殺死史文通的事如果敗露,會將鄭家擺到“保皇派”的陣營中,這才是鄭修最擔心的事。
可他們有證據嗎?
鄭修倒覺得不太可能。
如今城里又沒有夜未央。
“我要不要創一個夜未央出來?”
鄭修摸著下巴想著。
很快他又搖搖頭,否認此事。
這樣他豈不是變成“夜主”了?
還有一件事鄭修搞不懂,為何這次世界線偏移,會把“燭”給變沒了。
“難道他自己一不小心玩脫了,變成人柱,一下子就…進去了?”
若真如此,這就皆大歡喜了。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幾天。
再去巴六福醫館看時,慶十三被打碎的膝蓋骨愈合了,傷口也長出了肉芽。
即便不是那種特化了肉身恢復力的異人,其生命力也遠超常人。
疤老六給慶十三雙腿換藥時,眼睜睜看著慶十三面色自若站起來,整個人傻在原地。
愣了很久,疤老六興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跑。
“爹!我有出息了!”
“我成神醫了!”
“活死人,肉白骨!我成神醫了!”
“哈哈哈!嘻嘻嘻!老子成神醫了!”
慶十三治好了,這邊又瘋了一個。
鄭修帶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一襲斗笠,一雙草鞋。
慶十三換上鄭修帶來的衣服,將那臟兮兮的囚服丟火盆中燒成灰燼。
他穿著草鞋,斗笠壓低,笑起來時,斗笠下露出一排微黃的牙齒。
“喏。”
鄭修將一根煙桿丟了過去,還帶了一包昂貴的煙葉。
慶十三起初不要,但他摸著煙桿,斗笠下,眼睛忽然一亮,接煙桿的手微微顫抖著。
他點燃煙桿,抽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過了一會,慶十三似乎習慣了,煙霧在他身邊繚繞。鄭修看著縈繞在煙霧中的身影,忽然覺得“從前”的慶批回來了。
“司空追命,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鄭修問慶十三。
慶十三吧嗒吧嗒抽著煙,他瞇了瞇眼睛,笑道:“司空追命,在那一夜死去了。”
“哦?”鄭修笑了笑。
慶十三壓著斗笠,抬起頭。一縷縷陽光從斗笠的縫隙中鉆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你說的故事比茶寮里的說書人中聽。所以,若鄭少將軍不嫌棄,慶某想在您身邊跟一段時間,聽一聽故事的…結局。”
“好,鄭家歡迎你。”
“擺渡人,”
“慶十三。”
詭物到底是什么?
詭物的存在似乎是“唯一”的。
若不唯一,就會出現bug。
慶十三暫時在鄭宅住了下來。
他身為少將軍,招一位“家丁”,合情合理。
鄭浩然與春桃雖然對鄭修招一位家丁進來,心道奇怪,但并未多想。
即便是霍惑來了,只要慶十三不露臉,他不會將這人與斷了雙腿的司空追命聯系在一起。
正如慶十三自己說的,司空追命已經死了。
他成為后不久,告訴鄭修,他隱約能感覺到在山的另一邊,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什么東西在吸引他。
鄭修告訴慶十三,那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另一個擺渡人詭物”。
慶十三聞言了然,默不作聲。
史文通的死讓城中風聲鶴唳,停放史文通尸體的地方來來回回共去了十多位仵作驗尸。
這兩輩子,史文通被驗尸的次數,或許比別人仵作驗尸的次數更多。
鄭修甚至好奇地想,如果“被驗尸”也是一種“規矩”,存在著門徑,史文通會不會走出一條“尸變”的路子來。
這自然是一個笑話,史文通不可能活過來——最起碼在目前的世界線不會。
所有的仵作翻來覆去地驗尸,驗了幾天,仍是得出史文通死于“馬上風”的結論。
他注定死于“馬上風”。
在史文通死后第十天,鄭修在日記上畫了一匹馬,馬上畫了一個史文通。
霍惑來了,他沒多說什么,只說了三個字“沒事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鄭修道了一聲感謝,偷偷將二十年前鄭浩然用過的“護心鏡”送給了霍惑。
霍惑果然不愧是“浩然迷”,他臉上不動聲色,暗地里卻如獲至寶,當著鄭修的面嗖一下將“鄭浩然用過的護心鏡”揣入懷中。
“霍叔先替鄭將軍收著,收著。”
他嘴角抽搐踏出鄭宅。
鄭修看著霍惑離開的背影,心道這回穩了。
接下來他與月玲瓏過了幾天平靜日子。
直到四月末。
一天晴朗的夜里。
一位神秘的女賊在鄭家屋檐上被慶十三當場拿下,打破了鄭修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