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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收束

  當鄭修的拳頭與阿圖魯的拳頭碰在一起的瞬間。

  二人拳頭碰撞時發出的聲音,仿佛是日蟬谷中憑空出現了一面大鼓。

  如此一聲巨響,谷中,善戰勇勐的烈日部族紛紛痛苦地捂住耳朵。

  日地兩耳溢出鮮血。

  鄭修的上衣頃刻間被利刃般的爆風刮成碎屑,露出他那投影后那精壯完美的肉體。呼本好端端茍在勐男懷中的小鳳喵與此同時被吹飛上天空,四爪向外伸直,在空中如斷線的紙鳶般休休打著旋兒,不知被刮去何處。瞪圓的喵眼兒顯得孤苦而無助。——它后悔了。

  難以想象的力量瞬間將阿圖魯的手臂壓彎,在如大鼓般駭人的巨響后,緊接著便是一聲清脆的骨折聲,阿圖魯的手臂頓時斷成了幾截,森白的骨頭刺破皮肉露出手臂之外!

  阿圖魯張口便吐出鮮血,向后倒飛。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同樣的力量作用在鄭修的手臂上,他的手臂剎那間便沒了知覺,軟綿綿地垂在身側。

  快速后退幾步卸去剩余力道,鄭修低頭一看,只見自己手臂的毛孔沁出了一顆顆細密圓潤的血珠,仿佛被生生擠出那般,再過一會,失去知覺的手臂才傳來劇痛的感覺,讓鄭修情不自禁地咧咧嘴。

  倒飛的阿圖魯那兩米高的龐大身軀,撞入軍中,將他自己的軍隊撞得人仰駝翻。一匹匹驍勇的戰駝發出驚慌的慘叫,有幾位倒霉的士兵,用身體接住阿圖魯后,那反震之力頃刻間將他們內臟震碎,休地幾聲,幾顆血淋淋的眼珠子從盔甲的縫隙中飛出,甚至有人口中噴出內臟的沫兒,一時間,阿圖魯的軍隊在這番變故下,混亂一片,死的死傷的傷,難以維持最初的陣形。

  “夫君!”

  謝洛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眼神中掙扎更甚,她臉上浮現出罕見的焦急,將弓背在身后,咬了咬手指,正想上前幫忙。

  鄭修背對謝洛河,伸出另一只手示意。

  “讓我來。”

  鄭修平靜道,他整條右臂下垂著,顫抖不止。

  對方軍隊因鄭修一人,停下沖鋒。

  阿圖魯面帶獰笑,快速從尸堆中爬起。

  他臉上黑紋密布,與鄭修碰拳的那條手臂已不成形狀。一步步踏出時,下一刻,阿圖魯作出了一件令目視者震驚無比的事。

  阿圖魯忽然用力扯下那條斷成幾截的手臂,肩膀處噴出大量的鮮血,濃郁的血腥味順風飄來。日蟬谷上,因二人那堪比怪物般的巨力而震驚的大漠居民們,看見這一幕時,有的孩子沒見過這般陣仗,嚇得趴石頭上面色慘白,劇烈地干嘔。

  阿圖魯張大嘴巴,吐血過后,他的牙縫間全是血。牙齒的白,血的紅,紅白相見的血盆大口令此刻的他看上去格外滲人。

  一口咬下斷手的手指,阿圖魯就這般當著鄭修的面,從地上一位倒霉士兵的尸體上輕松扯下一條手臂,那舉動,就像是從烤熟的全羊上撕下一條羊腿那般輕松。

  “他要做什么?”

  阿圖魯此刻的舉動已經無法單純用“瘋狂”二字去形容。那種仿佛趟過尸山血海般的從容與瘋狂并存的神情,令鄭修心中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此刻鄭修無法將阿圖魯當成普普通通的異族將軍去看待。阿圖魯是異人,異人是升級版的奇術師,比奇術師更不講道理,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無視規矩,使出超越倫常的奇術。

  他知道此刻不能放任阿圖魯施為,鄭修深吸一口氣,將腰間盛有“血沙”的沙袋打開,漫天沙子灑出。

  “人間奇譚…”

  呼嘯的狂風在谷口狹窄處顯得格外暴躁,可偏偏,灑向天空的“血沙”頃刻間仿佛凝固在天空中那般…定格了。

  “畫沙。”

  十年,連謝洛河也不清楚,鄭修在畫中世界,花了整整十年,深耕畫術,于畫師門徑深入到何等境界。事實上連鄭修也不太肯定。

  一次次地進入門徑,一扇扇門地推開,在兩年前,鄭修在一次入夢中,推開了“第三門扉”。

  正如“門徑”中第七門扉是奇術師的一道門檻,一旦推開第七門扉便能讓奇術師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那般;鄭修推開第三門扉時,與往常不同的“風景”讓鄭修難以忘懷。

  第三門扉之后,不再是一條路。

  或許說,推開第三門扉后,于“門徑”中,就沒有了路。

  那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深淵。

  似淵,似湖,似海,似汪洋。

  鄭修也不知道,那一閃而過的“無邊黑暗”下,到底有什么。他只知道,前面沒有了路。

  但沒有路徑的同時,在“對岸”卻有一扇緊閉的門。

  他無法通過“路徑”抵達那處。

  接下來兩年,鄭修仍能感覺到自己在進步,畫藝不斷地進步,然而他卻再沒有機會進入門徑一窺,更不知道在沒有路的門徑中,他會走向何處。

  血色的細沙混有鄭修的血液,鄭修心思一動,五指虛握,細沙于天中凝成一柄柄精致的小劍。

  數不清的小劍在日蟬谷口盤旋,似一個劍陣。最后散逸的細沙匯聚于鄭修虛握的指間,成了一柄虛幻剔透的“沙劍”。

  劍只有輪廓,沒有實體,偏偏在鄭修握住劍時,渾身氣質一變,雙眼一睜一閉,仿佛變成了另一個陌生的人。眼中布滿滄桑,有著一種望盡世間繁華與哀愁的平靜。

  在鄭修身后,起初仍焦急不安的謝洛河,在看見這一幕時,驀地變得安靜許多。她靜靜地看著鄭修一人,形單只影,鎮守此處,萬夫莫開,眸中填滿了愛慕與柔情。

  “歸一劍意。”

  我有一劍,

  鄭修向前踏出一步,朝遠處阿圖魯一劍揮出。

  時間仿佛停頓一剎,無數的細劍瞬間從阿圖魯的身體穿過。

  最后一道灰暗的劍光,斜斜地在阿圖魯身前落下。

  阿圖魯動作停頓,兩眼瞪大,身上黑色的紋理無力褪去。

  嗤嗤嗤嗤!

  剎那間,在阿圖魯身后,數十頭戰駝口吐白沫,瘋狂地向后跑。跑著跑著半身斷開,成了兩截,頭那半截仿佛不知自己被切斷了般,仍在跑,跑出幾步滾到廢墟里,血噴了一地。

  “啊!

  阿圖魯慘叫一聲,胸前肚前連皮帶骨被切開,只剩薄薄的皮肉連著,斷裂的腸子流了一地。

  數百位來自西域的精兵,在鄭修這一招下,死傷九成,剩余寥寥數十人,早已被嚇破了膽,拖著阿圖魯的殘軀騎上戰駝,死命狂奔,向來的方向逃竄。

  鎮上滿是尸體,斷裂的尸身、花花綠綠的腸子、殷紅的血交織遍地,構成一幅堪稱人間煉獄的慘景。谷中除了風聲外沒有半點聲音,鳥籠破裂,化作漫天血雨落下。

  謝洛河看著寥寥精兵逃離,沒有追出,而是第一時間來到鄭修身邊。

  她看出夫君并非表面上看起來那么輕松寫意。鳥籠這一招她曾在“記憶”中見過,她隱約察覺到夫君狀態不佳,上前攙扶,果不其然,“鳥籠”破潰后,鄭修那精壯的肉體如泄氣的皮球般回縮,變回了書生般瘦弱,軟軟地倚在夫人鼓鼓的懷中,面色慘白,如一張白紙。

  “異人之爭,果真兇險。”

  鄭修朝夫人澹澹一笑,隨意說出一句。謝洛河卻臉色一變,端起鄭修揮劍的那只手。

  下一刻,謝洛河渾身長發飄舞,在極度的憤怒中,她的右眼不經意間浮現出“丁未”二字,谷中呼嘯的風無端停了,天地間安靜得可怕,一尊龐大的陰影在謝洛河身后,無聲無息地浮現,那澹澹的陰影高如群山,遮天蔽日,從遠處看,仿佛就是一尊從幽冥中踏出的魔神。

  “不怕,我沒事。”

  鄭修閉著眼安慰道,站直了身子。

  謝洛河聞言,愣了片刻。點點頭。

  洶涌如海的無邊殺意就像來時般無跡,去也無痕,了無蹤跡。風再次吹起,吹起了謝洛河的長發,遮住她的側顏。

  “你的手。”

  謝洛河心疼地捧著鄭修那只揮劍的手。

  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大小不等的血洞,血液汩汩地流,就像是被千萬根鋼針扎透了似地。她扯下袖子,慌忙地幫夫君包扎,手忙腳亂地包著,包著包著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

  “都怪我。”

  謝洛河哭道。

  此刻的她,再無以往的霸道與灑脫。

  “怪我自己。”

  鄭修古怪地看了謝洛河一眼,剛才那軟綿綿的一箭令鄭修心中疑惑不解。剛才有那么一瞬間,謝洛河的神情與舉動,仿佛就是…鳳北。

  他猶豫著要不要問時,低頭一看自己的手被謝洛河快速包成了粽子,五根手指愣是一根都沒露出來,這包扎傷口的形狀令鄭修心中疑慮消去,哭笑不得地舉起“粽子”:“夫人你這是趁機報復是吧?”

  謝洛河目光閃了閃,移開目光,小嘴微微撅起:“誰讓你亂來。”

  當初在聶公寶庫前,謝洛河不知為何發瘋,瘋狂以雙掌拍擊山石,當時鄭修就是怕謝洛河發癲,故意將她的兩只手包成了粽子般,如今謝洛河故技重施,鄭修一眼便看穿了夫人的小心思。

  月下西天,朝陽東起。

  絕處逢生的大漠居民們紛紛跪在地上,朝烈日升起的方向膜拜——烈日是他們的信仰,那一束驅散了黑夜的輝光仿佛在映召著,他們度過了難熬的黑夜,迎來黎明。

  只是,鄭修在昨夜的表現不像常人,包括族長日地在內,所有人看向謝洛河夫婦二人的目光,忌憚中藏著驚恐,沒了往日的親切。

  鄭修與謝洛河沒有多說,跨過滿街的尸體,相互攙扶著往鎮中走。

  “你的手,為何會傷成這般?”

  半路,謝洛河問起。

  當了十年夫妻,鄭修在謝洛河面前,幾乎沒了秘密。對此鄭修沒有隱瞞,笑道:“我在幾年前便嘗試融合不同的門徑,嘗試著創造出新的‘奇術’。”

  “那劍?”

  “是。‘天地交罡歸一劍意’,本是只有在生死彌留之際、人魂離體時,方可以人魂施展的絕技。而我強行以‘畫師’門徑模擬,等同畫蛇添足,傷人時也傷了自己。”鄭修抬手看著包著緊緊的手,一股澹澹的甜蜜涌上心頭:“‘歸一劍意’在我手中,成了一柄雙刃劍,只能說明我沒領悟其中真意。即便如此,適才那一劍,遠遠不及真正的歸一劍意萬分之一,可惜。”

  這也是為何鄭修將其稱為“歸一劍意”,而非“天地交罡歸一劍意”,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但饒是如此,那似是而非的一劍,直接將異人化的阿圖魯重傷,如今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就是沒死。”

  鄭修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并告訴謝洛河:“異人并非常人,絕不可能輕易死去。”

  謝洛河點點頭,沉默不語。

  她對此深有體會。

  異人,皆是怪物,無一例外。

  鎮上死傷慘重,可死去的大多都是族外人。對此,日地并未有太深切的悲傷。他指揮族人在鎮上清點尸體,并警惕西域大軍卷土重來。

  過了一會,日地用大鍋熬燉了一鍋豬羊肉。至于地上的戰駝尸體,他們沒有用來吃,而是一一掩埋了。對烈日部族而言,駱駝這種生物與豬羊不同,擁有與活人同等的殯葬待遇。

  謝洛河與鄭修就坐在家門口,這時,一位靦腆的青年捧著一小鍋豬羊肉亂燉送來。赫然是那位橫跨大漠的日鼎。

  他的兩只腳仍纏著紗布,但見他走路時并無晦澀,顯然他雙足的變化不影響他的行動。

  “師傅,師娘,多謝!”

  日鼎將亂燉放下,跪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師娘,”日鼎目光炯炯地看著鄭修。在他心中,“師娘”與“師傅”終于有了平等的地位——鄭修昨日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并非除了帥之外一無是處,他與謝洛河一樣能打,戰力爆表。

  日鼎沒有掩飾,主動說出來意:“我想學。”他指了指自己的腳。

  謝洛河勺了一碗燉得軟爛的肉,小口呼氣,吹涼,柔柔地往鄭修嘴里喂。

  要不是有外人在,你得用嘴。

  鄭修心想,吃了一口,反問日鼎:“為什么?”

  日鼎想起了妻兒,面露羞赧:“我要,保護,螺。”

  “好男兒應當如此,可以,以后有空教你。”當了人夫,自知日鼎這簡單的話重若千鈞,爽快答應。

  別的不敢說,但最起碼在奇術薅羊毛這塊,他深有研究。

  甚至乎,鄭修懷疑自己畫師門徑之所以晉升神速,是因為十年間他反反復復薅了謝洛河許多毛,都薅成老夫老妻了,日日日夜的,能不快么。

  答應過后,日鼎心滿意足地離開。

  鏖戰一夜,鄭修的確餓了。在謝洛河的服侍下吃得飽飽的。

  鄭修看著鎮子成了一片廢墟,掙扎著起身想去呆了十年的店里看看。

  二人朝店子走去,讓鄭修慶幸的是,店子損毀不重,稍作修葺便可擇日重開。

  “看來那日你真該出手殺了阿圖魯。”

  地上牌匾裂成兩半,鄭修感慨地將斷成兩截的牌匾翻過來。

  當他看清牌匾上的字時,卻渾身一震,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龍…龍門客棧?”

  鄭修驚聲道。

  “怎么了夫君?”

  謝洛河連忙問。

  鄭修童孔勐地一縮,受傷的手瘋狂地拍著斷裂的牌匾,大聲問:“怎么會是龍門客棧?放你媽的狗屁!怎么會是龍門客棧!”

  謝洛河一看,連忙從身后緊緊地抱住鄭修。

  “夫君冷靜點!你怎么了!”

  這一幕仿佛就是當年,在聶公寶庫前,二人前后擁抱那幕。只不過發瘋的人與制止的人反了過來。

  鄭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伸手去摳那幾個字:“為什么會是龍門客棧?我的陌河軒呢?”

  謝洛河聞言,先是愕然,忽然笑了:“陌河軒?好名字。”

  鄭修如見了鬼般,回頭看著謝洛河,驚恐萬分。

  謝洛河道:“可原來,不就是龍門客棧么?”

  鄭修聞言,頭部莫名地一陣劇痛,仿佛裂開了似地。

  他死死捂著腦袋,蹲了下去,耳邊謝洛河擔憂的呼喚聲越來越遠。

  鄭修眼前一片漆黑,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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