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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誕魔”

  鄭修以“鄭善”的化身在外面意氣風發、大殺四方,勇勐無敵。

  而在畫中世界,鄭修彬彬有禮、溫柔和藹,惹人垂憐。

  鳳北卻是頭一回,看見鄭修如此虛弱不堪、宛若尸體般的模樣。

  她沉默著一步步向鄭修走去。

  如今,在地牢中,圍繞在鄭修身邊的,都是他的心腹,鄭修可信任的人。

  鄭二娘、吱吱、波波、萍萍、莉莉。

  慶十三沒有告訴她們,他去外面接應的人是誰。她們更不知這數月來夜未央中出現的驚人變故。當鳳北在慶十三的引領下抵達此處時,幾人臉上驚訝難掩。

  慶十三攤攤手,一副“我也不曉得叻別問我”的樣子。

  鳳北走到鄭修面前,鄭修虛弱地睜開眼,勉強擠出了一抹笑意:“失禮了。”

  她手腕一翻,一顆宛若黑珍珠般的眼睛安靜躺在她掌心中:“張嘴。”

  鄭修看著那顆眼珠子,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來人,去爐里烤一烤,要十分熟,不要辣。”

  其余鶯鶯燕燕聞言勐地一愣。

  吱吱二話不說朝慶十三揮揮手:“十三哥,快喊賀廚子來!”

  鄭二娘卻搖頭:“不!不等了!容二娘親自下廚!”

  說著鄭二娘與吱吱真要拿走眼珠子,去后廚加工。

  你這時候給老娘講究起來了?鳳北又好氣又好笑,心中郁結頓時消散無蹤,她故意板著臉將那顆眼珠子拈到鄭修嘴邊,用母庸置疑的口吻一字一頓道:“吃下去。”

  鄭修苦著臉:“這可是眼珠子…生的。”

  鳳北嫣然一笑,柔聲道:“乖,別鬧了。吃下去了,晚點給你獎勵。”

  “真的?”

  鳳北笑著點頭。

  鄭修妥協:“至少…得蘸點醋。”

  鳳北朝四大丫鬟其中一人輕聲道:“快去盛一碟陳醋來。”

  她指著萍萍。

  萍萍仍未回過神,一臉懵逼地出去裝醋了。

  鄭二娘等人早已驚呆。

  最讓她們震驚的并非那顆黑乎乎的珠子是什么。讓她們震驚的是,鄭老爺對鳳北的態度。

  鳳北儼然一副“正妻”般的姿態。

  而鄭老爺的反應…竟似乎樂在其中。

  鄭二娘狐疑的目光在鳳北與鄭老爺兩人身上來回轉,心中不解。

  慶十三輕喲一聲,若有所思,機智地隱于黑暗中。

  這可是鄭家的家務事呀,我慶十三可不方便摻合了。

  慶十三默默為自己的智謀點了一個贊。

  希望別打起來。

  慶十三很快出現在正廂庭院中,提著長長的煙桿,倚在墻頭,吧嗒吧嗒抽著煙,心道。

  黑暗中,哨聲此起彼伏,兄弟們正用兄弟會的暗語,問慶十三里面的情況。

  慶十三休休休吹了幾嘴,回哨笑罵:都老老實實守著,老爺的風流事,是咱們能插嘴的嗎?我慶十三是那種亂嚼舌根的人么?

  這沒說等于說了,“風流”兩字相當于將里面的情況說明白了。

  言下之意是應該人沒事了,正風流著呢。

  頓時黑暗中隱隱傳出不少笑聲。

  笑著笑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氣,匯在一起,鄭宅的角落同時響起一聲“呼”,吹動了樹影。

  地牢中。

  鄭修蘸醋將那顆眼珠子生吞下去。

  吞下眼珠子的瞬間,一股腥臭涌上,熾熱的燒灼感仿佛要將肚子燒穿,痛得鄭修渾身冒著冷汗,渾身都在抖,死死咬著牙沒發出半點聲音。

  其他人一看,哎喲不好,正想安慰。鳳北卻習慣性地上前輕輕抱住了鄭修的腦袋,鄭修一下子就不疼了。

  所有人見狀又是一愣。

  這鳳北下手太快了。

  很快,鄭修那干癟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鼓起,皸裂的紋理重新煥發出新的光彩。

  良久,鄭修重新睜開眼睛,笑道:“我沒事了。”

  “喵”

  一聲喵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鳳喵不知何時熘了進來,安靜地趴在一旁看著。

  鄭二娘等人回頭看了一眼,納悶是否上面的暗門沒關好,但也沒想太多,在鳳北的攙扶下,鄭修回到房中。

  一路上,鳳北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

  與鄭修的“接觸”,仿佛成了一種習慣與肌肉記憶。她與鄭修以外的所有人仍會下意識地保持距離,惟獨鄭修,相守十年,點點滴滴近乎本能,在鄭修面前,她忘了她的不祥,忘了她的體質。

  直到將鄭修安置到軟榻上,見鄭修沉沉睡去后,鳳北仍未從震驚中回過神,心中忐忑,喃喃道:“這不可能。”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鳳北認為,他之所以能觸碰“鄭善”,那是因為“鄭善”其實是鄭修的“化身”,說白了就是異人奇術的一種。她的術斗不過鄭修的術,才導致她的不祥無法傷害鄭修分毫。

  但這短暫的觸碰,讓鳳北恍然醒悟,其中的道理似乎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簡單。鄭修之所以能克制她的“不祥”,似乎另有緣由。

  “為什么?”

  鳳北無法理解。

  她的病…好了?

  她恨不得立即找點別的活物試一試,卻又忐忑不安。

  鳳北抬眸,看著裹緊被子,熟悉的睡顏。

  “是因為他么?”

  “鳳北姑娘。”

  鄭二娘將其他人遣走后,關上房門,走近鳳北。

  鳳北后退了一步。

  鄭二娘柳眉一皺,停下腳步,微微一笑:“二娘替老爺多謝鳳北姑娘,若不是鳳北姑娘取來‘解藥’,老爺這病疾,二娘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鳳北平靜點點頭,算是回答。

  二娘欠身作揖:“請鳳北姑娘莫要怪二娘唐突,二娘有一問,不知鳳北姑娘可否解惑?”

  鳳北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床上的鄭修,捏緊雙拳,聲音微微顫抖,神情卻依然清冷與平和,她沒等鄭二娘發問,已猜出鄭二娘的問題,便自行答道:“萍水相逢。”

  二娘訝然。

  熟睡的鄭修卻咕噥一聲,囈語道:“鄭夫人。”

  鳳北腮幫一鼓,鄭二娘長袖掩嘴,也掩去了眉目間澹澹的惆悵。偷偷一笑:“二娘懂了。今夜,就有勞鳳北姑娘照料老爺了。”

  鄭二娘說著便盈盈走出去,關緊了房門。

  鳳北抬了抬手,檀口微張,沒來得及拒絕。

  “她走得太快了。嗯。是這樣的。”

  鳳北很快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

  不是她愿意,而是鄭二娘沒來得及問她的意見。

  屋內,燭光搖曳,鳳北在床邊坐下。有外人在時讓她感覺到局促不安,只是當房間內只剩他們二人時,鳳北的心情反倒平靜下來。

  安靜了一會,鄭修悠長的呼吸時不時夾雜著澹澹的鼾聲。

  她看著鄭修的臉,不由自主地靠近,越靠越近,二人雙唇幾乎貼在一起。鄭修“睡夢”中下意識地探了探嘴,卻探了個空。

  鳳北眼中流露出一絲計謀得逞的歡快,輕聲道:“還裝?”

  她又不是不知道這家伙熟睡時是怎么打鼾的。

  瞞不過她。

  鄭修睜眼,眨了眨。他從被窩下伸出手,輕輕抓住了鳳北的手。鳳北正想掙開,鄭修喊了一聲“疼”,鳳北只能由他。

  鄭修一下重一下輕富有節奏地在鳳北那柔軟的掌心中揉捏,似是暗語。鳳北懂了,卻面露哀求:“別…”

  鄭修停止手上動作,納悶道:“為什么?”

  他察覺到二人之間的關系怪怪的。

  主要是鳳北。

  鳳北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勐地一個翻身,隔著被子騎在了鄭修身上,扣住鄭修另一只手,二人十指緊握四目相投。鳳北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令鄭修無比熟悉的笑容,霸氣、灑脫,就像是霸王上硬槍的土匪頭頭。

  “你如今看我,是像謝洛河,還是像鳳北?”

  鳳北肆意大笑,笑得暢快。

  鄭修愕然。

  笑著笑著,鳳北下一秒卻變回了往常的清冷與孤高:“你分不清。”

  “我也,分不清。”

  “十年了。”鳳北貝齒輕咬下唇:“我并非對你無情,只是,我早已分不清我是誰,能讓你歡喜的人是誰,與你成親的人是誰,最后與你相守了十年的人,是誰。”

  “回到人間,我仍是鳳北,不是她。”

  鄭修正想說什么。

  鳳北倔強搖頭:“可最初與你成親的人,是她。”

  “你有沒有想過,從一開始就沒有‘謝洛河’?真正的謝洛河與公孫陌早已在百年前被常闇帶走。留在畫中的只有公孫陌寫下的記憶與往昔,是你,自己將自己活成了謝洛河,你還是你。”

  鄭修努力想要糾正鳳北的想法。

  “可我仍會想著為什么,想著我是誰。”鳳北用一種夢囈般的口吻,說道:“正如那夜她所說,她已成為了一個謎,一個永世活在我心中的謎。”

  “想一想和尚。”

  “我知道,我得了與他一樣的病。只是…”

  “夠了。”鄭修看著鳳北臉上的痛苦之色,忍著疲憊起身輕輕抱住了她:“分不清就分不清吧,不著急。就將那畫中百年當做我們前世,前世你是謝洛河,我是公孫陌,今生,我們重新相識。咳咳,”鄭修干咳兩聲:“你好,這位俏姑娘,我是忠烈侯鄭修,家中有錢,許多的錢。”

  這是鄭修頭一回,真正以“鄭修”的身份擁著她。

  既不是虛幻的公孫陌,也不是化身鄭善,更不是小馬惡童。

  而是鄭修,堂堂正正的首富,忠烈侯,鄭修。

  看著鄭修故作認真的模樣,鳳北一怔。他總能如此,用最簡單的方式輕松安撫她的情緒,抹去她的不安,總能如此。鳳北輕舒一口氣。

  “鳳北。”笑容重新浮現在鳳北臉上:“有鳳來儀,北雁南飛…鳳北。”

  “好名字。”

  二人安靜相擁。

  “對了,說好的獎勵…”

  鄭修忽然有點得寸進尺。但這是說好的。

  鳳北無奈,輕輕在鄭修的嘴唇上小雞啄米般偷了一口,耳根立即紅了個透徹,珠圓玉潤的耳垂上面纖毫畢現,就像一顆晶瑩剔透的提子,令鄭修恨不得咬一口。

  鄭修渾身燥熱,明明在畫卷中當了十年夫妻,如今這般“重新認識”的戲碼,莫名讓他感覺到格外刺激,有種小別勝新婚的快樂。

  鳳北躺在床榻上,與鄭修隔著被子,相擁一夜,說著悄悄話。

  鄭修到下半夜真的累了,真正熟睡過去。

  三天后。

  在鄭二娘的滋補膳食調理下,鄭修身體恢復得很快。

  養鴉人的“必死之術”幾乎殺盡了鄭修體內所有的生機,若不是有“牢不可破”的庇護,鄭修說不定真的抗不過。

  如此可怕的術,鄭修想起了還剩下的三顆眼珠子,暗暗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要養一只養鴉人。

  第三天清晨,慶十三搬來了一張輪椅,鳳北推著鄭修在院子里曬太陽。

  久違的日光映在鄭修那仍有幾分病態蒼白的臉上。

  他享受著一時寧靜,閉著眼睛,意識飄出。

  鄭修煞費苦心在皇城中打造出“無間煉獄”的傳說,如今終于到了豐收的季節。鄭修在鄭宅院中,在心神沉下后,竟能進入心牢。

  有鳳北在一旁守護,鄭修真沒什么可擔心的。有個能打的夫人就是省心。

  心牢中的風景一如既往,片刻后,鄭修看了一眼角落里被鎖鏈困住的畫師詭物,坐在久違的游桌上。

  陰森的風景反倒讓鄭修心生暖意,游桌上,共有三個小人,分別是鄭善、鄭白眉、鄭惡。

  鄭善、鄭白眉分別中了一次養鴉人的術,死了一次。如今兩具化身形態飄忽,若隱若現,只有腦袋的部分成型,其余部分只剩一團灰霧。

  兩具化身似乎被徹底殺死后,陷入了復活期,短時間內不可動用了。

  鄭修隨手一招,羊皮紙卷破開灰霧,自柵外飄入,落于桌上。

  上面清晰地記載著鄭修的信息。

宿主:鄭修  門徑:囚者(甲子·第七門扉)

  限制:驚喜囚籠(未完成)

契合:百分之二十  衍生:坐牢觀天(爐火純青)神游(爐火純青)投影(爐火純青)牢不可破(爐火純青)

  天賦:無商不奸(爐火純青)外語(小有造詣)

  閱歷:白鯉初尋秘,亂世驚風瀾(初入江湖)常闇險脫身,浩然正氣存(隱退江湖)辣手斬仙姑,怒救俏佳人(英雄少年)彈指一眸間,畫中百年歸(百年孤寂)

  有點不一樣了。

  鄭修看著一愣,他從畫中世界走出來時,察覺到周圍的世界并沒有一絲改變時,便知道畫中世界全是公孫陌耗費百年畫下的“記憶”與“思念”,他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也不會對常世造成任何影響。

  鄭修本以為過了也就過了,不料仍是被囚者門徑記錄下來。

  算通了一次鬼蜮。

  閱歷中有了記錄。

  存了檔。

  外語?什么奇怪的天賦?

  鄭修沒來得及納悶他到底在何時何地學會了外語,他很快又注意到,隨著畫中世界的鬼蜮被存檔,他的囚者再次前進了一扇門扉。

  可他還沒進啊。

  正想著,鄭修腳下一空,落入泥潭。

  “噗通!”

  一個幽幽光點在視野中逐漸遠去,鄭修不斷地向下沉。

  鄭修并非第一次光臨“門徑”的雛兒,對此見怪不怪。安靜地等待意識沉到底,腳踩在了實處。腳下是一條路,路的盡頭有一扇半開的門。那就是囚者第七門扉。

  門扉已經打開,只等鄭修走進去。

  鄭修走時,如鋼筋般扭動的血肉從門扉中擠出,門扉竟被擠成了奇怪的形狀。勐烈的黑色腥風將鄭修的長發全呼到腦后,扭動的血肉擠過門扉,在門徑與門扉之間,重新成型。

  鄭修張大嘴巴,一點點抬頭,眼睜睜地看著從門扉中擠出的肉塊,像拼模型般,重新成為一尊高達二十米的龐然巨物。

  怪物有著一張巨大的嘴,里面黑烏烏的就像是一個黑洞,渾身虬結的肌肉隨著怪物的動作在蠕動,就像是一根根肉蟲。最讓鄭修震驚的是怪物身軀兩側各有三根粗壯的手臂,手臂的長度堪比身高,一眼望去,怪物的整體形態,就像是一只長滿了肌肉的蜘蛛。

  眼前浮現出扭曲的小字。

  你進一步深入門徑。

  你在門徑中捕獲‘誕魔’。

  鄭修得知了怪物的名字。

  誕魔。

  眼前景象讓鄭修想起了第一次“捕獲”牢中雀的時候。

  那時候牢中雀直接朝自己撞來,就當“捕獲”成功了。

  可眼下。

  冬冬冬!

  身高二十米的怪物誕魔,發出刺耳的咆孝,向鄭修發動沖鋒。一拳轟向鄭修。

  鄭修見狀,嘴角抽搐。

  這一次“捕獲”,看起來沒那么容易了。

  鄭修半邊身軀瞬間被打成了霧團,鄭修意識有了一剎的空白。

  鄭修萬萬沒想到在門徑中還能遭遇生死危機。

  誕魔六根肌肉手臂一拳砸飛了鄭修后,他六根手臂朝地上一壓,血盆大口打開,因太過用力嘴巴裂開,巨大的口腔內匯聚了一團可怕的黑色光芒。

  鄭修被一拳錘得七葷八素,被打消失的“身體”重新凝聚,他好不容易爬起來,看著誕魔口腔中匯聚的黑光,心中突突,瞠目結舌。

  “這他娘的該不會是一尊炮臺吧?”

大熊貓文學    人在死牢馬甲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