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骨科醫生各顯神通后,話題才回歸到了正軌之上。
余橫道:“不開玩笑了,周成哥,我們上次所討論的這個課題,你還有其他想法沒有?”
“我老師有意授意讓我來找你探聽一下的,但我知道你最近這段時間肯定頗忙。不好打擾,本打算等你這陣子忙完之后,再請教你的。”
“我現在是陷入到了死胡同里面,如果要繞路的話,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時候去。”余橫沒忘自己的來意。
周成主動邀請,代表著周成有空。
成年人的思維另外一個層面是在于考慮他人感受,如今周成自有自己的課題在進行中,時間不完全隨他個人支配,若因自己分心,自然不好。
周成先看了粟敏一眼,雖然這是個白臉皮,也不能小瞧了,萬一他有更好的意見,說不得還能夠更加融會貫通。
粟敏說:“你們在說什么,我才聽了個大概。成哥,還是你說下你的意見吧,我就不插一腳了。”
“你是見縫插針。”周成回補了一句。
粟敏嘴角顫了顫,自己果然是來之后把風氣給帶歪了。正經說插一腳也能被誤會。
周成則偏頭,對余橫道:“余橫,有時候,我們不要僅僅把目光局限于理論之內,把所有的視野都局限于操作之上。”
“人類之所以進步,其根本原因是在于工具的使用,我們善于利用工具,然后通過工具一定程度上的改造自然,并順應自然,才是最妥當的方式。”
“假如說,單純只依靠肌腱轉位、肌腱修補術等理論,達到平衡畸形與疤痕的思路行不通,我們為何不再從整形外科里面再借一套工具呢?”
余橫抬頭,左右看了看,感覺自己有一種被壓住的感覺。
眉頭緊鎖:“整形外科?借什么工具?”
周成目前的技能儲備很高,知識理論系統的儲備也很扎實,擁有眾多完美等級技能的他,自然是知曉,由精通走向完美,是在于理論體系的完善,但是在完美之上,再要走向重新定義,大多都是多學科,甚至是跨學科的借鑒。
小切口切開復位內固定術,為何能夠實施?
就是因為器械的輔助,沒有這個器械之前,你想要做這樣的手術,基本很難,只有特定的骨折,才適合。
單純理論無法更進一步后,就得借用工具了,這也是周成瞞了余橫和胡線和一手的地方。
專利的客觀替代物,也正是因為如此。
“縫線。不過不是普通的縫線,也不是美容縫合線,而是專用于肌肉的縫合線。你思考一下,肌腱重建與肌肉的重建與修補術,最困難之處,是哪里?”
“縫合。”
周成接著侃侃而談:“骨缺損的重建,在于有內固定的輔助。骨折的修補術,在于植骨術。肌腱的重建,在于縫合固定。”
“運動醫學,有一套排釘系統,也可以借鑒。”
“但是更加重要的部分,還是縫線,縫合方式也是比較重要,但是要縫線能夠達到張力,且不產生切割情況,我們就要好好從這個方向入手了。”
余橫聽懂了,他對課題的理解本就不淺:“可是這不是材料學科的任務嗎?現在哪里有這樣合適的縫線?肌腱縫線?”
“但肌腱縫線不適用于肌肉縫合啊,肌腱縫合張力太大,肌腱的韌性很強,可以承受得住切割力,普通縫線縫合肌肉的話,會有大量的疤痕組織。”
“皮膚的疤痕切除之后,再用美容縫合線,難度也不小。”
“有的。”周成漫不經心地說。
“這個東西,我到時候可以給你指點一下,你可以先嘗試著做一下動物試驗,看看這個縫線,是不是可行的。”
“你可愿意?”周成自是在這里等著他呢。
其實這種事,張正權可以找人來做,但是這樣不好,余橫參與進來,就相當于是華山醫院的東西,華山醫院必然會出面幫忙。
到時候廣告效應,高校效應,胡線和教授的團隊效應,醫院效應等綜合因素下,他這樣的縫線,想要不火都難。
而且是基于華山醫院走出去的,一般人想要打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呵。
成年人的合作,在于里來互惠。
“你真能找到這種東西?”余橫的目光繼續在周成上下掃。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這個東西,然后就在這里等著我的吧?”
余橫不傻,反而很聰明。
之前在討論的時候,周成提出來的點子。
現在遇到了難題,周成提出來了解決的辦法和工具,這不是個等自己跳的坑嗎?
余橫也不是楊弋風,楊弋風知道但沒問的問題,余橫會問。
而且這讓余橫很有挫敗感,自己苦苦追尋和研究的東西,若全是在別人的設計和安排之下,自己就只是個工具人,那還有什么意思?
周成不可置否:“這也不算等著吧?”
“余橫是你之前給我說了這件事,我才去這么合計的,你給了我一個思路的啟發,我才找了我朋友,設計出來了這么一個東西。”
“你現在說我在等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人有五個方面的需要,自我實現,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環與一部分,如果讓余橫毫無參與感與價值感,在這樣的人心里,是不會有興趣的。
反而是一種不被尊重的體現。
余橫若有所思,看向周成:“你說的是真的?”
“我有了好的課題,白白給你做,我又不是粟敏,浪催的。”
“而且這種縫線,我早就有了設計的想法,是在去年,不過那時候我和我朋友,是基于另外一個課題而準備的,如今初步的雛形已經出來了。”
周成慢悠悠地忽悠著。
有時候適當地退一步,并不是什么壞事,不要把所有的好事都占盡,有大頭,還能交到朋友,這才是好的。
“不過至于這種縫線究竟會用于哪里,你到時候就自當知曉了,我不便提前透露。當然,如果你不愿意去試一試的話,也沒什么。”
余橫仔細思考了一下周成的話,并無漏洞。
縫線的設計,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除非周成早有謀劃,那時候自己的課題方向都還沒出來,這怎么可能?
去追問周成的課題方向,是并不禮貌的事情,他之所以找周成說自己的課題,是因為周成就是建議的人,楊弋風也是,他們對于課題進展而言,都有一定的助益。
粟敏翻了翻白眼:“別扯上我啊,我可正經得很。”
余橫和周成都沒理會粟敏,余橫思考了一會兒之后,才嘆一口氣,說:“有這種好東西,我自是要見識一下的。”
“成哥你方不方便說一下,你這個縫線,本來打算是用在哪里的?”
周成澹澹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說:“骨間膜。”
“骨間膜,比肌肉更加易破壞,是更為純粹的纖維結構,骨間膜的修補,其實對前臂的功能影響極大。我只能言盡于此了。”
余橫也就不過多問了。
尺橈骨、脛腓骨之間,都有骨間膜,但是在骨折手術的過程中,大多都沒有人能夠把這個補全,當前的理論體系就是,骨間膜一旦損傷,那就損傷了。
再細致探,就不是試探周成的本心,而是竊密了。
骨間膜與肌肉都是纖維結構,反而與骨間膜比,肌肉纖維還有一定的韌性,如此觸類旁通,引征使用,倒也是合情合理。
余橫接著笑了笑:“那多謝成哥。”
然后神色一正:“不過成哥你請放心,你們的課題沒出來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泄密半點的。”
說完,余橫又要好好開始磨接下來的試驗規劃了,假如說,有了一種工具,可以幫助他跳過當前課題的難關的話,那么,接下來該走的就是試驗的各個流程了。
粟敏聞言,不無羨慕地說:“躺贏,蹭蹭,真好。”
骨間膜的工具,應用到了肌肉組織間,這是一種捷徑,只能說余橫的運氣是真滴好。
余橫就只顧著低頭吃東西去了,不聽粟敏這半嫉妒,半羨慕的話。
周成緊接著朝向粟敏翻了翻白眼,問:“你難道就沒考慮過,余橫設計的課題思路,其實是有漏洞可以鉆的嗎?”
粟敏與余橫同時抬頭,看向了周成。
“肌肉和肌腱修補、重建,替代物從哪里來?”周成問。
“取自體肌腱替代啊?”作為熟悉關節外科,以及熟悉手外科的余橫毫不猶豫地就說。
“植骨術可以分成自體骨與異體骨,難道肌腱和肌肉,就不行了嗎?”
“肌腱結構自身就沒有活性,肌肉的話,也是可以替代爬行的,肌肉有大小,與骨折可完全愈合爬行,不是很類似的么?”
有些肌肉,是不可再生的,但有些細胞,并非如此啊!
粟敏,你這個傻缺!
周成見粟敏完全沒參與進來問問題的意思,其實這個問題,由粟敏來問,才最合適不過。
“這還怎么替代品?”粟敏略有錯愕。
“植骨術,植入進去的是完全活性骨?是提供支撐的,還是其實就是提供一個雛形,等骨細胞去爬的?”
“關節外科,涉及的內容并不少,有一些韌帶,在關節置換的過程中,都予以切掉后,就沒處理了。”
“粟敏你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嗎?我雖然不是關節外科的,但是我一直都由此疑慮。”周成繼續給粟敏投喂。
沒辦法,他不主動,就只能是周成來主動挑起了。
粟敏目光一沉:“可關節置換術后,韌帶不予處理,并不影響患者的行動等功能啊?”
“關節置換術,到如今,已經是非常成熟的術式了,再去摳細節?”
“算不算多此一舉?”粟敏也有考慮到這個思路的弊端。
周成就辯駁道:“骨折切開復位內固定術,早百八十年,就已經成熟了。”
“骨折的手法復位,出現了幾千年。”
“如果不是為了追求更加完美,給患者更好的康復機會與術后體驗,我們骨科手術出現的意義在哪里?運動醫學的意義在哪里?”
“如果我們就是把思維局限在既定的這些成熟術式里,那么我們再進行研究的意義在哪里?單純的重復嗎?”
周成有些不可置否,氣質都變了。
粟敏當即愕然起來,若有所思一陣后,苦苦地皺起了眉頭。
胡線和興沖沖地跑回到了恩師胡線和的家中,提了一袋水果,就近在水果店里撿的,量不多,可是個心意。
提前打好了拜訪的電話,于是直奔家門口。
胡線和有一個兒子,如今在京都讀碩士,并非醫學專業,已經去讀書了,因此家里就師父和師母在。
開門的是胡線和,手長的他站在一米開外,就拉開了門。
胡線和看到余橫提著東西,眉頭一皺,稍微一掃內容,才稍稍舒展開:“進來吧,跟我去書房,你師母在看電視。”
余橫走進,和師母打了一聲招呼。
師母倒是很熱情地看了一眼:“小余啊,冰箱里面還有水果,你自己取啊,書房的架子第二格也有一些零食,等我把這一集看完之后,給你們弄宵夜。”
師母是個電視劇迷。
而且并不喜歡在手機上看,就喜歡那種等劇的感覺,余橫看不懂,也就乖乖陪著胡線和進書房,自己的老師都不敢打擾看劇時候的師母,他就更加不敢了。
“老師,我懂了。”
進到書房后,余橫立刻簡短地把與周成聊過的內容,都大抵說了一遍,不過差不多隱去了周成的課題部分。
胡線和一聽,氣得下巴都翹了起來:“這就是你自己想的解決辦法?”
“你這是進了別人的圈套,替別人打工啊!”胡線和捂住額頭,說不出來的氣。
哪里有那么多正好,估計就是周成那小子,覺得有個人該替他宣傳那種縫線了,所以這才找到了余橫。
余橫舔了舔嘴唇,看著胡線和,愣了愣,解釋:“老師,你說的事情,我有思考過,可我如今的這個課題,與那個縫線的關系并不大啊。”
“而且周成也沒有說要加入進來的意思。這也算是我們課題組的私人成果。”
胡線和眉頭一挑,罵罵咧咧:“私人個屁,被人掐住了脖子,如果沒有了這種縫線,那該怎么辦?這樣就被人給鉗制住了,你曉得不?”
不過,胡線和深呼吸幾口后,又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說道:“不過周成這個人吧,考慮事情還是比較深入的。”
“雖然會被人鉗制,可東西是歸自己家里的,課題也是。只是最關鍵的部分,被他握住,我們也可以不走他這條路,但是又給我們指出來了捷徑。”
“你知道課題存在最本質的意義在哪里嗎?”
余橫推了推鼻子:“在于惠及病人。”
胡線和氣得又是一抖。
老子沒問你終極意義!
“那其次呢?”胡線和又說。
余橫眉頭一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在于專利,或者說,在于專利的現實替代物。新的藥品、新的器械、新的一切在現實中可以承載價值的有形物。”
“為什么代碼可以借鑒,就是因為它不是有形的東西。為何芯片這些可以被人掌控住?因為它的專利是可以轉化為實在的。”
“一種新術式的提升,只能為你帶來一定的,嗯。”
“學術積累的提升。”
余橫眨巴眨巴眼,心里暗說,學術的提升難道還不好么,還要什么其他的提升?
看出余橫的疑惑,胡線和嘆了一口氣,唉,你的視野和視角都太小了啊。周成這小子,到底是遇到過誰啊?怎么把事情看得這么精準?
拿捏住這種東西的人,然后還把其他好處放出去的人,所圖非小啊。
不過,現在階段的余橫,若能有這么一個課題做出來,也是給他不少的底蘊積累了,真要人人都如同周成那樣怪胎,那么天下就會大亂!
“行吧,那粟敏呢?他又盤算些什么?”胡線和自是對此人熟悉的。
知道今天余橫是和粟敏一起去吃的飯,魔都唯獨的兩個被桂老邀請去參加特殊小培訓班的,天賦不錯,胡線和對他也極為賞識,但是想要搶的話,難度太大。
派余橫去試探粟敏的情況,這是之前就交待了的事情。
“粟敏說打算搞了一個肌腱的替代物課題。”余橫語氣偏低,回著,然后打量胡線和。
胡線和立刻一副說教語氣:“你看看,人家就知道,找一個現實的承載物,你和他的視野平臺,還是有落差的啊。”
“也是周成說的。”余橫這才補充了一句。
胡線和神色一沉,默默地閉上了嘴。
肉有好壞,課題也有精華和糟粕之分,精華部分和邊角料,是肯定沒辦法比的,雖然看起來,余橫的課題,更有名氣,但是實則,周成捏住了這個課題風箏的那根線。
拿捏得死死的,這種東西,為不傳之秘,別人想要研究,那就不是單純的學術技術封鎖了,而就是專利封鎖,誰都沒的說。
如果你手術方式不愿意交待明白的話,那就是單純的學術封鎖了。
會被人討伐!
操作的技術,沒有專利。
“他怎么說的?”胡線和繼續問。
于是,余橫就又把周成和粟敏二人的談話意見給講了一遍。
胡線和頓時目瞪口呆起來,眼珠子轉了一圈,而后說:“你過了今天,或者明天,再去好好地問候一下粟敏。”
“你們都是同齡人,而且還是朋友,應該相互詢問對方的近況。”
余橫不解,但是胡線和交待了,他還是記在了心里。
而后,胡線和也沒說余橫不是,慢慢與他一起規劃起這個課題來,雖說關鍵部分被人拿走了,但是表面上的東西,還是能夠大賺一波聲名的!
技術領先,那也是領先的啊,這種變形的美容,是一部分病人需要的,自然是有市場。
有市場,對病人有利,這就是醫學發展和進步的原動力…
與此同時,某一個實驗室里,某一間辦公室里。
粟某人,滿心歡喜地給自己的老師講明了自己的課題設計思路后,他老師頓時開始眉飛色舞起來。
“粟敏,你做得不錯,然后呢?”
“這個可替代物,你到底是如何考量的?有沒有借鑒的部分?”
“然后,就沒然后了啊,周成說他會去把這個替代物做出來,我們就…”
粟某人被賞賜了兩顆板栗,腦瓜子有點嗡嗡地就被趕出來了辦公室,一臉的委屈樣。
《重生之搏浪大時代》
還有師兄好奇呢,低聲八卦:“粟敏?老師找你說什么了?你不會又發了什么比較高分的文章了,所以老師開心了吧?”
粟敏的目光稍有幽怨:“師兄,我被老師打了。”
“啊!額”
場面一度有點尷尬,師兄看粟敏的眼神似乎有些怪,剛剛老師明明還開懷大笑的啊,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能被打?
“我去問問老師到底什么情況吧,或許有誤會。”
兩分鐘后。
師兄摸著頭,走了出來。
被打doublehappy!
“師兄?”
“我也被打了,我什么都還不知道。”他也無辜,搓了搓頭發,有點兒痛。
“老師今天的心情可能不好。”
粟敏心有計較,如此對師兄解釋。
然后趕緊開熘了,這TM要是師兄反應過來了,也打了自己兩下,那該如何是好?
走下了實驗室大樓之后,粟敏越發變得冷靜了起來。
可能今天自己被打的真相就是,周成把更好的東西給瓜分走了,自己只是領了個龍套,然后就回來與自己的老師邀功。
不過,估計老師是誤會了我的意思,這個課題,能夠有這樣的程度,就是周成分過來的,不是我們公平交流出來的。
也是自己沒說得夠明白。
“唉!”
“看來自己就是有改變世界的心,但是沒改變世界的命。所以,這才。”粟敏微微搖了搖頭。
聰慧如他,怎么可能想不出來被打的真正原因。
只是,回想起真實原因之后,再回過頭來看周成的所作所為,他覺得自己和余橫等人,目前都還在搖籃里,完全就沒走出過搖籃,目光所及,也不過就是搖籃和被子而已。
所以為的美食,就只有那一口奶。
白白的,有彈性?
饅頭。
呸呸呸。
想到這里,粟敏自我安慰,我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