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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潛入

  毀滅的余波在半空中激烈回蕩,名為恐懼的情緒在隱秘之土內肆意蔓延。

  作為一座獨立于塵世之外的超凡之地,這里一直保持著絕對的和平與安詳,哪怕焦土之怒時的血戰,也未曾影響到這里半分。

  因此生活在這里的絕大部分凝華者、殘缺者,他們都不曾面對過真正的戰火,更不要當戰火直接在隱秘之土內部燃起時了。

  可以說,伯洛戈的行動無論成敗,都給予了這些人極大的震撼,將他們的天真與夢幻撕碎,以廢墟和鮮血告訴他們,他們從來都無法置身事外,更無法騎在所有人的頭上,去裝作所謂的超凡貴族。

  大多數參戰的低階凝華者都愣在了原地,身子不受控地顫抖著,呼吸變得急促,高階凝華者還能好一些,即便沒經歷過這樣的血戰,日常的訓練里,也打磨出了一顆堅毅的心,只是眼下這些和身經百戰的秩序局職員們相比,還是差了許多。

  坍塌的地層阻礙了追兵們的前進,他們必須優先配合極光之路,處理起伯洛戈留下的爛攤子,不然伯洛戈沒抓到,這片地層就要徹底垮塌下來,把范圍內的所有工廠夷為平地。

  地表之上的光鮮亮麗只是奢華的裝飾,鍛造坑底的無數熔爐、流水線,才是支撐起隱秘之土運轉的基石所在。

  “我有個猜想。”

  奔走的途中,奧莉薇亞忽然說道。

  “講。”

  伯洛戈的話語干脆利落。

  奧莉薇亞沒有立刻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把目光從雅尼斯與優蘭達的身上掃過,停頓了片刻,她才繼續說道,“如果按照我們之間聊的那些,失蹤的人口被當做了血民,那么他們一定有某種手段把血民運輸出去。”

  她接著補充道,“諸秘之團留著這些血民毫無用處。”

  “血民?”

  這個看似陌生的詞匯,刺痛了帕爾默,他警覺地轉過頭盯著奧莉薇亞的臉,奧莉薇亞的目光沒有避讓,直直地與帕爾默對視在了一起,表示自己的絕對坦誠。

  “血民又是什么?”優蘭達問道。

  “一種長的像人的食材,”帕爾默的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道,“專供夜族食用的食材。”

  優蘭達與雅尼斯的表情微變,她們并不蠢,很容易便明白了帕爾默的意思。

  “就像這些凝華者們,”奧莉薇亞指了指頭頂的黑暗穹頂,“每一個凝華者能過上這樣的日子,他的腳下就必然踩著十位、百位的殘缺者與普通人。”

  “夜族也是如此…從本質上來講,夜族是一個以血液為聯系的債務人族群,但和債務人不同的是,我們不受躁噬癥的影響,取而代之的是對血液的強烈的渴望,也就是渴血癥。”

  奧莉薇亞繼續說道,“每一位夜族都需要定期食用血液,久而久之,夜族的內部誕生了極為特殊的鮮血文化。”

  “你的朋友們應該還活著,”奧莉薇亞看出了優蘭達臉上的憂慮,“夜族需要血民不斷地產生鮮血…”

  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所以夜族不會讓他們那么輕易地死去,而是盡可能地壓榨他們體內的鮮血,直到干癟的血管里,一滴血液也抽不出來了?”

  優蘭達的眼睛上蒙了一層霧氣,聲音保持著鎮定,可仍能聽出隱隱的顫音,“就像屠宰廠流水線上的牲畜。”

  “之后呢?”雅尼斯沒有被這殘酷的信息擊垮,他追問道,“就這么被抽成干尸,變成垃圾一樣丟掉嗎?”

  “如果這樣的話,那倒還是不錯的結局。”帕爾默插嘴道。

  如果把帕爾默的人生當做一本的話,目前他的人生有三個轉折點,其一是成人禮時,知曉世界的殘酷性,其二便是倒霉地成為債務人,第三則是與伯洛戈搭檔,開始越發瘋狂的工作生涯。

  其中那最遙遠的成人禮,它就像基石一般,夯實在了帕爾默的心底,成為塑造他這一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

  帕爾默似乎沒有和伯洛戈提過,正是在成人禮后,他閱讀起克萊克斯家的歷史,知曉了那瘋狂的破曉戰爭,至此夜族一詞如烙印般刻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夜族內有一個評判血民健康程度的標準,一旦血民被認為無法有效率地產生血液,他們就會被拉走,進行賦血,這聽起來很不錯是吧?經過賦血,獲得不死之身。

  但實際上,為他們進行賦血的都是劣等的夜族,賦血過后,這些血民會直接被轉化成沒有心智的嗜血者,成為夜族征戰的排頭兵。”

  帕爾默冷漠地講述著與夜族有關的情報,“那種情況下,血民的心智已經被折磨至了崩潰,在求生的本能下,很少有人會拒絕賦血,至于那些直接死掉的血民…新鮮的尸體會被集中起來,投入機器中,攪碎、壓癟、榨出最后一丁點血液,成為嗜血者們的口糧,畢竟嗜血者也算是夜族的一種,它們也需要鮮血的滋養。”

  說完這些,帕爾默又補充了一句,“但愿你們的朋友身體健碩,不會那么容易死掉吧。”

  剛剛遭遇戰勝利的喜悅蕩然無存,氣氛變得沉重、壓抑,帕爾默的話讓每個人都喘不上來氣。

  “他說的是真的嗎?”優蘭達對奧莉薇亞問道。

  奧莉薇亞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對情報的認可。

  無形的絕望感籠罩在鍛造坑底的黑暗中,直到伯洛戈開口說話,他的聲音依舊是那副平穩的樣子,仿佛完全不受壓抑氣氛的影響。

  “你覺得諸秘之團該怎么把血民運送出去?一座大型曲徑之門嗎?”

  “我覺得不太現實,”奧莉薇亞說,“你應該知道,曲徑之門的種種限制,根據穿梭距離、人數的多少,它需要消耗的資源也會成倍上升。”

  “光是運這些血民未免太虧了是嗎?”伯洛戈低聲道,“說到底,還是一筆經濟賬啊。”

  經濟、資源…這才是主宰并限制人類的關鍵,要是有無窮無盡的資源,恐怕傳說中的受冕者,早就于人類之中誕生了,而人類也不會限制于地表之上,就像伯洛戈“前世”記憶里的那樣,早已涉足群星之間了。

  “在這隱秘之土內,應該還有某個與外界聯系的秘密通道,通過這個方式,諸秘之團把數不清的殘缺者運輸出去。”

  伯洛戈望著不遠處,至圣樞紐的巨大地基,“出于安全與隱匿,多半就是那了。”

  確定好方向與情況后,伯洛戈的步伐突然停了下來,他回過頭對雅尼斯與優蘭達說道,“感謝你們的幫助,到這就好了。”

  優蘭達怔怔地看著伯洛戈,她還想說些什么,最終無奈地笑了笑,“也是,我們繼續跟著你們,只會妨礙你們戰斗的。”

  伯洛戈輕輕地點頭,突然又說道,“抱歉。”

  “抱歉什么?”

  “剛剛的戰斗。”

  伯洛戈看向遠方,就算凝華者們與極光之路再怎么挽救,終究還有千百噸的巨石墜落,壓垮了一片又一片的廠房。

  零星的爆炸聲響起,延綿的火光像是炬火般,高高升起,不知道吞沒了多少人的生命。

  伯洛戈誠懇道,“戰爭就是這樣,再怎么克制,也難免將其他人卷進來。”

  優蘭達倍感意外地看著伯洛戈,沒想到伯洛戈這位強大的守壘者,居然會對她說這些。

  她問道,“外面的凝華者都這樣?”

  “至少我是這樣,”伯洛戈說,“力量只是工具,僅此而已。”

  優蘭達露出了一副苦澀的笑意,嘆息道,“沒什么,這種事總是要流血的…況且,我也沒資格替他們說些什么,我只希望流下的血是有意義的,希望這能改變什么。”

  “一定會的。”

  伯洛戈極具理想地回應道。

  面對這擲地有聲的話,優蘭達的心情變得越發復雜,哪怕事先做足了覺悟,但當現實真的來到眼前時,她仍不由地感到茫然。

  “你們都是這樣強大且理性嗎?還是只有你這樣。”

  這應該是她與伯洛戈最后的談話了,優蘭達想多了解這個奇怪的人,就像她很好奇,伯洛戈為什么會喜歡電影,優蘭達一直覺得,電影是給她們這些殘缺者用以逃避現實生活的安慰劑,是上層凝華者僅有的仁慈。

  “可能吧。”

  伯洛戈很想說,秩序局的專業人士們都是這樣,可話到嘴邊,他才想起來,自己身邊就有一個極為獨特的反例。

  “怎么了?”帕爾默留意到了伯洛戈的目光。

  “總會好起來的。”

  伯洛戈說著和優蘭達擺了擺手,他又說道,“下次見。”

  沒人知道會不會下次見。

  優蘭達與雅尼斯逐漸消失在了黑暗里,伯洛戈并不擔心兩人的安全,作為奧薩娜一系的人員,她們在這鍛造坑底內,應該有著保護自己的手段。

  相比之下,伯洛戈倒應該擔心一下自己才對,他們孤軍奮戰,深入敵營,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是會冒出守壘者,還是榮光者,又或者說,這些敵人一同降臨。

  “有人來了。”

  氣流遭到了擾動,帕爾默如同警覺的蜘蛛般,察覺到了蛛網上的異樣,提醒道,“應該是凝華者。”

  這種的情況,在伯洛戈的意料之中,隨著他們靠近至圣樞紐,諸秘之團的防御也變得越發嚴密。

  伯洛戈猜,鍛造坑底全面封鎖后,先賢議會應該還派遣了不巡邏隊,他們不會嘗試與伯洛戈正面沖突,而是在發現伯洛戈的第一時間,向著其他人發出信號。

  只有高階凝華者才能限制伯洛戈,低于守壘者的凝華者趕來,只是徒增傷亡而已。

  這次不需要伯洛戈提醒,奧莉薇亞主動地展開了陰影,夜幕籠罩住三人,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他們離至圣樞紐越來越近了,當那高聳灰白堆壘而起的龐大造物浮現在眼前時,三人都不由地感到一陣窒息。

  “我們該怎么進去?硬闖嗎?”帕爾默悄聲問道,“就算硬闖,這里也沒有門吧?”

  帕爾默打量了半天,硬是沒有在這宏偉的造物上,發現可以進入的通道,它像是完全封閉起來,只有從地表才可以進入。

  “那位狂想公爵呢?她應該有辦法進入其中吧?”

  奧莉薇亞問道,她能嗅到越發濃重的血氣味,猜想正一點點地變成現實,她將要再次面對她的同族,一時間奧莉薇亞的心情有些復雜。

  她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血腥紛爭的源頭。

  “奧薩娜?我猜奧薩娜現在自身難保。”伯洛戈冷冰冰地說道。

  兩人遲疑了一陣,一致認可地點頭。

  隱秘之土是先賢議會的大本營,結果在大本營內丟了這兩個人,居然沒法第一時間找到,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除非…除非有人在暗中幫助伯洛戈等人,拖延了先賢議會的行動,至于之前遭遇的幾次戰斗,伯洛戈認為這已經是拖延后的效果了,不然以先賢議會對他們的警惕性,出動的遠不會是這些人。

  “我估計奧薩娜已經被先賢議會注意到了,說不定,她現在也在這座高塔之中,甚至和她的父親在一起,直面先賢議會的審問。”

  伯洛戈的視線順著眼前的基石建筑上移,直到無窮的黑暗阻斷了他的目光。

  “那要大搞破壞嗎?”

  帕爾默目測了一下基石建筑的尺度,它確實有些太巨大了,但如果伯洛戈全力以赴,倒也不是沒有撼動的可能。

  “然后呢?你覺得我還有余力繼續接下來的行動嗎?”

  伯洛戈說著伸手拍了拍帕爾默的肩膀,聲音忽然柔和了起來,“比起我,接下來的行動,你來才最合適吧?”

  “啊?”

  “有時候我都快忘了,你之前可是鴉巢的情報人員,滲透工作對你來講,應該非常輕松吧?”

  “輕松?”帕爾默覺得伯洛戈在嘲諷自己,“你猜我是因為什么,從鴉巢調到了外勤部。”

  伯洛戈臉上的笑意一僵,雖然中間有過許多坎坷,但行動的整體還是十分順利的,幸運快讓伯洛戈忘記了,帕爾默本身就是一個極不穩定的因素。

  “不過嘛,作為前情報人員,我還確實有些想法。”

  帕爾默望著那令人窒息的建筑,緩緩道,“它不可能像墾室那樣密不透風,也就是說,它一定有著氣流的交換,我可以找到那個點,進而打開前進的路。”

  他說著,眼底映亮起了微光,“但在我找到道路前,那些人就交給你了。”

  帕爾默閉上了眼,統馭著無形的風,它們成為他的信使,被派遣出去,如同群鴿般環繞著地基建筑飛舞。

  見此伯洛戈也默默地張開了自身的秘能與場域,他察覺到了那些靠近的敵人,階位差距過大,以至于這些人絲毫沒有發覺,伯洛戈已經窺探到了他們的存在。

  伯洛戈輕輕地握拳,像是隔空掐爆了一顆多汁的蘋果,黑暗里一個又一個的身影扭曲、膨脹、爆炸,他們的矩魂臨界在瞬間被侵入,體內的以太暴亂,不受掌控。

  血肉橫飛、內臟四濺,鮮血汩汩地淌下,與碎肉浸泡在了一起,無聲地流淌著。

  “解決了。”伯洛戈說著活動了一下五指。

  數秒后,帕爾默睜開了眼,回應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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