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夜色的風呼嘯著。
刮著道觀之外的竹葉沙沙作響,在這個沉悶的天氣之下,聲音格外的清晰。
蘇北的眸子輕輕地瞇了一下,同姬南玨相互對視了一眼,繼而放在身后的劍匣拿起來靠在了后背上,眼睛看著墻壁,順著聲音移動,直至到了道觀的門口。
道觀之外的山野上,雨未至而風先行,落葉混雜著灰塵漫天席卷著,不過蘇北所在的小破道觀還有這墻壁房檐的遮蓋,
擋住了太多風,遮住了即將襲來的狂風驟雨。
深夜的天色已經比較冷了,蘇北同姬南玨自然沒有什么,但李子君還是凡人之軀,加之剛剛沐浴過,體格纖瘦,下意識地朝著姬南玨的方向縮了縮腿。
道觀幾丈外風勢亂卷,道觀內一堆火明明滅滅,反倒是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嘭嘭嘭!”
幾聲敲門聲傳來。
“老頭子我看到這邊兒有火光,特意尋到此處前來避個雨。”
隨著推門聲的傳來,門外的瓢潑大雨瞬間席卷而來,朝著屋內灑去,看起來陰沉沉的。
一名老者便是出現在了門口處,看起來倒是慈眉善目的樣子,身上的長衫早已經被雨水浸濕,一頭白發打成了綹,正朝著地面上滴著水滴。
瞧見是一名老者,蘇北的眼神略顯疑惑,仔細的打量著。
這里的位置偏僻,官道早已經荒廢了許久,但偶爾出現個行人經過也不奇怪,要說唯一奇怪的可能就是為何這老頭子一個人趕路吧。
從他的角度來看,這一名老者身上未曾有半點修為波動,嗯很普通,非常普通的一個老頭子。
老頭子將道觀的大門關上,雨水擋在了門外,看著道觀內的三人,作了個揖。
“老頭子就喜歡四處走走,沒想到大半夜的雨突然下得這么大,周邊又沒有什么避雨的地方”
一邊說著,一邊將背在身后的行囊放在墻角處,忙活了好一陣子。
而后便是在另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收起了蓑衣。
“在下蘇北,攜家眷前來南國游玩的,正趕上暴雨,也是前來這道觀避避雨”
看到對面這么和善,蘇北起身朝著老人打了一個招呼,想了想將架在火上烤的半只兔子遞了過去。
老者的眼睛眨了一下,并沒有拒絕,伸手接過便是吃了起來。
天色越來越暗,雨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從屋檐流下縷縷水流。
或許是因為這名老者的加入,三人都沒了睡意,蘇北想了想拿出了一個毯子蓋在了李子君的身上。
“老先生這是要去哪?”
瓢潑大雨嘩啦啦的下著,外面嘈雜的很,但是道觀內卻有一種天地突然靜下來的感覺。
老頭子聽到蘇北的問話,將手中僅剩下骨架子的兔子放在一旁,擦了擦嘴角:
“拜訪一位故人,將我那孫女送過去。”
“哈哈哈,說來慚愧,孫女跟了老頭子我這么久也沒有教會她什么東西,如今只有求我那故人了”
姬南玨輕輕地拉了一下蘇北,兩人感受著這片天地逐漸充沛起來的靈氣。
很顯然是眼前的這名老者帶來的,蘇北一時間有些拿捏不準此人的意圖。
他當然不會認為這就是單純的來避雨的人?
自己都看不穿的修為,想來若是自己跳崖,保不準都能在跳的一半的時候看到他朝著下面掉,再補一句:先生你也在跳崖?好巧好巧,先生好雅興.
“是不是老頭子我打擾到了蘇先生?”
“哈哈哈,您不要在意我,我不過是在這兒小憩片刻,雨停了就走。”
既然此人如此說了,蘇北也就朝著他笑了笑。
李子君將身上的毛毯裹了裹,想了想突然問道:
“師尊,您剛才同南姬姐姐說龍族并不是妖修那龍族算什么?”
有些無聊,蘇北一時間也打開了話匣子,笑道:
“龍之屬,在二十一州的意義非凡,或許更像是一種象征?”
“九五至尊依舊是披著龍袍,這不恰恰說明了龍在修士的心中地位之高?”
姬南玨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她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猜到了這老頭子的身份,但還不太確定,猶豫了一下補充了一句:
“我可對那群龍沒有什么好感。”
果不其然,一直在看閑書的那老頭子似乎輕輕挑了一下眉頭,但卻也是止步于此,并沒有其他的什么動作。
“幾百年前的那一場走水,傾淹大地,滄江沿岸的幾個州沒有一個逃得掉的。”
“所過之處盡是生靈涂炭,僅僅只是為了一起私心,就敢背負這般因果?”
靠在墻壁的老者緩緩地扶著胡須沉默了許久。
李子君開口詢問道:
“可是當年不是有一條龍逆水而攀,以龍身阻止洪水持續蔓延”
姬南玨摸了摸李子君的頭發,笑了笑道:
“這種辛秘之事你都清楚?看來你爹沒少教你啊。”
“那也是只能說這個族群尚且還有那么一兩個有良心的罷了”
老者放下了手中的閑書,樂呵呵的轉過身來,看著三人:
“老頭子這些年走南闖北倒也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
“當年那走水的龍實屬無奈之舉,而且在之后的幾百年之后,一直在彌補當年的那一場浩劫,為二十一州滄江沿岸行云布雨,幾百年豐雨不見天旱,更是多有約束江河水澤之族…”
說到這里,老頭子并沒有去看姬南玨,而是轉過身來看著蘇北,意味深長地開口道:
“先生以為這龍如何啊?”
蘇北似乎可以肯定面前之人是誰了,或許就是自己見過的那個傲嬌小蘿莉口中的爺爺?
“蘇某其實想問先生,如果行雨的這幾百年來,功績抵得上了當年的那一場浩劫,龍依舊會保佑滄州延岸嗎?”
這句話倒是將那老頭子問住了,他的眉頭皺了一下默默地思索著什么。
“其實蘇某對于龍族當年之事也是有著一些了解,然則不知全貌不予評論,想來龍族也應是被逼而作出的無奈之舉吧。”
“龍族為天下行云布雨了又何止這幾百年,蘇某倒是聽過一個小故事,一個好人做了一輩子的好事,偶然做了一次壞事,所有人皆是疏遠他,并謾罵他。”
“而一個壞人做了一輩子的壞事,臨終前做了一件好事,所有人都開始歌頌他,敬佩他。在蘇某的心中,這何嘗不是一種道德綁架?”
“先生倒也不必一直愧疚當年之事,功是功,過是過,有過將功補過其實蘇某依舊是打心眼里敬佩龍族的。”
這一句話倒是半真半假,一來蘇北確實對龍族有著刻在骨子中的崇拜,在一個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龍說龍話了 ——說話圓潤點,這是傳統美德。
蘇北的這句話已經直接點出了老者的身份,老者見狀也不再隱藏什么,將手中的閑書放在了一邊,起身看著蘇北笑道:
“蘇長老的一番話,倒是說到了老頭子我的心里面去。”
“老夫敖玄,見過蘇長老。”
蘇北倒是也沒有怠慢,起身同樣回了一禮:
“劍宗蘇北,見過龍王。”
敖玄紅光滿面,笑容開懷地看著蘇北,不知道為何,蘇北總感覺這目光打在自己的身上怪瘆得慌的。
就好像是在看女婿?
“老頭子我此番正好路過,也是來看看蘇長老。”
“蘇長老果然如傳言一般,性情溫和,大善之人啊”
“我那孫女交給你,老夫也放心。”
一瞬間,蘇北身旁的兩道目光皆是齊刷刷地朝著蘇北看了過來。
皆是帶著審視的意味,蘇北一下子嗆了一下,看著敖玄,有些心虛的連連開口道:
“龍王爺你可不要亂說啊交什么孫女”
敖玄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蘇北,掃了一眼他身旁的兩名女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劇烈的笑聲讓蘇北下意識地一哆嗦,當然自己也不確定是因為這條龍還是伸在自己腰間左旋的一只小手。
敖玄將行囊收拾了一下,已經站了起來,抖落了一下身上的雨滴。
“妙極,妙極,蘇長老還是個懼內之人?”
上前大手拍了拍蘇北的肩膀,打著哈哈:
“大丈夫行走于天地之間,何患無妻?”
“天色也不早了,老頭子也就不打擾蘇長老的雅興了。”
“今日一見蘇長老,只覺得相見恨晚,來日請蘇長老來我北海喝酒,還望蘇長老不要拒絕”
蘇北以極其緩和的喉部動作咽了口口水,再三確認這不是一句客套話,這老龍是認真的,心頭瞬間一麻。
但還是穩了穩心神,朝著敖玄露出了一個苦笑:
“那來日就打擾龍王了”
敖玄點了點頭,披上蓑衣斗笠,推開門,轉身便是消失在了門開。
天地之間只聞得一聲龍吟咆哮。
轟隆隆——
雷聲大作。
“吼——”
敖玄此番也并非是故意尋得蘇北,路過之時恰好感覺到了他養劍的那一股氣息,方才隨著這股子劍意前來。
本以為這蘇北拒絕了敖月,想來心中也是對于龍族有所偏見之人,自己甚至已經做好了強行將它擄去北海的打算。
未曾想此人的脾性反倒是深合自己的心,盡管說的話有點奉承的意味,但是那一句將功補過實則是說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這么多年自己一直為龍族當年的所為耿耿于懷,現如今也可以逐漸地放下,盡力去保證這滄江沿岸的風調雨順 望著那條龍逐漸地遠去,天際之間的雷聲也逐漸地開始平息了下來,蘇北這才自言自語道:
“有資格同那敖玄龍王做故人的,在南國怕是除了南皇就是儒圣了吧”
“難道他把他的孫女送到了空蟬湖?”
話音剛落下,便是覺得不對勁,轉過頭正對著姬南玨那意味深長的眸子。
不知為何有一種小小的心虛:
“咳咳,姬寶兒可以把手松開了嗎?”
“有點疼”
姬南玨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幽幽道:
“這么快就惦記上人家的孫女了?”
“就連在哪里都開始猜測了?”
蘇北汗顏,順著她的小手便是將她一把拉過來,一本正經道:
“哪有,為夫是那種人嗎?”
姬南玨一把推開了他,輕輕蹙眉,帶著幾分不咸不淡,學著那敖玄的語氣玩味道:
“哦?大丈夫行走于天地之間,何患無妻?”
說著又帶著幾分楚楚可憐,轉過身去,佯裝落淚:
“蘇長老可是要去龍宮當駙馬的人了,可還會記得糟糠之妻?”
“哦,那蘇長老豈不是個天大的人物了,南姬又怎么敢高攀?”
蘇北揉了一下額頭,醞釀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評價,訕訕地笑了笑,一把將她摟住。
任由她掙扎了幾下。
姬南玨也不過就是調笑了幾句,象征性地推搡著便是倒在了他的懷中,嘟囔著:
“果然,男人都是一個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話音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自己什么時候也能說出這般怨氣的話了?
蘇北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緊緊地摟著她,眸子中帶著幾分猶豫道:
“那老龍此番前來找我,怕還是因為拔劍的那件事。”
“此前那敖月就已經找過我了,不過被我拒絕了”
姬南玨嘆了一口氣,三人圍繞著火堆坐了下來,望著那烤糊了的腰子發呆:
“去空蟬湖的時候,詢問一下儒圣是什么看法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龍走的緣故,道觀之外的雨都小了很多。
被這么一打岔,幾人都沒有了睡意。
李子君拿出了一只繁紋塤,閉了下眼,微微一笑,耳際旁是風雨的聲音,吹響古音。
眸蕩漣漪,剪著月,描著人,待塤聲漫遍四野。
心中輕輕喃喃道:
“師尊你何時也能這般對子君?”
陽光晃眼。
官道之上,一隊修士駕駛著一輛空中飛艇,朝著南風古國的方向飛快地行駛著。
飛艇之上的一眾弟子皆是手持著長劍,在飛艇之下張望著遠處的山景。
蕭若情靜靜地坐在一處角落,眸子時不時地發了一下呆。
繼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拳頭攥得緊緊的朝著裙角一抓:
“為什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