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灼漸息,水晶峰群也逐一崩塌,清脆的破碎聲中,大片大片的雪塵彌漫了過來,蓋過了燒焦的廢墟、血肉模糊的尸體,吹散了滾滾硝煙,也將叢生的野火逐一撲面,直至將整片戰場都掩埋在了蒼白之下。
霍爾特疲憊地抬起頭,薇兒的陰影與斯科特的庇護下走去,他看向夜王的方向,茫茫的雪塵撲面而來,如同大霧一般,遮蔽了視野。
冷徹的寒風滾動,仿佛有場風暴近在咫尺。
霍爾特獨臂抓緊秘劍,沒有因戰場的平靜而放松警惕,可警惕了好一陣后,并沒有任何異常的以太反應出現,仿佛那一道火劍真的將所有的強敵都就此貫穿。
緊繃的神經直到這一刻才稍稍放松了些許,霍爾特看向周圍人,“大家都還好嗎?”
“我沒事…斯科特也沒事。”
博德費力地將斯科特扛了起來,簡單地檢查了一下,斯科特很健康,除了雕像的表面多了一些劃痕外,他就跟全新的一樣。
真可靠啊,博德打算等回到不死者俱樂部后,把斯科特放在門口,當做迎賓雕像,如果可以的話,博德甚至想把他當成不死者俱樂部的吉祥物。
“我也沒事,”帕爾默痛苦地咳嗽了幾聲,推了推身旁暈厥的欣達,見她還有呼吸,便補充道,“欣達也沒事,至少還活著。”
帕爾默接著又戳了戳薇兒,但薇兒沒有任何反應,把它抱了起來,用力地搖晃了兩下,一片片羽毛脫落了下來,血肉自行裂解,溫熱的血液淌過帕爾默的雙手。
“薇兒有點問題,它死掉了。”
為了在光灼洪流中庇護幾人,薇兒再一次地超常發揮,代價便是它的肉體再一次地崩潰,喪失了生機。
帕爾默把獵鷹的尸體丟到一邊,喃喃道,“你也算是安全了。”
經過這接連的大戰,帕爾默不確定這以太界內是否還有軀殼供以薇兒復生了,或許它會直接刷新在永夜之地內,再糟點的話,就是變成附近海域里的某只海星。
帕爾默希望薇兒最好不要變成海星,難以想象,在茫茫大海中回收一只海星會有多么麻煩。
彼此確定了一下自身的狀態后,霍爾特的目光落向了附近的不遠處,朦朧的雪塵里,一道黑色的影子逐漸顯現了出來,他向著那里走了幾步,微弱的以太反應升騰,是奧莉薇亞。
“你還好嗎?”
霍爾特關心道,但話剛說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廢話。
奧莉薇亞很不好,光是用眼睛就能看出來,在瑟雷獻身躍入光灼洪流后不久,奧莉薇亞也跟著沖了進去,瀕死之際,瑟雷還一度產生幻覺,把奧莉薇亞視作了愛莎,而在瑟雷被光灼焚滅之前,她利用秘能·帷幕之影保護住了瑟雷。
帷幕之影確實是一個不錯的秘能,它不具備直接的殺傷性,卻可以給凝華者提供極為可靠的保護,但即便是這樣,奧莉薇亞依舊遭到了重創。
曾經神秘典雅的衣裝變得襤褸,大半的身體被光灼燒焦,軀體血肉模糊,滲出點點的鮮血,她的面紗也在高溫中灰飛煙滅,精致的臉龐有一半都被嚴重燒傷,就連一枚眼球也蒸發出成虛無,只留下一個黑漆漆的血洞。
奧莉薇亞的狀態極糟,但作為不死者,這還不足以殺死她,可她懷中的瑟雷就不一樣了。
瑟雷幾乎完全被燒成了一塊焦炭,皮膚表面碳化開裂,僅存的鮮血滴滴答答地滲出,奧莉薇亞甚至不敢用力抱他,似乎有些許的擠壓,就可以把瑟雷揉成一團破碎的灰燼。
呼吸漸止,死神已至。
霍爾特走到了瑟雷身邊,一言不發地舉起斷臂,在以太化的影響下,這可怖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不少,但霍爾特還是毫不猶豫地用秘劍再次切開傷口,也不管斷臂能否重生,又是否會留下魂疤。
鮮血淅淅瀝瀝地溢出,灑落在了瑟雷那干涸的喉嚨里。
奧莉薇亞抬頭看向霍爾特,僅存的眼瞳視力極為模糊,但還是勉強辨認出了霍爾特的身影。
“謝謝。”
“沒什么好謝謝的。”
霍爾特止住了傷口,再一次警惕地看向四周。
眼下戰局情況不明,而具備戰斗力的,也只剩下了他與博德,就像一場竭盡全力的死斗,一位又一位斗士倒在了沙場之中,生還者寥寥無幾。
一陣狂風掠過,周圍的雪塵被紛紛蕩開,視野也因此清晰了不少。
霍爾特看到了那橫貫冰原與王城廢墟的巨大疤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難以想象是何等的偉力,能在以太界內留下這樣的傷疤。
目光沿著逐漸冷卻的疤痕挪移,在這毀滅的盡頭,霍爾特看到了艾繆。
艾繆應該是眾人之中,受傷最輕的一位,但哪怕是這樣,此時她的部分機體也早已過熱,指節更是熔化,冷卻后又焊接在了一起。
她就像一個無法控制雙手的病人,以一種極為畸形的方式,試著將她身下的身影抱起來,但無論艾繆如何努力,僵硬的雙手始終難以挽起對方,她的目光無比焦急。
霍爾特走了過來,在這疤痕盡頭,艾繆所處的位置,就像一個巨大的爆炸坑,周圍的熔融物已經冷卻了下來,層層堆列,像是被凝固的水上漣漪,在更下方,恒久冰封的冰原表面被融化出了一個凹陷,熾熱的余溫中,一具幾近破碎的殘骸就躺在這核心處。
“伯洛戈…”
霍爾特輕聲道,內心一片冰冷。
此時的伯洛戈已經變成了一塊難以分辨的碳化尸體,就像和整個廢墟、冰原鑲嵌在了一起一樣,雙臂完全消失,下肢也破碎成了灰燼,他的軀干如枯樹一般開裂,但縫隙之下依舊是灰黑色,毫無肉體與血液可言,仿佛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光灼的燃燒中消耗殆盡。
伯洛戈的面容已經無法辨識,眼窩也空蕩蕩的,整張臉的皮膚都變成一層輕薄的硬殼,嶙峋的骨骼完全凸顯了出來。
如果不是知道伯洛戈是不死者,以這種程度的傷勢,霍爾特已經打算開始默哀了。
“他還需要多久能復活?”
“我…我不知道。”
艾繆搖搖頭,茫然地看向霍爾特,眼中盡是驚恐,仿佛伯洛戈這一次真的要死了。
霍爾特也被艾繆的眼神驚到了,察覺到她的情緒后,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怎么回事?”
“他,他的煉金矩陣過載了,”艾繆努力回憶自己感知到的情況,“為了引導光灼,超量的以太徹底壓垮了他的身體,這就像…就像…”
霍爾特神情凝重地說道,“煉金矩陣完全熔毀。”
每當凝華者遭遇深入煉金矩陣的傷勢時,傷勢愈合后就會在煉金矩陣上形成一道魂疤,它會阻礙以太的流動與煉金矩陣的效率,影響凝華者力量的同時,也令他們有種區域崩潰的風險。
用霍爾特聽到的一個比較有趣的形容來講,煉金矩陣就像電路,魂疤則是電阻。
眼下伯洛戈的狀況要比魂疤糟糕百倍,引導光灼下,他的煉金矩陣完全崩潰、熔毀,即便能夠再次愈合,那也將是一個布滿魂疤的煉金矩陣,更不要說,它真的能愈合嗎?
伯洛戈的恩賜·時溯之軸,難道連煉金矩陣的傷勢也可以治愈嗎?
艾繆不清楚,霍爾特更不知道,他只是意識到,現在他們又失去了一個可靠的戰力,局勢再一次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我找不到他了,”艾繆緊張地抬起手逐漸變得虛幻的雙手,“明明之前,我都可以潛入他心靈深處的,但這一次我找不到他了。”
當伯洛戈遭到到絕對的重創后,他的復活周期會變長,但即便這種情況下,伯洛戈的心智依舊存在,但這一次艾繆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
霍爾特緊張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他死了,徹底死了?”
說是不死者,但很多不死者還是有著可以被擊殺的方式的,一旦伯洛戈是真的死了…霍爾特有些不敢去想了。
艾繆焦急地看著伯洛戈,她想做些什么,但又什么都做不到,手臂無意義地比劃著,像是快要崩潰的病人。
此時又一道寒風涌過,整片區域的雪塵都被蕩開,霍爾特的視線再次沿著疤痕前進,他看到了被毀滅的王城宮殿,也看到了燒焦的戰場,在這一切的盡頭,邪異猙獰的身影艱難地屹立著。
攝政王半跪在廢墟之上,和眾人不同,光灼洪流來襲時,他直接踏入了鏡界之中,完美地避開了這致命的洗禮,但當他從鏡界里回歸時,等待他的只有憎惡的黑暗。
“叛徒…該死的叛徒…”
低沉的斥責聲從攝政王的頭頂傳來,只見黑暗如同寄生物般,牢牢地抓住了攝政王的身體,纏繞住他的喉嚨,限制住了他的身體,在攝政王的背部高高隆起,猩紅的眼瞳再次注視大地。
比起先前那可怖的姿態,如今夜王的形態看起來要弱小了很多,火劍確確實實地重創了他,幾乎一劍徹底抹殺了他的生命。
但在那固執癲狂的求生欲下,在以太界的充盈力量前,夜王再一次僥幸地活了下來,僥幸地得到了魔鬼的庇佑。
巨大的陰影投射了下來,遮天蔽日。
霍爾特的視線緩緩上移,只見那千手千足的龐然大物再次屹立了起來,火劍貫穿了他,但遠沒有能力殺死這位原罪的存在,至于永世之役的萬千刀劍,此時已經消失了大半,只剩一些零零散散的劍刃,徒勞地從他的體內刺出,做著最后的反抗。
很顯然,在傲慢的力量下,賽宗的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霍爾特僵硬地站在原地,一股從未有過的絕望感涌上心頭,付出了如此之多的代價,引動了這般的奇跡之力,可最終,他們還是失敗了。
可這并不代表霍爾特要放棄。
抓緊秘劍,霍爾特向前邁步,仿佛以太界了解了他的意志,贊賞他的精神,世界給予了奇跡的回應。
周圍的寒風變得更加凜冽了起來,無窮的狂風襲來,牽動著萬千的雪塵,無情地掃過每個人的臉頰。
一抹熾白的強光從霍爾特的身后升起,他回過頭,那貫天徹地的熾白風暴近在咫尺。
秘源。
霎時間,空靈的神圣感縈繞在每一位具備煉金矩陣的人身上,他們齊齊地感受到了與秘源的聯系,就連傲慢之罪那焦油的軀體,也在這熾白輝光下,開始分崩離析,只得后退。
霍爾特仰望著那神圣的存在,作為榮光者,他自然知曉起始繪卷上的秘密。
第八人、煉金矩陣的源頭…凝華者之神。
霍爾特是個無神論者,但這一刻,他愿意將秘源視作神靈對待,祈禱那虛無縹緲的轉機。
于是密集的腳步聲從秘源的輝光之下響起,霍爾特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他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血民們正從風暴之中走去。
血民們成群結隊,每個人的神情都狂熱無比,口中訴說著玄奧的禱言,如同一支虔誠的朝圣者。
梅麗莎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在她引領下,凈土的光環依舊庇護著他們,無論是寒風還是雪塵,哪怕是黑暗與烈火都無法侵犯他們絲毫。
所有人都凍結在了原地,仿佛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這么旁觀著,注視著他們的到來。
梅麗莎越過了霍爾特,越過了艾繆,抵達了那燃燒的坑底,神情悲憐地撫摸著伯洛戈那寸寸崩裂的軀體。
“烈陽熄滅了。”
滾燙的淚水從梅麗莎的眼中滴落,滲入伯洛戈枯萎的軀體之中。
悲傷的氛圍還來不及彌漫開來,梅麗莎站了起來,神情憤怒,振臂高呼。
“烈陽永不熄滅!”
“永不熄滅!”
血民陷入了與梅麗莎相同的狂熱之中,他們一并高呼著,就像在講述某個可以改變現實的咒語。
“告訴我,你們想要什么?”
優雅的聲音在人群之中響起,聲音仿佛不會衰減一般,掃過冰原,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無論是霍爾特還是艾繆,哪怕是夜王、攝政王,他們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從心底升起,仿佛有某種邪異癲狂的事物正逐步呈現,他遠比此世禍惡還要可怕,比原罪還可憎。
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異常。
身穿宇航服的希爾就這么出現在了眾人之中,金色的面罩映照著梅麗莎的眼神,映照著所有人的眼神。
他再一次問道,“告訴我,你們想要什么?”
“烈陽。”
梅麗莎說,其余的血民也一一應和著,聲音此起彼伏。
“不,我是指更本質一些的東西。”
梅麗莎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但轉眼間,就再次堅毅了起來,她明白希爾的意思,坦言道。
“復仇…”
梅麗莎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充滿了抑制不住的情緒。
“我尋求烈陽的復仇,將這些夜族、所有邪異的存在,統統曬死于陽光之下,我尋求烈陽打破這鮮血的地獄,燒穿那厚重的陰云。
我尋求…烈陽的再次升起!”
希爾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一把將殘破的伯洛戈抱了起來,雙手抬起他的身體,高高舉起。
“那么各位還等什么呢?”希爾歡呼道,“給我你們的靈魂,而我將實現你們的愿望。”
血民們痛苦萬分,血民們一無所有,血民們不祈求希望,也不在乎所謂的靈魂是否存在,又歸屬何人。
復仇,血民們只想復仇,向著這些吮吸他們血液的怪物復仇。
血債血償。
直到黑夜被燃燒殆盡,直到一切寧靜之際,直到他們能重獲自由,一睹白日的模樣。
希爾察覺到了那一縷縷被釋放的靈魂,感受到了那洶涌的憎意,他將伯洛戈朝著秘源高高舉起,仿佛要將他獻祭給這偉大的存在。
“你還等什么呢?”
希爾對著秘源大喊道,聲音宛如雷音一般,滾滾而過,回蕩在以太界內。
秘源沉默地屹立著,耀光的絲帶從伯洛戈的軀體中延伸出來,縷縷絲線糾纏在了一起,凝聚為實體的纏結,將伯洛戈緩緩吊起。
如同一場宏大的儀式,殘破的軀體懸停于秘源的注視之下,伴隨著漸起的心跳聲,伯洛戈那枯朽沉寂的身體上,再一次閃爍起煉金矩陣的輝光,那些破碎的、零零散散的路徑在秘源的力量下,奇跡般地復位,重新拼接在了一起。
以太流過,將路徑一一點亮,就像打破定律了般,本該層層堆起的魂疤蕩然無存,就像時間回溯般,破碎的煉金矩陣回歸到完美的狀態。
不…這還不夠完美,遠遠不夠完美。
鮮血的血肉從伯洛戈的殘軀上快速生長,骨骼重鑄,一道道肌肉纖維重重糾纏,血管穿插而過,鮮血憑空溢出,如同精致的解剖模型,直到新生的皮膚將這一切包裹起來。
血淋淋的眼窩中,眼球再造,晶狀體調整到初始的姿態,緊接著以太的輝光填滿了眼瞳,宛如蘇醒的天神。
霍爾特等人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短暫的震驚后,霍爾特反應了過來,他意識到了希爾魔鬼的身份,也意識到了希爾引導著這群血民,以他們的靈魂許愿為伯洛戈許愿。
為什么?
霍爾特不明白,他只覺得自己好像踏入了某個未知的陰謀之中,而后更令他震撼的一幕上演。
伯洛戈那破碎的煉金矩陣已經完全重鑄了,可秘源對伯洛戈的調整沒有結束,原本的路徑一分為二,如同樹木深扎進大地的根須,就像血肉之中復雜的毛細血管,路徑不斷分化、越發復雜,遍布在靈魂的每一處,映射在身體上的每一寸。
“在這以太界內,秘源的見證下,靈魂的燃燒中…”
以靈魂的獻祭為材料,以魔鬼的力量為引導,以血契的約束為憑證。
霍爾特后知后覺道,“這是一場儀式。”
“一場榮光者的…升變儀式。”
自植入煉金矩陣的那一刻,伯洛戈就便化身為了一枚棋子,穿過層層阻礙,戰勝諸多強敵,終達底線——升變至那榮光的皇后。
漫天的雪塵紛紛凝滯在了半空中,輝光的照耀下,它們宛如群星般璀璨,而在這絢爛的華光之中,伯洛戈睜開了雙眼。
激蕩的以太漣漪橫掃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