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季高官生谷。
傅決抬起頭,看著漸漸漆黑的天空、以及天空中那無數詭異的紅光。
地面極其輕微地震動著,預示著即將發生什么大事。
蕭風潮消失得太過突兀,甚至殘留的體溫也仍在空氣中飄蕩。
大風揚起、花海低伏,無數花瓣飛葉飛灑如雨。
坐在長桌對面的鼓微微瞇眼:“你這徒弟…他就是五典書靈?”
“嗯。”傅決收回了望著天空的目光:“他去幫小邢了,現在你們收不到五典書靈、也收不了小邢了,怎么辦呢?”
那些和尚們微微睜眼,神色都有些凝重了。
鼓也站起了身,輕輕一嘆。
“龍子。”一名和尚柔聲道:“你在此的任務已然完成,請去助你父親復蘇。”
鼓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欽。
欽連忙低頭應是,隨后飛入空中,身軀開始一點點變大,轉眼間變成了一只巨大的鳥。
鼓深深看了傅決一眼,沒有再說什么,輕輕一躍,飛向了天空。
很快,欽便帶著鼓擰身一閃,撕開扭曲的空間,消失不見。
“傅谷主。”
為首的和尚問道:“您明知龍子此去將引醒燭龍、助我佛國塑造新日月,為何不攔?”
“攔?”傅決干笑一聲:“現在羅睺正在奪天道氣運,鼓是有機會出手而不受天道懲罰的,不放他走,我怎么把你們全弄死?”
他說著,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肩頭一抖,把軍大衣甩了下去:“來吧,開打!”
那和尚臉色微微一變:“傅谷主,你我皆是為了眾生之福,何必如此?”
“眾生之福?”
傅決呵呵一笑:“不管你們是被騙的、還是自己騙了自己,這一切都已經開始了,我能做的,就是替我家小徒弟盡可能掃清障礙。”
和尚蹙眉。
“別啰嗦了。”傅決扭了扭胳膊:“開始吧!”
和尚嘆了口氣,低頭頌了句佛號。
在他身后,其他和尚一個個走了過來,他們原本都是一副平靜祥和的模樣,但隨著走上前來,有的仍是慈眉善目有如菩薩、有的卻變得怒發沖冠好似金剛。
他們各自手中都出現了些許寶物,有的是佛珠、有的是金剛杵、有的是禪杖,各不相同。
出現在山谷中的和尚越來越多,一眼望去,竟有至少幾十人!
一股龐大莊嚴的氣息不知不覺地籠罩住了整個山谷。
“傅谷主。”
為首的和尚沉聲道:“對不住了。”
一片無邊無際的扭曲空間里,有數不清的綠色鬼火在飄蕩。
復雜破碎的長廊零碎地散落、漂浮于虛空之中,模樣恐怖詭異的鬼怪遍地都是。
這里,乃是陰曹地府。
這兒或許本該有一個巨大的城鎮、宮殿,但此時也已然完全崩壞,只有那些不入輪回的鬼怪如無頭蒼蠅般四處游蕩著。
龍女——螢,身披著深淵斗篷,完美地融入了這一片漆黑中,悄無聲息地向前走著。
她向邢云霄承諾了,要來此地拿取地藏經書。
地府的入口在酆京,扭曲的生死規則已然從倒塌的鬼門關外溢,致使酆京里的居民沒有了活人、死人的區別,但螢并不在意這些,她輕易地穿過了充滿死氣的空間,來到了地府。
而地府中這無數鬼怪,同樣攔不得她分毫,她的斗篷能夠隱藏一切氣息,再強大的鬼怪也不可能察覺到她,她在這里如入無人…不,無鬼之境。
當初蘇合香在夢中花了三個多月才走完的路,她幾天便來到了盡頭。
如今隔著很遠,她已經能夠看到那尊像。
那是符合蘇合香描述的菩薩像,半邊身體是金身,寶相莊嚴、大慈大悲的模樣;另半邊身體卻變得漆黑如墨,仿佛魔化一般,長出了畸角、露出了獠牙。
此時這尊像正在微微顫抖著,金身僧面愈發慈悲、墨身魔面的嘴角卻滴出了血,十分詭異。
腳步聲輕至,螢站定于巨像下方,抬頭望著。
她輕輕掀開頭頂斗篷,露出了嬌純的少女模樣。
“活的地藏王菩薩?”
螢皺起眉,喃喃道:“天人五衰,西方極樂世界亦是崩碎,你為什么沒有死?而且半個身體還成了魔,這是怎么回事?”
菩薩像不停顫抖著,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螢扭頭望向四周。
這里確實散落著許多金紙,仔細去看,上面用梵文寫滿了經文。
她揮了揮手,周圍便刮起了一陣風,所有經紙全部卷起,飛入她手中。
“這就是能夠復活陳念的寶物?”
螢眉頭蹙得更深了:“不,它們根本沒有這種能力,我一看便知。”
“你是…燭龍…之女?”
這時,菩薩像終于有反應了。
它輕輕震動著,聲音卻不是從它口中發出,而是從這地府盡頭的四面八方響起。
螢并不覺得害怕或詭異,抬起頭直視著菩薩像:“你與我父親對于輪回規則的領悟都已然達到極致,你和他一樣能夠活下來,我可以理解——但你為什么會魔化?你不是大愿菩薩么?”
“以你的能力,在地府中開辟出一片樂土并不難,為何會被污染至此?”
菩薩像上,那半邊金身面容依舊是慈悲不變,但魔面卻一點點扭曲起來,似乎要變得更加瘋狂。
“這是…一個陰謀…一個巨大的…陰謀。”
四面八方回蕩著菩薩像那黃鐘大呂般的聲音:“她要將…佛…神…人…萬物萬靈,全部拖入…罪惡…”
“吾以吾身蝕魔…可知其思、究其念…但…吾已快要無法…支撐…”
螢的臉色終于變化了。
她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你說什么?!這天地之變竟是人為?!那不是無量劫之一么?!”
“燭龍,之女。”
這時,菩薩像的聲音似乎稍稍穩定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斷續:“你知道,絕地通天,是將,我們,分成了兩,兩個世界。”
“或許世界注,注定由生入滅,但,但不會就,就此融合。”
“解鈴,唯有,系鈴者。”
螢臉色一變再變,似乎在極短時間內想了很多很多。
最終,她抿了抿嘴,低頭看向自己手中那一大疊金色經紙:“所以,蘇合香在玉京山上看到的一切是假的?你這東西根本救不了他們想救的人?”
“這是無,無奈之舉。”
菩薩像嘆道:“吾唯一之法,便是感,感召他身邊之人來,來此。”
螢長長呼了一口氣,臉色也再度平靜下來。
她重新抬起頭:“那么現在我來了,你說,我們要怎么辦?”
“佛已不佛、神亦不神,唯魔仍是魔,如此,如此下去,萬道湮滅。”菩薩像答道:“請,請重續天道、再建輪回,送他們去…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它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消失不見。
“重續天道?再建輪回?”
螢搖了搖頭,露出了一聲苦笑:“就算是父親蘇醒,怕也不敢放出這種大話…不過…”
她看了看手里的經紙:“這東西雖然沒辦法復活誰,卻好像蘊含著地藏領悟的生死輪回規則,或許可以幫到…邢云霄吧。”
收好經紙后,她又看了看已然安靜不再顫抖的地藏菩薩像,如星辰般的童孔中閃過一抹復雜情緒,隨后重新戴好斗篷兜帽,扭頭離開。
極深、極遠、極大的地府,對于螢來說不過方寸小地。
她身影輕飄,比這里的鬼魅還要鬼魅,不到片刻就已然從地府中消失。
但當她回到俗世后,第一眼便看見了漫天擴散的魔氣,以及感應到了遠方傳來的那股熟悉氣息。
足以遮蔽萬物的深淵斗篷下,忽然冒出兩道忿怒到了極點的目光,這雙目光幾乎化為了濃烈血煞,比邢云霄將業障催動最到極致的時候還要恐怖得多!
“鼓——你敢?!”
她幾乎是磨著牙發出了這三個字。
天空下,忽然出現了一片沒有任何光線的純粹黑暗。
這片黑暗出現在酆京上方,隨后極速向著青松省龍南山方向而去。
已然被濃郁魔氣影響的天空中隱隱響起了雷聲,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卻又似乎還在迷茫地尋找。
此時的青松省龍南山上方,欽化作的大鳥正懸停于半空,鼓站立于其頭頂,望向下方。
那不僅僅是一座連綿山脈,更是他的父親。
即使是從天空中往下看,也依然能看見龍南山山嵴的一個高處,一片幽幽紫光正在一點點轉化為金光。
隨后這片金光開始滲入山中,無數金光如脈絡般散開,蔓延向龍南山的每一個角落。
鼓長發飛舞,深深呼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玉盒。
玉盒打開,里面躺著一枚純粹的漆黑之物,它就如同螢的斗篷一樣,能夠吸納一切光芒、能夠屏蔽一切探查,甚至無法判斷它是方是圓、是大是小。
即使是他,在看到這枚純黑之物時,手也忍不住有些顫抖。
但就在他準備伸手將其取出時,后方忽然隱隱響起了一陣令他感到心季的雷鳴。
鼓皺眉回頭。
只見天際遠方,一抹黑暗被掀開,隨后一個人影以無法想象的速度由遠及近,而比那人影更快的,是她的拳頭。
“鼓!給我死!”
轟隆隆…
天邊響起了雷鳴,邢云霄手指微顫。
就在剛才,蕭風潮說了很多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馬頭明王面具,是佛門伏筆。
金翅大鵬、北冥一戰,還有鼓,全都是佛門伏筆?!
他們想要渡化自己、渡化老師、奪取人皇之書書靈、促成魔國…太多太多,他甚至一時無法總結出佛門到底想要干嘛。
“我畢竟只是五典。”
蕭風潮在一旁嘆道:“我知道一切術,卻很難知道世間一切事,能感應到的只有這么多,更多的…很難,你恐怕需要一個三墳書靈,不然,我們可能連對手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邢云霄咬了咬牙,望向遠方。
大地已經開始震顫,未知的存在似乎開始了戰斗,雷鳴中更是隱藏著令他神魂不安的氣息。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他很熟悉這種感覺。
那便是人皇之書被毀的那一夜。
那一夜,天空中倒懸樓閣忽現、人間一切現代科技力量全部失去作用,詭異橫現,整個世界變得無比糟糕。
那么今天之后呢?
“邢云霄!”
他正在出神,忽然聽見天空中傳來了蘇合香的聲音。
轉眼后,一柄飛劍停在了附近,蘇合香從白猿控制的飛劍上跳了下來。
“我本來要去重山省找鼓,結果就碰見…誒,蕭風潮?!”
她一邊呼喊著一邊沖了過來,隨后一怔:“你也來了這里,難道長生谷也出事了?!”
“嗯。”
蕭風潮沉重地點了點頭。
邢云霄輕輕一嘆:“合香,你碰見了什么?”
“我碰見了五猖神!”蘇合香立即回過神來、答道:“它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事,但我沒功夫想那么多,趁著徒弟在,就讓徒弟把他一劍砍了,然后…”
“隨后我察覺到了不對。”白猿收起了飛劍,大步走來,神情凝重無比:“雖說魔國雛形已成,但這魔氣擴散的速度也太快了,而且最詭異的是,我竟然能在魔氣中聽見佛門梵音…”
“不僅如此,龍南山那邊好像也不太對勁。”
聽見“龍南山”這三個字,邢云霄臉色微變:“不會吧?那座山是燭龍,難道?”
“說到龍南山。”蕭風潮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之前老師說,龍南山龍嵴峰上有一棵移植去的菩提樹,那也是佛門計劃中的一環!鼓…他把父親的血肉之軀送給佛門驅使了!”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失色,嚇得臉色全都白了。
就連在邊上半天沒說話的高宇辰、安夏兩人,也深知這是什么意思。
要是佛門連燭龍都掌握了,那還打個屁?
就在這時,安夏突然一怔,看向自己腳下:“有人在從地下接近我們!”
幾人的神色都變得緊張起來。
如今風云涌動,自然草木皆兵。
不過,不用他們說,安夏已經出手。
此地是安夏市,便是她的地盤——或者說,就是她的本體之所在。
她只是對著地面方向一伸手,不到一秒后,便見到一個人影從地下被她攝了出來,唉喲一聲滾倒在地。
滾倒在地的不僅是這個人影,還有他背著的另一個人。
“這是?!”
待看清了滾倒在地上的另一個人后,邢云霄與蘇合香臉色同時驟變:“陳念的尸體!”
沒有半點猶豫,邢云霄抬起拳頭便朝那個被安夏抓出的人轟了過去,蘇合香亦是豎眉凝目、雙手掐決,渾身凝聚起金色電弧。
但很快,白猿閃身而出,攔在他們中間:“師尊,這是玉京山上那尊石像!”
眾人皆是一怔。
地面上,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的石玉虛抬起頭,一眼便看見了蘇合香。
他又驚又喜,都來不及起身,便喊道:“一出來就碰見你們,我運氣夠好的!快,龍南山要出大事了!那里有個老頭需要幫忙!我們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ps:一大章加上昨天那章,兩章挺過去三到四章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