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物,力量與代價并存的武器。
戴上面具的那一刻,伯洛戈便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那不斷溢散的、如同霧氣般升騰的恐懼,就像某種“虛靈學派”的秘能般,持續不斷地影響著所有注視伯洛戈的人。
駭然與驚懼在他們心底的深處生根發芽,不斷地瘋長著,直到撐破軀體、鮮血淋漓。
所謂的代價也與力量并行著,戴上面具的那一刻,伯洛戈的眼前便閃現起了詭異的幻覺,數不清的、邪異的面容在注視著自己,陣陣晦澀怪異的低語聲在耳旁呢喃。
面對著這一切,伯洛戈面無表情,對于一位不死者而言,恐懼與邪異對于他的影響力,早已大打折扣了,更不要說伯洛戈還有著那段糟糕的黑牢經歷。
他親身經歷過瘋囂與癲狂,當你直面地獄后,所謂的幻覺也只是虛妄罷了。
可…真的如此嗎?
為了試探這契約物的極限,伯洛戈驅動著以太,將它們源源不斷地注入面具之中,那朦朧虛幻的迷霧也開始逐漸擴散了起來。
起初只是遮蔽住了伯洛戈的面容,將他扭曲成了邪異憎惡的模樣,但很快這種霧氣便逐漸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伯洛戈…停一停!伯洛戈!”
杰佛里注視著這一切,隨著霧氣的覆蓋,伯洛戈的形態也變得越發猙獰了起來,幻化成可憎的姿態,披掛著破舊的襤褸,被鐵絲纏繞的軀干,還有那邪笑與滴血的鳴響…
巴德爾身穿防護服的原因,他的表情被遮掩了起來,但也是從剛剛起,他再無聲息。
帕爾默的臉色慘白,在駭魂之容的影響下,他本能地想要出手,解決這一危險的目標。
抬起的手輕微地顫抖著,秘能隨時處于釋放的階段。
周遭人都遭遇到這樣的影響,直接受到契約物反噬的伯洛戈,他更不好過,數不清的畫面在他眼前飛逝,就像植入儀式時所感受到的痛楚般。
呢喃與尖嘯都消失了,詭異壓抑的寂靜下,伯洛戈看到了一片荒涼的焦土,焦土與實戰室重疊在了一起,畫面破碎,令人分不清虛實。
這一刻伯洛戈的呼吸終于有所紊亂,急促了起來。
硝煙遮天蔽日,燃燒的焦土上,數不清的士兵倒下,血流成河,無盡的哀嚎聲匯聚在了一起,變成一首凄厲的悲歌。
青色的眼瞳顫抖著,這是伯洛戈原以為自己忘記的過去,如今它被“駭魂之容”從記憶的深處拖出,暴露在陽光之下。
你真的是無所畏懼的嗎?伯洛戈·拉撒路。
似乎有聲音這樣質問著自己。
伯洛戈沒有回應,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喉嚨吞咽著口水,但除了口水之外,還有著某種腥臭的東西,就像熾熱的鮮血,里面夾雜著碎肉與骨渣,還有那更加珍貴的,被稱作靈魂的東西,它們一同被吞咽著,咽入腹中。
明明是虛幻的感覺,但仿佛這一切真的發生過般,胃液翻滾著,喉嚨里響起嗚咽的聲響。
真糟糕啊…
伯洛戈向來討厭自己從軍的那段記憶,尤其是這段記憶,他以為自己忘記了,誰曾想它只是被埋葬了起來,埋的很深,深到再度見到它時,伯洛戈心里有的只是驚慌與陌生。
伯洛戈感嘆著、又懷念著。
那片荒涼的焦土啊…真是好久不見…
就是在這無數的死尸與焦土上,自己向魔鬼立下了血契,就此欠下沉重的債務。
那是伯洛戈一生都逃不掉的夢魘。
“怎么回事?”
另一個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彌漫的瘋囂。
對方很果斷,沒有半分的猶豫,虛無的意志一瞬間支配了四周的以太,在他的號令下,躁動的以太全部停滯了下來,萬物靜默,強行打斷了駭魂之容的效果。
以太緘默。
亞斯舉起手,手臂上閃耀著滾燙的紋路,朝著這里大步而來。
四周的以太全部陷入了靜默,就像有大手扼住了喉嚨,帶來一陣壓抑的窒息感,也感謝于這一瞬間的窒息,伯洛戈從混亂的幻覺中掙脫,一把扯下了面具。
就此那朦朧的邪異感得到了徹底的終結。
得到解脫的不止是伯洛戈,還有周遭的三人,每個人都一副脫力的模樣,大口地喘著氣,汗水劃過臉頰。
“來的真是時候啊,亞斯,”杰佛里贊賞著,看了眼氣沖沖的亞斯,轉而又看向臉色同樣慘白的伯洛戈,“你要是不出手的話,我都準備用些暴力手段,讓伯洛戈停下來了。”
聽到杰佛里這樣說,其他人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時候,杰佛里已經將手放在了槍袋上,就像蓄勢待發的槍手,隨時準備將敵人射成篩子。
“神…神經病啊!”
帕爾默緩過了勁,破口大罵著,駭魂之容的力量,不足以擊潰這些凝華者,但無論是誰,突然被拖進驚懼的幻覺里,都會感到一陣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
亞斯走了過來,隨著幾人從幻覺里脫出,盤旋在亞斯手臂上的光耀也衰落了下去,他眼神警惕地看著伯洛戈,就像隨時準備鎮壓他一樣。
這一點不是開玩笑,擅長“以太緘默”與“以太禁絕”的亞斯,最常做的工作,便是鎮壓并無力化敵人。
“沒什么,只是在測試一件契約物,而伯洛戈顯然有些過于自信了,險些失控。”巴德爾在這時緩緩說道,聲音微微顫抖,看樣子他受到的影響也不小。
如此近的距離,毫無預兆的爆發,任誰都難以反應過來。
“你們升華爐芯,把這種東西拿出來做什么?”
亞斯冷酷地問道,除了鎮壓并無力化敵人,亞斯另一件經常從事的工作,便是配合安全收容部,收容那些危險的契約物。
“是部長的意思,她想把這東西送給伯洛戈。”
巴德爾說完,又對伯洛戈問道。
“你覺得這件禮物如何?”
伯洛戈坐在凸起的圓柱上,頭顱低垂著,手中拿著那張面具,起初他還干嘔了幾聲,吐了一地的口水,現在則沉默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伯洛戈,你為什么突然要這樣做?”杰佛里這時問道,“雖然你有些瘋瘋癲癲的,但我知道,你還是有理智的,你做這些,應該不止是什么一時興趣吧?”
“這家伙絕對是一時興起啊!”帕爾默在一旁慘叫著,“我看到我家的那些臭老頭,圍著我念叨個沒完,還有幾個站在河的另一端,朝我招手,叫我過去!這也太駭人了!”
大家都默認地屏蔽掉了帕爾默的話,只有伯洛戈抬起慘白的臉龐,笑著回應自己的搭檔。
“也就是說,你內心最深的恐懼,居然是你家的那些老頭嗎?”
伯洛戈實在是被帕爾默的反應逗笑了,言語也沒帶上之前的敬意。
咳嗽了兩聲,伯洛戈凝了凝神,終于從這糟糕的感覺里緩和了過來,他對杰佛里說道。
“我只是很好奇,我內心最為恐懼的事物是什么。”
“你看到了嗎?”
“嗯,看到了,確實很糟糕。”
伯洛戈一反之前的活躍,神情肅穆、帶著些許的悲傷。
“有興趣講講嗎?我還蠻好奇,能讓你這種家伙為之恐懼的,究竟會是什么東西呢?”杰佛里沒有斥責伯洛戈的莽撞,反而關心道。
“沒什么,只是我從軍的那段記憶而已,在瘋狂的戰場上,每時每刻都在死人,炮火洗禮著大地,鮮血滲透了土壤。”
伯洛戈的聲音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摸起來大地就像是活的,溫熱的,帶著血的…
雖然我記不清我和魔鬼的交易具體是什么,但我大概能想到,我當初是為了什么而交易的。”
伯洛戈仰起頭,略顯惆悵地嘆息著。
“那是地獄般的戰場,我想要活下去,所以它便賜予了我不死之身。”
喉嚨間再次涌現了那股吞咽感,不止是吞咽著血肉,還有吞食那名為靈魂的感覺,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惡心,伯洛戈排斥著,弓起身子想要嘔吐,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啊…糟糕透頂的回憶啊。”
伯洛戈難過地笑了笑,隨后目光看向巴德爾,一手舉起面具。
“至于這個禮物…我非常喜歡。”
恐懼,直入人心的恐懼,無法抗拒的恐懼。
粗暴地將你內心深處,最為脆弱的東西拖出來,將它毫無遮掩地暴露在陽光下、傷痕累累。
伯洛戈再次戴上了面具,只是這一次恐懼得到了約束,它將伯洛戈再度化作惡靈,青色的眼瞳打量著其他人。
“我從軍時,我的長官曾和我說過這么一句話,他說…戰爭實際上是一種外交手段。”
伯洛戈站了起來,恐懼的迷霧在他身上盤旋,仿佛有尖針般,輕扎著每個人的皮膚,但疼痛很輕,不至于讓他們驚恐地吼叫。
“所以…我想恐懼也是如此。”
伯洛戈能感受到他人的懼怕,就像某種鮮甜的氣息般,在鼻尖縈繞著。
“恐懼也是一種手段。”
面具下的臉龐露出獰笑。
“一種人與人之間交涉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