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的臉色略帶著幾分凝重地望著面前之人,眸子微瞇,就這么盯著他,年輕僧人只是微笑不語,同樣沒有絲毫回避地望著蘇北。
高大茂密的針松被雪纏裹,恰似一幢冰雪華蓋,雪如亂絮,簌簌飛揚。
蘇北深吸了一口氣,隨后笑了起來:
“倒是在下有眼無珠了,當世慧眼活佛在前,倒是不知小長老法號?”
小和尚雙手微微合十,捻動著手中的佛珠,微笑道:
“小僧可不敢妄自稱佛,至于小僧的法號,施主若是有緣自會知曉。”
蘇北轉頭看了一眼墨離,墨離沖著蘇北微微搖了搖頭,她也沒有見過眼前之人。
只是觀察著眼前人手中的念珠,心中略微有一絲猜測,隨后將手中的長劍重新跨回腰間后,對著年輕僧人抱拳道:
“是在下唐突了,小長老對我等知之甚詳,想來不是尋常佛門長老。”
“既然如此,定然知曉我夫妻二人來此所求,小女子冒昧詢問一句,這位長老可來自佛門遁空亭?”
佛門共有四處圣地,除了最為出名的阿祖山金祖庭之外,亦有一處圣地以神秘聞名,此地不對天下人開放,不與天下修士往來。
身為佛門之人,若是此人來自于其余三處圣地,如此修為境界之下,即便是墨離不知,但蘇北卻不可能不熟悉。
二十一州就只有那么大,至少明面上的那個圈子中,不過就是那么幾千人。
那么眼前之人,唯有來自于那個地方!
——那便是華州懸壺崖的遁空亭。
俊秀的和尚望著墨離,嘴角彎出了一個淺笑,所答非所問道:
“若是有緣,咫尺之遙,若是無緣,天涯海角。”
“今時,兩位施主同小僧在此地相遇,那便是佛緣,兩位施主何不問問佛緣?”
蘇北抖落了一下肩膀上的飄雪,微微挑了一下眉頭,隨和的笑道:
“這位長老,善惡皆為緣。”
“不知是善緣還是惡緣?”
俊秀的僧人明顯愣了一下,看表情很顯然沒有料到蘇北竟然會這么回答,隨后不由得啞然失笑道:
“這位施主倒是有趣,想當年劍宗祖師上官別離也曾如此說過。”
墨離撫摸著腰間斜挎著的長劍,摩梭著劍柄,突然開口道:
“那不知當 年劍祖同佛門之緣,為善為惡?”
俊秀的僧人拂了拂膝間的落雪,微微搖頭道:
“佛祖曰:不可說。”
墨離蹙起眉頭,望著眼前的男子,對蘇北傳音道:
“師尊,面前之人定是來自那佛門遁空亭。”
“這個佛門祖地向來講究出世避世,如今鎮北王之子百日誕辰,卻公然違背祖訓,摻和俗世”
墨離的話語沒說完,蘇北便是抬斷了她的話語,望著面前的俊秀僧人,略一思索開口道:
“佛門金剛經之中有句古話,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可如今長老卻身在金祖庭,可對得起本心?”
俊秀男子繼續雙手合十,看了一眼蘇北,沉默了半晌,終于是回道:
“施主所言極是,佛門弟子以慈悲為懷,自是以出世為修行,不著塵相。”
“這便是小僧此番不遠萬里,前來金祖庭之目的,俗世之人,又何必以俗事攪擾佛門清靜?”
頓了頓,他望著遠處的金碧輝煌的穹頂,那石碑之上的二十八字箴言格外的刺眼。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繼續道:
“苦、集、滅、道,此四諦,小乘聲聞,舍生死,入涅槃,超越三界六道生死輪回。”
“我佛當出世不入世,是金祖庭越界了啊”
蘇北張了張嘴,繼而表情肅穆的望著眼前的僧人,從地上起身,拱手一禮:
“那倒是在下錯怪了長老!!請教長老法號。”
俊秀的僧人深深的看了一眼蘇北,而后誦了一聲佛號,合十行禮道:
“小僧法號無為,見過劍宗蘇長老。”
蘇北同墨離相互對視了一眼,皆是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一絲驚訝之色。
當然驚訝的不只是眼前之人竟然能猜測出蘇北的身份,更驚訝的是無為這個法號。
無為,無極,無我,無他。此乃佛門四圣地無字輩四大高僧。
輩分可謂是佛門最高,此四人分別位居佛門的四處圣地,足以與當世上十宗宗主相提并論的當世絕頂人物,本應該坐在蓮臺之上的佛門遁空亭方丈。
竟然會在金祖庭,以一個小僧人的身份,出現在兩人面前。
并且一眼便認出了蘇北的身份?
似乎是看出了蘇北的訝異,無為微微笑道:
“沒曾想到自血禍之劫后,幾百年已過,蘇長老竟然再次蘇醒了過來。”
“不過,既然蘇長老能同墨仙子以尋常散修的姿態來赴金祖庭之宴,小僧又為何不能以這種身份出現?更何況,小僧早就想要見見我的這師弟了。”
說到這兒,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輕輕道:
“此值天降劫難,無極師弟為劫中人,身有大因果,若是貿然入世沾惹因果,便再不能得清凈自在,還有血刃截割之厄.”
蘇北揮了揮袍袖,平淡開口道:
“我夫妻二人并未刻意隱瞞身份,卻也沒有亮明身份,為的難免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可方丈卻不一樣,此地乃是金祖庭凈地,更身為蘇某的前輩,此番隱匿身份,卻是有不夠光明正大之嫌。”
“所以無為方丈,今日便是專門再此地等蘇某的?”
無為笑了笑道:
“貧僧若是不如此行事,怕是進不了這金祖庭的大門了。而如此這般,才有機會近距離觀摩蘇長老的真性情。”
墨離撇了撇嘴巴,很顯然面前的禿頭和尚眼中只有蘇北,當自己不存在。
雖然她也明白自己無論是修為亦或者是身份都遠遠夠不到二十一州最上層的那個圈子,但她要強的性格,卻也接受不了被當作透明人.
她輕咳一聲,上前一步,手握著劍柄:
“不過是三言兩語,無為方丈就能夠看出師尊的真性情如何?”
“怕是早就暗中有所圖了吧。”
無為笑了笑,打量了墨離幾眼,雙手合十:
“若說貧僧將蘇長老的為人觀摩了一個通透,那自然是妄語,不過管中窺豹卻也可知一二。”
“遁空亭出世不入世,對于二十一州之事知之不多,但幾百年來,也多多少少聽聞些許關于蘇長老的流言蜚語。”
“雖然也有一些偏頗,眾說紛紜,但關于蘇長老大義之事卻沒有分歧。”
蘇北的面色略有幾分尬尷,那幾次的‘大義’多少參雜了一些個人的利益,并非自己主觀所想。
“不愧是方丈,蘇某愧不敢當。”
無為略帶著幾分深意地看了一眼蘇北,繼續道:
“兩位施主可要繼續向里?此地距離設在金祖庭大雄寶殿的宴廳不過只有三四里的腳程。”
常的寺院,經過了山門后,過了經前殿便是大雄寶殿,可金祖庭,蘇北兩人已經走了數十里,卻還有幾里的腳程,放才能到。
可想而知,這佛門金祖庭究竟是如何雄偉壯闊!
蘇北拉了拉一臉不服氣的墨離,輕輕揉捏了一下她的小手,微笑道:
“蘇某還想要繼續在這經前殿轉轉,去淘幾本上乘佛法”
無為點了點頭,不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轉過身來,眼神在墨離的身上轉了轉,繼而帶著幾分似笑非笑地表情看著蘇北,開口道:
“既然是蘇長老的選擇,那貧僧便不叨饒了。”
“不過,墨仙子恐會遇見幾分血光,貧僧也不好言述.還請墨仙子自求多福吧。”
說罷,便是在墨離冰寒的目光中,飄然而去。
“你個禿驢才有血光之災!!”
很快,針松樹下,便只剩下了蘇北同墨離兩人。
墨離仰起頭望著蘇北,目光閃爍如星辰,嬌糯的紅唇近在咫尺。
“師尊,依你看,這為無為方丈究竟是什么意思?”
即便是呆笨單無闕在這兒,都能看得出來,撞見無為不可能是巧合。
更何況,無為也沒有刻意隱瞞什么,說的很直白,只是在宴會之前,私底下見蘇北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蘇北靠在樹干上,攬著墨離纖柔的腰肢,溫柔的將她抱在懷里,輕聲道:
“很明顯,鎮北王之子拜師金祖庭,意味著金祖庭已經準備參與到了東國的大勢之中,其實自血禍之劫之后,佛門已經是天下少數的大宗門,佛門弟子遍布二十一州,那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南國修儒,東國修道,天下卻偏偏沒有修佛,想來鎮北王定是答應了那無極,金祖庭助其登上皇位后,尊佛法為國術。”
“至于那無為出現在這里,按照他的說法,那自然是阻止金祖庭入世參與這二十一州的氣運之爭,他在這兒等為師,其實是在表明態度。”
墨離的臉頰微紅,被蘇北環抱著腰肢,感受著他略有幾分粗糙的大手,撫遍她的全身,那種奇異的滋味,小聲問道:
“什么態度?”
墨離那包含著萬種風情的嫵媚姿態,讓蘇北的心中也不由一動,忍不住吻上了她的朱唇,讓她在自己的懷中柔軟下來:
“劍宗同星月宗實際上是支持林瑾瑜的,那必然會同支持鎮北王的金祖庭有一戰。”
“他想要讓為師站隊 ��他不想要在這個時候得罪劍宗,他更想要借助劍宗的這柄劍來對付無極,畢竟無極所修的佛法為入世,而無為所修為出世。”
墨離猛地瞪大了眼睛,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地看著蘇北:
“師尊是說,無為想要一統佛門?”
蘇北不確定的搖了搖頭:
“并不排除這種可能。”
“不過,遁空山的方丈屈尊降貴親自前來,可謂是給足了劍宗誠意。”
墨離輕輕歪了一下頭,小聲道:
“那師尊怎么想?”
蘇北伸手拂去了墨離額間的一縷銀發,笑了笑道:
“觀望觀望吧,畢竟我們此番也只是試探一下鎮北王的意思。”
“不想這么多了,去經前殿別的地方逛逛吧,找一找有沒有什么上乘佛法!”
蕭若情坐在長劍之上,身后坐著李子君,以及懷中抱著劍匣子的劍娘。
三人在得知蘇北和墨離的行蹤之后,便是朝著阿祖山的方向趕來。
一陣寒風猛地從山門處席卷而來,吹得三人身下的長劍搖搖晃晃的,也吹得寺內的旗幡帳幔飄搖不定,無數針松落雪,整片天皆是一片朦朧。
蕭若情抬頭望去,天上此時已經鉛云密布,眼看著竟是個晚來天欲雪的光景。
劍娘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拍了拍李子君的肩膀,小聲道:
“師妹,這是…要下雪了?”
晚秋的雪似乎來的要早一些。
李子君放下了手中的書卷,點了點頭道:
“天象無常,阿祖山飛雪也并不奇怪。”
“這幾年格外透著一股子邪性,西州四月飛雪也就罷了,畢竟那里連續十多年都在鬧荒災,可這阿祖山也是如此,中秋節還沒過,卻已經下起了大雪,真是看不透.”
蕭若情將飛劍的位置稍稍向下挑了一挑,打趣道:
“你要是能看透,伱不就是天道了?”
“那你直接就飛升大乘了,南皇費盡心思布局這么多年,都沒做到的事,你一步就能上天成仙。”
李子君臉頰帶著幾分微紅,伸出手拍了蕭若情的肩膀:
“師姐,你又取笑我!!”
“這么大的雪,早知道應該將那件狐貍裘子拿過來的。”
紛飛的大雪,絲毫沒有影響金祖庭門前的集市,人流依舊是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