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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他們都是自愿的

  朱棣接過旨意,只低頭一看,便立即想起來。

  這份旨意,確實是他親自下達的,而且就在這一兩日。

  朱棣掃了一眼旨意,隨即便交給亦失哈。

  亦失哈會意,便又將旨意,遞送楊榮人等傳閱。

  眾臣一個個看的一頭霧水,楊榮倒是面不改色,胡廣卻皺眉道:“這旨意與錦衣衛無故捉拿讀書人,又有什么干系?”

  張安世笑著道:“旨意里的內容,不是說的很明白嗎?翰林院所編修的這一部《孝順事實》實在太好了,尤其是陛下御筆親批,臣看了更是情難自己,尤其是那一句:‘惟天地經義莫尊乎親,降衷秉彝莫先于孝。因而,孝為百行之本,萬善之原,大足以動天地感鬼神,微足以化強暴格鳥獸孚草木,是皆出于自然天理,而非矯揉造作。《孝順事實》可使觀者盡得為孝之道,油然而生親愛之心,有裨于明人倫敦風俗的世教。’”

  張安世頓了頓,接著道:“這樣的好書,陛下下旨刊行,還親自作序,自是有教化天下的心思。而我張安世得此書,如獲至寶,所以上奏,懇請陛下,繼續增加刊印的數目,并且雇請大儒和讀書人,宣教四方,這既是教化天下,也有勸導世人遵從禮教和孝道的意思,陛下因而恩準了我的倡議,還親自下旨,命太平府督促此事,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胡廣有些無語,他的口才不及楊榮倒也就罷了,可你張安世也敢班門弄斧,在老夫的面前撒野?

  胡廣頓時感覺心口堵著一口悶氣。

  于是他忍不住道:“可這還是與捉拿讀書人沒有關系。”

  “誰說無關?”張安世大義凜然地道:“既是要宣教四方,賓服四夷,當然是要請人去西洋各番,宣我大明教化,不只是各處藩鎮,我還聽聞,天竺諸國以及西洋諸土番,也仰我大明恩德,只是卻無從知曉我大明之恩義。現在有了這《孝順事實》,則猶如雨后逢甘霖,圣人之道,以孝為本,而陛下也崇尚孝義,因而恩準我宣教四方又有什么錯?”

  胡廣繃著臉道:“可你也不能拿讀書人!”

  張安世理直氣壯地道:“我張榜了啊,張榜求賢,希望有讀書人,能夠響應陛下宣教孝道的旨意,深入不毛之地,宣教四方,可我沒想到,他們只是嘴上說一說什么忠孝禮儀,可遇到了事,他們一個肯上的都沒有。”

  胡廣臉都綠了,便道:“那…那又如何?”

  張安世肅然道:“漢朝的時候,為了弘揚儒學,有張騫和班超這樣的儒生,深入西域之地,光大儒學,使天下無不仰慕天朝之禮教。還有蘇武,蘇武胡公應該是知道的吧,禮教能有今日,恰是因為有這么多忠孝節義之人。”

  “現如今,儒學式微,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明承襲唐宋之制,乃漢家天下,陛下又廣興王道,倡導忠孝,這正是光大儒家的好時機,可現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際,四處征召儒生深入不毛之地,廣播仁義,卻無人肯應募,你說,這算不算不忠?”

  胡廣沉默了,當一個人他講的比你這個當事人還要激進的時候,你雖然明知這家伙鬼話連篇,卻也沒辦法進行反駁。

  張安世道:“除此之外,此番要宣教的,乃是《孝順事實》。此書乃是自唐宋以來,第一步孝經,更是無數翰林和大儒嘔心瀝血,編修而成。更是陛下御筆親批,親自做序。我張安世讀過,尚且有感,這些讀書人讀了,竟無感觸,還對此無動于衷。”

  說到這,張安世緊緊地盯著胡廣道:“胡公,我來問你,若是連讀書人,都對孝道尚且如此冷漠,這…孔圣人若是在天有靈,得知他的學問,被后世一群不忠不孝之輩,歪曲至這樣的地步,更是將忠孝二字,棄之如敝履。你說,孔圣人他棺材板…還按的住嗎?他老人家…”

  張安世后面的話沒能說下去。

  胡廣臉上勐然色變,厲聲打斷他道:“你不要東拉西扯,孔圣人和這無關…”

  張安世帶著幾分諷刺地道:“孔圣人若知自己成了一群不忠不孝之徒的招牌,成了一群只曉得求取功名之輩的遮羞布,他就算起死回生,也會生生給氣死。”

  “胡公,你不要轉移話題,孔圣人的事,就是我張安世的事,也是你胡公的事。再者說了,這些讀書人,張口孔子,閉口便是孟子,可真遇到了事,卻一個個充耳不聞,依舊每日沉溺于安樂之中,這是不是不義。”

  說到這里,張安世大喝道:“不忠不孝不義,若是其他人,倒可以原諒。畢竟他們不是讀書人,也沒有讀孔孟。可這些讀書人不同,他們是讀了圣賢書的,尚且敢做這樣的事,這叫什么?這叫知法犯法!”

  “我張安世看不下去了,不能再這樣放任他們再對不起孔圣人,因而…便請了他們去錦衣衛里頭,喝幾口茶,好生教授一下他們忠孝禮義,這又怎么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眾大臣,接著道:“怎么,看到了一群不忠不孝不義且還無恥之徒,若是不好生給他們一點教訓,難道…還要視若無睹嗎?若是這樣,諸公,我大明還有道德仁義可言嗎?我張安世要問,若連讀書人尚且無恥之尤,臉都不要了,我大明豈不是連蠻夷都不如?”

  “所以沒什么可說的,這件事,乃陛下的旨意,一定要有儒生去宣教四方,而維護道德禮義,錦衣衛也責無旁貸,誰若反對,便是與那些不忠不孝之人沆瀣一氣!”

  胡廣有點氣急了,道:“你這是…欲加之罪!父母在,不遠游…”

  張安世此時卻是笑了,道:“既然父母在,不遠游。那么為何這么多的讀書人,為了科舉,偏要千里迢迢來京城?”

  胡廣捏著胡子惱怒地道:“游必有方。”

  張安世從容不迫地道:“考取功名,追逐利祿,所以就是游必有方,那么宣揚圣人教化,廣播仁義,就成了無方?”

  張安世說到這里,笑了笑,只是這笑了添了幾分嘲弄,他接著道:“胡公,我奉勸你仔細的反思一下你的這些危險言論,你現在說的話,越來越不像讀書人,再這樣下去,我要將你開除出圣人門墻。”

  胡廣勃然大怒,睜大了眼睛,瞪著張安世道:“黃口小兒也敢…”

  一旁的楊榮拽他的衣袖。

  最終出來打圓場:“原來還以為,是無故拿人,不過這只是征辟讀書人去宣教,這就沒什么問題了。如此一來,既可廣播我大明仁義,又使讀書人可以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過…此等事,蕪湖郡王殿下怎可動用錦衣衛呢,依我看啊,大家各退一步。”

  胡廣:“…”

  胡廣張了張口,最后什么都沒再說。

  眾臣也都不吭聲。

  說實話,張安世跑來拿孔圣人和忠孝來說事,是大家都沒想到的。

  這種事,說到了這個份上,也只能心里罵張安世缺德的祖墳冒煙。

  或者說張安世如此行徑,實在聳人聽聞,不過…人家本心是好的,都是為了圣人教化嘛。

  可在古人的價值觀里,或者說在理學的價值體系之下,人是論心不論跡的。

  也就是說,一個有道德的人辦了壞事,這是可以理解的。

  而若是一個壞人,恰好辦好了好事,此人也屬于十惡不赦之列。

  楊榮微笑道:“郡王殿下,依我看,此事太大,還是及早放人為好。”

  張安世對著楊榮,倒是平心靜氣地道:“放心,我斷不會為難他們,將來一定四肢完好的將他們送出來。”

  楊榮立即聽到張安世的送出來的前頭,加了許多的定語,心中了然,卻也知道,這樣扯皮下去,不是辦法。

  此時,禮部尚書劉觀道:“宣教之事,本是禮部的主職,如今卻是錦衣衛代勞,實在不妥,要不來一個折中之策吧。陛下,老臣…去錦衣衛一趟,探望一下被拿的讀書人,如何?”

  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臺階下。

  尤其是對胡廣為首的一群義憤填膺之人來說。

  錦衣衛拿人,這是不可接受的。

  可若是錦衣衛是為了圣人干事,這…雖不可接受,卻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去認了。

  劉觀這老滑頭,站了出來,既打了圓場,讓群臣覺得勉強可以接受。

  同時…這事畢竟是要和張安世合作著來,又可借機,和張安世勾兌一下,這一次雖然可能掙不到銀子,可人情債卻是掙了不少的,橫豎不吃虧。

  最重要的是,劉觀很清楚,自己又貪又懶又沒本事,陛下之所以讓他位列禮部尚書,沒把他給直接砍了,自是因為他善于勾兌,朝中就需要這樣能勾兌的人,他恰好可以勝任這個角色。

  聽了劉觀的話,眾人便立即看向朱棣。

  朱棣已是一切了然,于是站起來,慢慢的踱步,緩了一會,才道:“《孝順事實》,乃翰林院所編的孝經,此我大明之根本,漢晉以孝治天下,大明也以孝治天下,朕如此看重此書,也正因為如此。張卿揭發之事,觸目驚心,我大明的儒生,不及漢唐之儒生遠矣。”

  “人若無忠孝之心,那么又豈敢自稱自己是圣人門下呢?又怎敢說自己讀過圣人書呢?這件事…要重視起來,絕不可忽視,張卿能順應朕的旨意,這很好。無論如何,這件事朕是不打算干休的,事情要辦,從重的辦,如若不然,天下失了孝道,那么遲早妖言要禍亂國家,綱紀蕩然無存,禮部這邊,也要協從過問此事,這是禮部的職責,此次錦衣衛雖是越廚代庖,可若不是錦衣衛揭開此事,誰會去深究呢?”

  “痛心疾首啊!”朱棣感慨地道:“朕嘗對人言,孝乃人之根本,父對子有舐犢之情,子對父更需時刻感念養育之恩。若是人無孝念,與禽獸何異。宣教乃是天下最緊要的事,是以我大明才于天下各府縣廣置學官,負責宣教事宜。”

  “張卿上書曾言,天下四夷不服王化,其根本就在于不知孝順為何物,以至與禽獸無異,我大明要與之善處,便當宣揚禮義,廣推忠孝節義,這些話說的很好嘛,現在正是儒生們效力的時候了,讀書人豈可對此抗拒?”

  “就這樣罷,此事不需再議!張卿一定要周全的處置好此事,過幾日,再上奏來,朕要知道結果。”

  說罷,再不看眾臣反應,直接遣散了眾臣。

  張安世出了文樓,便大喇喇地尋劉觀,當著退散的眾臣之面,一臉坦然地道:“劉公,不妨先去南鎮撫司,陛下既有旨,那么還請劉公辛苦一些。”

  劉觀捋須,微笑著道:“好的,好的。”

  一旁眾臣,默默低頭而去,假裝什么也沒聽見。

  這等事,聽了痛心,還不如不聽呢!

  劉觀則跟著張安世的腳步,一邊走,一邊道:“讀書人沒有受苦吧。”

  張安世道:“應該不會吧。”

  劉觀道:“這便好,這便好,我去探望一下,如此,朝廷和老夫都可放心了。”

  張安世道:“那就辛勞劉公了。”

  “哪里敢稱辛苦呢。”劉觀笑吟吟地道。

  張安世與劉觀出宮,當下便登上馬車,在護衛的扈從之下,直奔錦衣衛。

  這些讀書人,并沒有關在詔獄之中,這也是張安世的吩咐,人家又不是欽犯,把人關進詔獄,這不是將人當罪犯看待嗎?

  可若是關在其他地方,比如說棲霞的千戶所里,那就不算是罪犯了。

  張安世下了馬車,便領著劉觀進入千戶所。

  千戶早聽到消息,忙是來迎,張安世只朝他點點頭道:“人都在何處?”

  這千戶朝劉觀瞥了一眼。

  張安世則道:“這是禮部的劉部堂,是自己人。”

  劉觀尷尬地笑,他的笑有點僵硬,他雖然喜歡勾兌,但是也不至于和錦衣衛當一家人,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天下讀書人都要罵他爛屁股?

  這千戶卻是會意,便當先領路。

  這千戶所有房間相連,還未走進去,便聽里頭有人大聲哀嚎:“學生愿去天竺,學生愿去天竺…”

  劉觀只聽得頭皮發麻,卻依舊裝作微笑的模樣,平靜地跟著張安世。

  到了那穿出哀嚎的房間外頭,張安世指了指里頭道:“劉公,不妨進去看一看這讀書人為何嚎叫?”

  而此時,里頭的人依舊在慘叫:“啊…啊…啊……學生是自愿的,自愿的…絕無怨言…”

  劉觀只僵在原地,臉上的微笑越發的僵硬,見張安世立在一旁,含笑地看著他。

  只是這笑容,讓劉觀突覺得如芒在背,他卻依舊微笑道:“此書生,倒是頗為忠孝。在殿下的感化之下,能幡然悔悟,真乃儒門大幸。”

  張安世很是隨和地道:“走,進去里頭說。”

  劉觀卻忙搖頭道:“算啦,老夫平日里吃齋,見不得血…不,老夫以為…還是讓書生們好生地悔悟吧,老夫只看一看數目。”

  “看數目?”張安世今天倒是好說話,立即對一旁的人道:“來人,給劉公安排。”

  說著,劉觀便很快又到了千戶所的大堂。

  再聽不到那些刺耳的嚎叫,這讓劉觀的心里稍安,落座之后,那千戶便程上了數目來。

  劉觀低頭看著,口里喃喃地道:“總計三百七十二人,是不是多了一些…”

  張安世道:“我還嫌少呢,現在正在教他們拉自己的一些同鄉、同年一起入伙。你也知道,教化這等事,可是馬虎不得,人少了,散于四海,便如一捧泥沙入那汪洋大海,實在是杯水車薪。錦衣衛這邊,預定的員額是萬人。”

  劉觀聽罷,整個人頓時不寒而栗,卻笑了笑道:“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萬人是不是太多了?依老夫看,有個七八千,應該可以應付了。”

  他劉觀也不是磕頭蟲,他是有風骨的,至少他是和錦衣衛討價還價過的。

  張安世道:“再看吧,眼下也沒有其他的好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劉觀繼續道:“這三百七十二人,竟已有三百六十五人,已簽字畫押,愿往四海了嗎?”

  一旁的千戶頓時警惕地看著劉觀。

  張安世則是抬頭看向這千戶道:“一夜功夫,就有這么多人同意?會不會有什么貓膩?”

  千戶還未答。

  劉觀卻壓壓手,微笑著道:“不易啊,真是不易啊,看來錦衣衛卓有成效,太勤懇了。”

  張安世道:“這也不是他們的功勞,主要還是圣人教化的好,讀書人們起初只是一時想不開,現在一點即通,也就愿意為忠孝而奮不顧身了,可見我大明的讀書人,一個個都是好的,并不亞于漢唐。”

  “啊…對對對。”劉觀滿面紅光,搖頭晃腦地道:“殿下此言,真是與老夫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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