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十二所,算是暗衛與黑衙的結合體,皇權特許先斬后奏,上查百官下捕綠林,無論在朝廷還是在江湖威懾力都極大,里面的錦衣差爺從門口路過,哪怕是六部要員都得心頭犯怵,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早朝會上因為右腳進門,惹了梁帝不喜。
但這種無與倫比的威懾力,僅限于十二所的在編官吏,雇傭狗腿子并不在此列。
入夜,石鼓街,路口的大牌坊下。
一棟木制的小班房,修建在牌坊側面不起眼的角落,窗戶也就兩尺見方,外面掛塊牌子,上面寫著個已經掉色快看不清的‘捕’字。
頭發花白的賈勝子,穿著身衙門小吏的袍子,左手拿著蒲扇輕搖,慢條斯理的在記事簿上寫著:
“曹阿寧報,木屐巷王家的老太太,丟花母雞一只…”
巴掌大的小木房子,根本容不下兩個人,身著官差袍子的曹阿寧,只能斜靠在門口處,手里拿著茶缸,慢條斯理的吹著漂浮的茶葉。
“呼~~”
眼見賈勝子認認真真寫著案情記錄,曹阿寧搖頭道:
“寫這些有什么用,我以前就是當暗衛統領的,命案要案有專人去辦,這些巡街狗腿子送上來破事,瞅都不會瞅一眼。”
賈勝子搖了兩下蒲扇,以過來人的口氣叮囑道:
“這大梁的官場,和南朝可不一樣。圣上繼位后,整頓朝綱肅清紀法,列下十二律,第一條就是‘明記’,也就是把每日所行之事明明白白記錄下來,交由上級審閱封存。
“如果出了事情,往下追根溯源,記錄上有而上級忽視,下屬無責上級擔罪;記錄上沒有,則下屬擔罪。
“別看丟只雞是小事,萬一夜大閻王殺過來,在木屐巷附近藏身的時候餓了,隨手偷只雞吃,事后犯下驚天大案,要株連周邊巡街差人,稟報雞被偷的差人,便算是提前發現異樣,無罪…”
曹阿寧拿起茶缸抿了口:
“那你怎么知道,夜大閻王藏身的時候偷了只雞?萬一不是他偷的呢?”
賈勝子搖了搖扇子:“疑罪從無,朝廷同樣沒法證明夜大閻王沒偷雞,只要沒找到偷雞的真正兇手,證明偷雞一案和夜大閻王無關,那就會認可你提前發現異樣但不受重視,盡了責任,按律免罪…”
“噸噸噸…”
曹阿寧把一大缸茶一飲而盡,見賈勝子還在嘮叨,又詢問道:
“我好歹也算個入門宗師,武藝放在十二所不算拔尖兒,也處于上游。這到了京城,就干巡街的差事,月俸才五兩,好房子都租不起,你說上面的公公,是不是識人不明?”
賈勝子聽見這話,輕輕噓了下,而后道:
“這是賞識我等,給我等機會;圣上繼位后,最喜歡的便是從底層爬起來的官吏,朝堂上凡是從地方官一步步升上來的臣子,地位明顯比有世家背景的高,沒背景圣上給伱當背景。
“你一路上那般討好寅公公,寅公公都快把你當干兒子了,讓你在這巡街,是不想讓你送死,專門放到這里混資歷…”
曹阿寧倒是知道自己很受寅公公賞識,想了想又道:
“若我等都是從基層做起也就罷了,憑什么許天應那么受寵?上來就封了個小爵位,賞個大宅子還配一堆丫鬟,早上跑去國師府下棋,下午去禁軍當教頭,偶爾還能去王公家里赴宴。都是一起出來的,我還得給他牽馬開路…”
賈勝子微微聳肩:“別拿跑魁不當武魁,人家再不能打,尋常宗師還是隨便收拾,和咱們這些臭魚爛蝦能一樣?”
曹阿寧對這話也沒法否認,把大茶缸放下,按著腰刀道:
“行了,再巡一圈就散衙,去老許家里蹭吃蹭喝。”
“想辦法幫那王老太太把雞找回來,出來辦事,就得有點功績,不能光混日子。”
“知道啦,我去買一只差不多送過去。”
曹阿寧拍了拍袍子,本想按照路線出發巡街,但剛走沒幾步,忽然發現手底下的一個老暗衛,按著刀柄從街頭快步跑來,遙遙便急急稟報:
“頭兒,不好了,歲錦街那邊出事兒了…”
曹阿寧聽見這話,心頭便是一驚。燕京的歲錦街,可是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達官顯貴扎堆,只要出岔子,明天指定會有朝臣參十二所幾本,當下迅速上前:
“出什么事兒了?有人嫖霸王娼?”
“那倒不是,好像是死了人,趕快帶人過去看看吧…”
下午時分,歲錦街上車水馬龍,隨處可見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街邊的華美樓閣內,則是燈紅酒綠鶯聲燕語,似乎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淡淡奢靡。
行人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夜驚堂做尋常護衛打扮,沿著街邊緩步行走,欣賞著與云安截然不同的街景。
折云璃則是嬌俏小丫鬟的打扮,梳著精致的羊角髻,斯斯文文跟在身側,看起來就好似和護衛一起出來私會的大戶丫鬟,不時看一眼旁邊的大鋪面:
“這春滿樓在什么地方?都走這么久了還沒瞧見…”
夜驚堂也是第一次來,自然不清楚具體位置,只知道在歲景街的中心地帶,他隨意掃了眼道:
“應該就在前面。待會要對付的目標,是江湖魔頭‘剝皮書生’,據情報,相貌看起來很儒雅,年紀四十多歲,隨身應該帶著一把劍,化名‘鄧書安’…”
折云璃常年泡說書堂子,自然聽過剝皮書生的名號,小聲道:
“剝皮書生名頭比那個趙棟大些,賞銀少說得四十兩吧?咱們對半分,一個人拿二十,感覺還是虧本的樣子,都不夠傷藥錢。”
夜驚堂對此搖頭道:“行俠仗義,要不求名利,就算一文錢沒有,咱們遇上了也得管。若是沒銀子就不動手,那不就任由此等惡匪在北方逍遙法外了…”
折云璃只是說說罷了,也沒要酬勞的意思,略微琢磨,又低聲道:
“驚堂哥,你偷偷帶我去青樓逛,要是師娘知道,不會揍你吧?”
“我又不是帶你進去喝花酒,辦事罷了。待會要是瞧見或者聽見什么,切記別好奇,不然后果自負…”
“切我又不是小丫頭了…”
兩人如此閑談間,很快來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來到了歲錦街的中心地段,‘春滿樓’的大招牌,也映入了眼簾。
折云璃對青樓還是很好奇的,遙遙打量幾眼,看著窗口若隱若現的騷氣窯姐兒,暗暗“咦”了一聲,本想和夜驚堂開玩笑,但馬上又覺得不對,蹙眉看向春滿樓三層臨街的一個窗口,詢問道:
“那個人…是不是華小姐他爹?”
“嗯?”
夜驚堂正在觀察春滿樓附近的地勢,聞言也順著目光看向春滿樓三層,果然發現窗口處有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正單手負后摸著下巴,看模樣是在醞釀詩詞,雖然距離有點遠,只能看到側臉,但可以確認是華伯父無疑。
而且更恐怖的是,小云璃因為前兩天華俊臣三句話不對就掏錢的事情,大大低估了這慫包伯父的實力。
華俊臣實戰經驗再少,自幼勤學苦練的底子做不得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基本功并不差,云璃抬眼蹙眉盯著打量,正在醞釀詩詞的華俊臣,馬上就有了反應,轉眼看向了這邊。
而后就是六目相對…
夜驚堂暗道不妙,想當做沒看見,但瞧見華俊臣往后一縮躲閃,又連忙頓住的動作,便知道為時已晚,低聲道:
“打量目標要用余光,別盯著看,都多大人了,還能犯這種小錯。”
折云璃發現華俊臣轉頭,知道自己出紕漏了,神色沒異樣,嘴上低聲道:
“距離這么遠,我還以為他注意不到…現在怎么辦?”
夜驚堂發現華伯父表情也有點尷尬,便想轉頭就走。
結果他倆還沒轉身,可能是以為他們要回去找小姐告狀的華俊臣,就連忙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夜驚堂見此,扭頭就走顯然不符合護衛的人設,當下只能硬著頭皮,快步到了春滿樓外。
等走到附近,他便瞧見了華俊臣的馬車,可能是怕被閨女找到,還專門停在了側面角落。
華俊臣站在窗口,看著兩人走來,知道后面的小丫鬟叫吳妞妞,不過閨女給取了個好聽的名字,改成了‘云璃’,此時神色坦然中帶著三分尷尬開口:
“華安,云璃,你們怎么來了?”
夜驚堂總不能說自己是來辦事的,面對這個問題,只能瞎編道:
“天都快黑了,小姐讓我們出來叫老爺回去…”
華俊臣聽見這話,眼皮都跳了下,左右看了看后,從窗口翻身一躍,直接落在了兩人面前,把夜驚堂拉到一邊兒:
“小姐知道我在這里?”
夜驚堂腦子并不笨,搖頭道:
“綠珠姐說可能在歲錦街的酒樓宴客,讓我過來找找,然后就遇上了…這都是正常的人情往來,老爺也避不開,我都明白,回去就說在棋社找到了老爺…”
華俊臣見夜驚堂如此機靈,深感欣慰,但這種事光欣慰顯然沒用,他從袖子里摸了摸,取出了一張銀票,給后面斯斯文文的云璃:
“云璃,你去給小姐買點首飾水粉,給自己也買些,隨便挑,算老爺賞的。”
折云璃瞧見華俊臣遞過來的銀票,就知道是給的封口費,讓她別告密。她眨了眨眸子,欠身一禮:
“是。”
而后就拿著銀票,乖乖跑去了不遠處的脂粉鋪子。
華俊臣見此暗暗松了口氣,又對夜驚堂道:
“你待會給云璃丫頭打聲招呼,讓她回家別…”
“明白,就說在棋社碰見了老爺。”
華俊臣點了點頭,而后便扶著夜驚堂肩膀,一起往里走:
“名利場的交際應酬,都是如此,我也沒辦法,朋友設宴不能不來。華寧他們都在上面喝酒,你也上去喝兩盅,就當舟車勞頓,犒勞你們一下…”
夜驚堂發現華俊臣喝花酒瞞而不報也就罷了,若是還一起進去喝,被華小姐知道,還不得咬死他。他稍顯遲疑:
“這個…要不我在門外等著,我沒來過這種地方,放不開…”
“唉,說的我放得開一樣,上去就喝酒,又不在這里過夜,老爺是有家室的人…”
華俊臣顯然就是打著拉夜驚堂下水,讓他回去沒法如實稟報的主意,說話間連推帶拉,硬把夜驚堂帶進了春滿樓。
華俊臣作為世家門閥的嫡子,雖無官身爵位,但放在京城的公子哥里面也是頂流,加上財大氣粗為人豪爽,無論在哪兒都是財神爺的待遇,剛進門,風韻猶存的老鴇兒就跑了過來獻殷勤:
“哎呦這位公子好生俊俏,敢問是…”
華俊臣親自跑下來迎接護衛,說出來顯然不合理,為此介紹道:
“這是我一個世交好友的兒子,最近來我手底下跟著做事,你叫華公子就好。”
“喲”
老鴇兒看夜驚堂身板相貌就知道不一般,一聽也姓華,哪里敢怠慢,連忙帶路送上三樓。
三樓說是雅間,倒不如說是一整個大平層,整個三樓就一個套間,有茶室、大廳、臥室等等,四面都是窗戶,幾乎可以鳥瞰皇城以外的全景。
此時雅間里面人還不少,華寧和兩個護衛,在側面的小房間里就坐,旁邊還有其他管事護衛,應該是華俊臣朋友家的隨從。
正常這些人就是在外面待命,隨時聽候吩咐,但華俊臣也不知是不是怕華寧回去碎嘴子,對跟班相當好,還給弄來了酒菜。
而中間如同宮殿似得的正廳里,坐了不少人。
坐在中間主位的,是個有點胖的中年人,穿著錦緞長袍頗為貴氣,看面相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老爺,身邊還有個四十余歲儒生,面相也頗為和善。
而左側,則是兩個江湖氣較濃的中年人,其中一個身材健碩舉止豪爽,另一個則帶著幾分文氣,手里拿著把折扇,算上歌姬樂師,總共十來號人。
夜驚堂跟著華俊臣進入雅間,見沒有開無遮攔大會,暗暗松了口氣,本來想自覺去華寧拿來吃兩口了事,但他哪怕遮掩的再狠,骨相還是太過勻稱,武人一看就能感覺出不像是軟腳蝦。
他剛剛走進去屋里,坐在左側的壯碩漢子,就抬眼打量了下:
“這個后生,身板倒是不錯,也是習武之人?”
華俊臣見此,如方才一樣笑呵呵介紹:
“這是我一個朋友的兒子,以前在江湖混跡,最近才到我手底下做事,練過幾年破鋒刀。李兄的一手‘風塵刀’出神入化,今天恰巧遇見,不指點兩下怕是說不過去。”
夜驚堂聽見這話,心中一動,拱手道:
“閣下是刀狂李光顯李大俠?”
壯碩漢子聞言一愣,坐直幾分:
“賢侄聽過李某的名號?”
夜驚堂此行入北梁,底層雜魚可能沒聽過,但稍有名氣的宗師,只要不是隱姓埋名,肯定都有了解。
這李光顯可不一般,燕京禁軍的刀法總教頭,雖然不如席天殤這刀圣,但放在整個北梁,刀法也能進前五,已經算得上精英雜魚了。
夜驚堂拱手帶著幾分激動:“燕京十萬禁軍總教頭的名號,在下豈會沒聽過,在下自幼練刀,可以說是聽著李大俠的名字長大,沒想到今日能親眼瞧見。”
李光顯在朋友面前被如此吹捧,那肯定是喜笑顏開,擺出長輩做派,抬手示意:
“來來來,就坐,都是自家人,沒必要這么客氣。這位是‘劍君子’陸行鈞,你別說你沒聽過…”
夜驚堂對燕京的高手都做過調研,只要不是臭魚爛蝦便如數家珍,見此又起身一禮:
“燕京佛花劍的名聲,在下豈會不知,據說陸劍仙當年還和沙州的神塵禪師交過手,不知這江湖消息可屬實?”
陸行鈞含笑回了一禮:“當年被神塵老和尚指點過兩句罷了,若是交手,我如今都快滿十歲了,哪里能好端端坐在這里喝酒。我旁邊這位,乃景陽侯府的門客鄧書安鄧大俠,平時為人低調,你肯定沒聽說過,但輕功、劍法都是一絕…”
夜驚堂聽見這話,輕輕吸了口氣,經歷壓著情緒,臉上才沒有露出古怪。
他打量了下旁邊面向儒雅的目標客戶,表面上還是連忙見禮:
“拜見鄧前輩。那這位伯父,莫非就是當朝景陽侯?”
景陽侯是正兒八經的功勛之后,自幼也愛習武,但身寬體胖的模樣,就知道練的不咋地,不過幼年和華俊臣一起讀書,算是死黨,此時也沒啥架子,抬手道:
“不用客氣,都是自家人,叫聲韓叔就好,坐吧。在坐都是武人,講究個以武會友,你初來乍到,在坐叔伯也不知道深淺,要不亮一手,讓叔伯們指點指點?”
華俊臣其實也想試試夜驚堂的底子,但女兒護犢子不讓,此時有機會,自然是含笑贊同:
“華安,在坐全是平日難得一見的高手,求指點的機會可不好找,來亮一手給叔伯們看看,都是自家人,沒人笑話。”
夜驚堂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景陽侯旁邊的鄧書安身上,但鄧書安能坐在這里,純粹是景陽侯帶個門客當參謀,以免朋友聊武學他聽不懂,輩分和李光顯等人明顯差一截,席間只是陪笑,根本不輕易插話。
夜驚堂光看相貌,沒法確定這是不是南朝的通緝要犯,也不能因為青龍會的一面之詞便殺人,聽見華俊臣的言語,他心中一動,倒也沒拒絕,謙虛道:
“我以前在江湖闖蕩,什么都練,算是打雜家的。去年在安西府那邊,遇到過個高人,傳授過一手劍法,但到現在也沒琢磨明白,在坐剛好三位前輩都是劍客,在下獻丑展示一下,還望諸位前輩能指點迷津。”
陸行鈞是京城王公的女婿,正兒八經江湖名門出身,劍法比華俊臣扎實的多,聞言抬起配件道:
“亮出來看看。”
夜驚堂微微頷首,雙手從陸行鈞手里接過佩劍,而后便利落拔劍挽了個劍花,前刺往下一點,比劃了個非常毛糙的‘鳳凰點頭’。
此招一出,華俊臣等武人明顯有點疑惑,而坐在景陽侯身邊的鄧書安,卻是渾身一震,手里的酒杯都抖了下,不過馬上遮掩了下來。
陸行鈞蹙眉琢磨了會兒,看向其他幾人:
“這一招,似乎是南朝丹鳳山莊的劍法,不過其莊主,據說在十余年前被仇人所殺,難不成是后人又出山了?”
鄧書安此時神情明顯有問題,仔細打量夜驚堂面容后,看似隨意詢問道:
“指點你劍法的人,多大年紀?”
夜驚堂作勢想了想,笑道:
“五十出頭,具體叫啥我也不清楚,指點一下就走了。”
鄧書安手指輕輕摩挲,點了點頭后,笑道:
“估計是江湖游云的老神仙,什么都會,我也沒聽說過。”
夜驚堂知道‘剝皮書生’當年殺了丹鳳山莊的掌門,瞧見這神色異樣,便確認了鄧書安的身份,也沒再多說,轉而請教起劍法。
南朝的劍法,北梁懂的人真沒幾個,華俊臣見陸行鈞說不出門道,便打圓場道:
“丹鳳山莊的劍太冷門,燕京知根知底的,恐怕只有國師大人和仲孫老神仙。過幾天去國師府拜訪,到時候帶你去請教一次。”
夜驚堂一聽要去王見王,壓力當時就上來了,正想著該怎么回應,景陽侯便道:
“國師最近在閉關,恐怕見不到,仲孫老神仙倒是有時間,咱們到時候一起去拜訪下。”
華俊臣一愣:“閉關?國師大人這是真準備修仙了?”
李光顯擺手道:“前些天不是來了批雪湖花嗎,估摸是煉丹去了。以前練的丹有問題,我求了一顆來,反而害的青芷侄女雙腿落下毛病,心里一直過意不去,這次我聽說是好東西,比西疆的天瑯珠還厲害,我吃了有九成把握入天人合一之境,而且沒后顧之憂…”
夜驚堂聽到這些秘聞,頓時覺得和青芷一起入京真沒錯,這消息在其他就不可能打聽道,他正想詢問兩句,旁邊的陸行鈞,倒是先好奇道:
“習武靠的是滴水穿石穩扎穩打,投機取巧走捷徑,必然會付出代價,世上真有這種沒隱患的神藥?”
李光顯張了張嘴,本來想多說兩句的,但這事兒肯定是機密,他知道的不多,更不好隨便透漏,便道:
“靈丹妙藥雖然不好找,但世上總有一些,西海的天瑯珠便是其中之一。若非如此,西北王庭也不會老中青三代天瑯王,都能在大宗師中名列前茅。”
華俊臣卡在當前境界已經很久,做夢都想當北梁劍圣,但可惜此生不太可能了,想了想詢問道:
“李兄,等丹藥真成了,能不能給我弄一顆?”
李光顯想了想道:“如今大梁江湖扛大梁的人物,被南朝的夜大魔頭殺了一半,像咱們這些二線宗師,只要朝廷信得過,應該都會幫忙拉一把。
“到時候我先試試,沒問題再給華兄求一顆,免得又出當年的岔子。今年的雪湖花據說收成極好,要是能靠靈丹妙藥,搞出一二十號大宗師來…”
陸行鈞直接擺手道:“沒用。夜大魔頭已經入圣了,只有武圣壓得住,一步之差天壤之別,大宗師再多,人家也不會放在眼里。可惜花翎死了、謝劍蘭不知所蹤,不然靠這東西,說不定還能搏出倆個武圣,去和夜大魔頭抗衡。”
景陽侯聽到夜大魔頭,雖然是個紈绔子弟,但臉上也有了幾分憂心忡忡之感,輕聲道:
“這種好東西,可別被南朝弄去了,夜大魔頭要是搞到一顆,咱們怕是得乘早在家縫南朝王旗了…”
這話有點過火,幾人連忙含笑打岔,而后又岔開話題,開始喝酒聊風花雪月。
華俊臣可能是為了向夜驚堂證明,自己真是在這里應酬,沒做別的,接下來個把時辰,那叫一個坐懷不亂,談天說地敬酒喝酒,連姑娘看都不看一眼。
而夜驚堂在華伯父面前,更不好亂瞄,席間就是悶頭喝酒陪酒。
明明坐在勾欄里面,老少兩人一個賽一個君子,場景著實有點奇葩。
在喝了個把時辰后,幾人也沒散場的意思,不過華俊臣喝了一肚子酒,有點漲,便起身下樓方便。
夜驚堂作為子侄輩,肯定不能干看著,當下便很貼心的扶著華俊臣下樓。
華俊臣少有出來瀟灑一次,今天喝的確實有點多,都飄了,被夜驚堂扶著行走,還是挺感慨,下樓之時借著酒意,絮叨道:
“當年我成婚,生下青芷,一門心思的想把她培養成俠女,就和南朝的璇璣真人一樣,冷傲無雙、風華絕代、武藝通神。結果不曾想,最后反倒害了青芷…”
夜驚堂其實感覺到華俊臣非常心疼閨女,當年拖朋友找關系弄來仿造天瑯珠,也是希望閨女能贏在起跑線上,弄成后面的局面,一個當爹的豈能不自責。他對此道:
“華伯父當年也是為了小姐好,只是造化弄人事與愿違,現如今藥都找到了,這些事都過去了…”
華俊臣搖了搖頭,繼續道:“唉我是家中嫡長子,青芷她奶奶,其實一直催我再生個兒子傳香火,但女兒都沒養好,我哪有臉再生一個?以前不覺得,但現在想來,有個好子侄確實好,高大帥氣能說會道,帶出去有面子不說,光幫忙解圍擋酒就省心了一大截,你看他們幾個羨慕的,李光顯看樣子都想開口收你為徒了…”
夜驚堂一看體格就是練刀的好苗子,李光顯剛才確實是看他的次數,比看身邊姑娘都多對此笑道:
“華伯父還年輕,小姐如今腿也快好了,再要一個便是。”
“生娃就是賭運氣,沒長大之前,誰都不知道是什么德行。像你一樣懂事機靈還好,若是生個我這樣不爭氣的,能把當爹的氣死…”
“華伯父說笑了,就您這武藝還算不爭氣的話,江湖上就全是窩囊廢了。”
華俊臣抬手點了點:“我就喜歡你這點,會說話,要是武藝再高點就好了。今天那招劍法,打的是什么東西,我琢磨半天硬沒看懂…”
“唉,以后我肯定認真練。”
兩人如此閑談間,很快來到春滿樓的恭房。
因為場子頗為奢華,恭房環境也不差,干干凈凈還是單獨隔間。
夜驚堂目送華俊臣進去后,并未跟著,而是站在恭房外的院子里等待,但等的并不是華俊臣。
高樓里歡笑不斷,后方的小院子里卻鴉雀無聲。
恭房側面的陰影里,鄧書安近乎無聲無息的前行,接近屋檐下背對的年輕背影,右手五指如鉤,陰厲眼神明顯帶著幾分殺氣。
作為南朝江湖的悍匪,鄧書安很了解南朝江湖的規矩,‘鳳凰點頭’這種絕學,只會傳給徒弟,沒有隨意指點外人的說法。
而這個‘華安’,既然會這手劍法,那肯定和舊仇有淵源。
鄧書安當年犯下殺官大案后,在北方隱姓埋名十余年,才從底層爬起來,混到了王侯門客的位置。
景陽侯只是想要個高手門客充門面,待遇很好也不用他刀口舔血,整天吃喝玩樂,可以說是件求之不得的美差,但王侯之家最不喜的便是門客底子不干凈,給家里惹事。
他在北方江湖也得罪過人,上次被青龍會暗殺,他都沒敢把事情告知侯府,以免侯爺不喜。而如今這小子,要是把他在南朝的事兒捅出來,他好不容易打拼出來的地位便當場煙消云散,只能再度逃亡當江湖浪人了。
雖然不確定此子和仇家什么關系,但既然遇上了就肯定得先下手為強,鄧書安剛才一直都在暗暗籌備,待華俊臣離席后,他就借故出門醒酒,偷偷跟了過來。
華俊臣剛到京城,今天被幾人輪流灌了不少酒,現在反應肯定有所遲緩,他輕功超凡擅長的就是暗殺,以此子的武藝,根本做不出反應,他殺完迅速回去,等華俊臣出來發現異樣,他已經在屋里坐著了,彼此剛剛見面,不可能懷疑到他頭上。
念及此處,鄧書安下手利落沒有拖泥帶水,在距離尚有三步之時,右手無聲抬起,直接扣向毫無防備的年輕人后頸。
恭房之外,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悶響。
一只大手,扣在了脖頸之上,把身體直接單手提起,直至雙腳離地,臉色迅速轉為漲紅,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但被提起的,顯然不是背對的年輕人。
夜驚堂右手負后,僅用左手抓住鄧書安的脖子,好似隨手拎著一只野雞,眼神猶如冷面修羅,淡然望著迅速漲紅的臉:
“鄧前輩,您這是作甚?”
鄧書安眼神迅速充滿血絲,眼底不是驚恐焦急,而是深入骨髓的茫然,顯然不明白上一瞬還是他抓人,為何下一瞬,就被掐住脖子提到了半空。
他本想雙腳前踹脫離,但尚未提氣,一股巨力便從脖頸襲來,讓腦袋都是一黑,四肢直接脫力,垂直吊在了手上,根本發不出任何氣息,
而也在此時,后院的墻頭上,一個靈氣十足的小丫鬟探出頭來,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看向院子里的兩人,眼神還有點焦急,意思明顯是——讓我來呀,好不容易找到個送死的!
夜驚堂也想讓云璃來,但鄧書安武藝比趙棟高點,云璃要打半天,動靜也大他已經有了在場證明,事后追查起來,不好撇清嫌疑,當下只能微微擺手,示意下次再讓云璃來,而后望向鄧書安,從懷里取出黑衙的牌子,給鄧書安看了看。
鄧書安臉色已經化為漲紫,手指微動想要反抗,卻完全動不了,眼神依舊是驚愕茫然,顯然不明白燕京為何會有黑衙的人,而且武藝還這般駭人聽聞。
而恭房里,華俊臣雖然喝的有點暈頭轉向,但明顯還是發覺有點不對,在里面詢問:
“華安,外面有人?”
“有只老鼠跑過去,嚇我一跳。”
“唉,大男人的還怕老鼠,這膽子得再練練…”
夜驚堂單手掐著鄧書安脖子,也擔心華俊臣發現異樣不好解釋,在走完了流程,便用手掌貼在鄧書安心門,盯著對方眼睛,略微發力。
同樣是一聲微不可覺的輕響。
鄧書安身體微微一震,瞪大的雙眼迅速化為烏紅,猶如修羅厲鬼,轉瞬就沒了神采。
夜驚堂確定鄧書安死透后,示意云璃先離開,他則迅速飛身而起,來到了酒樓三層,把鄧書安靠在到廊道窗口處吹風,不忘在旁邊刻下了句——青鋒一指云煙落,千機毒術斷錦龍。
留下字跡后,夜驚堂又悄然下來,回到了原地,繼續站著望風。
“呼…”
片刻后,醉醺醺的華俊臣,從恭房出來,在水井旁洗了把臉,絲毫沒察覺外面有何異樣,還詢問道:
“華安,你喝了那么多,不方便下?”
夜驚堂神色如常,微笑道:
“我還好。”
“唉,年輕人就是不一樣。”
華俊臣取出手絹擦了擦手,一道走向樓上,聽著樓里的奇怪聲響,忽然詢問道:
“華安,你不會還是雛兒吧?”
夜驚堂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便含糊道:
“嗯…也不算。”
“哦?”
華俊臣對于這種事,倒是有點好奇,詢問道:
“是不是因為長得俊,走江湖的時候,被那些滿肚子壞水的江湖姐姐禍害了?”
“差不多吧。”
“呵呵…”
華俊臣聽到這些,還挺向往:
“我當年就想娶個江湖俠女為妻,只可惜家里不同意,怕耽誤了人家不敢找,不然以伯父我這相貌、劍法,紅顏知己還不得滿江湖都是…”
兩人瞎扯不過幾句,便回到了三樓。
華俊臣本想進去繼續喝,余光卻見景陽侯帶來的門客,斜靠在過道盡頭的窗口處吹風,看起來喝醉了,沒半點動靜。
華俊臣見此也不好不理不睬直接進屋,便來到了跟前,抬手輕拍肩膀:
“鄧兄這酒量…”
一掌下去,鄧書安口鼻耳朵,直接飆出一股血線,身體也化為無骨軟肉,直接溜下去躺在了過道里。
三樓頓時死寂。
華俊臣僵立在原地,整個人酒意都給嚇醒了,二目圓睜滿是不可思議,還看了看自己的手。
夜驚堂跟著背后,見狀自然是倒抽了一口涼氣,往后退出兩步:
“華伯父,您…您為何下如此重手?!”
“誒?”
華俊臣聽見夜驚堂難以置信的聲音,才反應過來,連忙退開兩步:
“我沒動手啊!我就拍了他一下,根本沒用力,華安,你可得給我作證…”
忽然出現的喧嘩,自然引起了屋里的動靜。
李光顯等人都是高手,發覺不對瞬間從屋里閃出,看到過道里的尸體,皆是驚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抽涼氣的原因,并非看到鄧玉安死了,畢竟這就是個有點武藝的高等護衛,算不得人物,而是因為他們就坐在屋里,一墻之隔,事發前完全沒察覺到異樣!
李光顯迅速跑過來,把手足無措的華俊臣拉開,詢問道:
“怎么回事?”
夜驚堂臉色煞白道:
“不知道呀,華伯父上來見鄧前輩在醒酒,就過來拍了一巴掌…”
華俊臣連忙解釋道:“呸呸呸別瞎說!我就輕拍了下,根本沒用力,結果他當場就暴斃了…”
說著還想在李光顯肩膀拍下演示。
李光顯驚得一哆嗦,連忙閃開,先檢查華俊臣的手,看有沒有沾江湖奇毒,確定沒異樣后,又蹲下來檢查尸體:
“衣服沒破,心脈俱斷,似乎是被內力直接震碎心脈,這是高手所為…”
華俊臣都蒙了,畢竟鄧書安站著不動讓他打的話,他還真有這實力,而且剛才就他碰過鄧書安。他正想解釋,忽然又瞧見窗戶上刻著的一行字:
“青鋒一指云煙落…這是青龍會動的手?”
陸行鈞掃視一眼字跡,眉頭緊蹙:
“快叫官差過來。華賢侄,你先送俊臣回房冷靜下,此事應該和他無關…”
“什么叫應該無關?本來就和我無關,我就隨手拍了下肩膀,華安,你剛才親眼看見的,待會可別亂說…”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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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