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逐漸地低垂下來,搖著柳樹綽綽弄影,帶著幾分清冷。
蘇北同姬南玨分析了一會兒,抬頭看了一眼天。
這才反應了過來,三人已經追了那兩人的蹤跡許久,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到了這個時候。
南姬倒是沒有什么,畢竟早已經達到了辟谷的境界,但是李子君怕是早已經餓了吧。
正想著便是朝著她的方向看過去。
李子君靜靜地站在孔孔格格的大槐樹下,兩縷編好的長發垂在胸前,雙手背在身后,眸子中泛著流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輪月懶躺于蒼穹之上,宛若碎玉投下,留下了道道斑影,盡數投入她身上的襦裙中。
月下美人,俏麗幽魂。
“師尊......”
李子君正在一本正經地聽著蘇北同東皇的分析,借著機會發著呆,突然變是察覺到了兩人的聲音似乎停了下來,繼而便是有些疑惑地抬起頭。
正對上了蘇北的眸子。
月色之下一頭白發散落,一襲白衫繡海棠。
這一副容顏依舊是牽動著她的神魂,只是對于現在的他,李子君心中莫名地有些排斥,素手輕輕地扣著襦裙,仰著小下巴,顫動了一下睫毛,咬唇道:
“師尊,子君......臉上有什么東西?”
那一輪月居天懷中,尚有幾縷悄悄泄入她的眼中,明眸若畫,略帶著怯怯。
蘇北笑了笑,隨后走到她的身旁,在她疑惑地目光中,柔聲道:
“餓了吧。”
李子君剛想出口說不餓,但是‘咕嚕嚕’響的肚子卻恰逢其時的叫了起來,一時間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
“為師光顧著自己了,一時間竟是忘記了你。”
“抱歉啊......”
蘇北大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隨后便是朝著她伸出手來。
白衫的下擺隨著夜風蕩漾,背后的劍匣則是伴著蘇北的步履緩慢的拍動著節奏,起伏。
李子君愣了一下,眸子眨來眨去,下意識地便是拉住了他的大手。
“想吃些什么呢?”
“為師感覺這幾日你的心情都有些不太好啊,能和師尊說說嗎?”
蘇北蹲下身子,一臉微笑的看著她。
李子君見蘇北一直盯著自己的胸口處,精致地臉蛋驀然一紅,咬著下唇,有些心虛地朝著姬南玨的方向望了過去。
姬南玨卻并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而是依舊蹙著眉頭,想來依舊是在琢磨著問題。
見此情景蘇北轉過身朝著姬南玨開口道:
“姬寶兒,去抓兩只兔子吧。”
姬南玨下意識地便是答應了下來,轉過身正準備飛走,突然便是反應了過來,眸子中滿是不可置信地看著蘇北,質疑道:
“你讓我去給你抓兔子?”
鳳眸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在兩人身邊來回掃視著。
“你自己怎么不去?”
蘇北有些尷尬,但是覺得應該讓她知道家庭地位的高低,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一臉淡然道:
“讓你去,你就去!”
“為夫的話都不聽了?”
姬南玨的眸子瞇著,而后點了點頭,幽幽道:
“你晚上別上我的床。”
隨后便是在蘇北瞪大的眸子中,轉身飄然離去,嘴角還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幾日李子君的變化,她同樣看在眼里,也自然知曉蘇北是想要單獨同那李子君聊聊,和他的拌嘴不過是緩解李子君的尷尬而已。
兩人的默契早已經隨著陰陽的交融逐漸地貫通了。
而后。
那一顆大槐樹之下,就只剩下了兩人。
蘇北也不說話,就這么望著李子君。
李子君有些忍不住了,眨了一下眸子:
“師尊......你在想什么?”
面對著這一雙溫柔的眸子,蘇北本能的回答道:
“我在想,為何我的徒兒這么好看。”
一捂嘴,額,好像自己失言了。
——當然,是裝的。
李子君的臉頰瞬間便是紅了起來,亮晶晶的眸子瞇成了一條線,撲扇著,凝視著涼涼水月下兩人的影子,亦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淺淺一彎。
或許,是自己想得多了?
師尊,還是那個師尊,從未曾改變。
蘇北干脆握緊她的小手,溫柔道:
“陪著為師走走吧......”
李子君自然知曉蘇北剛才支開了東皇,是想要有一些單獨的話語同自己所說。
而在這個月色之下,這還是這一世自己第一次同他獨處,面前的也只有彼此,眼中入目所及的也不過是你我。
這一種場景,才是自己一直所向往的吧。
夜風稍微有些寒,山野林間有著清香徐繞在兩人身旁,只是味道很細微,淺弱如絮,若有若無的。
若是沉心凝神細細一捕,蘊人脾神。
蘇北也不知這是山野之間的清香,還是來自于自己右手牽著的女孩兒。
仿似籠得一袖云。
二人就這么手牽著手,并沒有說話,李子君心中其實有諸多的話語想要同他傾述,只是那些話語注定只能埋藏在心間。
她相信自己的心意可以傳達到他的內心深處,想要守著他,望著他,將他從那不得不一路走下去的苦海之中拉出來。
這已經足夠了。
李子君突然開口道:
“師尊為何突然想要收子君為弟子呢?”
這是如今自己最為困擾的一件事了。
蘇北停下了腳步,看著她的眸子,一臉認真道:
“儒圣的女兒,天下人又有誰不想收為弟子呢?”
李子君輕輕地搖了搖頭,面色之上帶著笑意,伸出手去摸著蘇北的白發,發絲并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絲滑,而是略微有些粗糙。
“不是這樣的。”
“師尊不想說就不說,子君也不會問。”
李子君眼眸之中的隨和與溫柔讓蘇北的心莫名的顫抖,感到一絲心疼。
似乎再次看到了那種舉目破敗的畫面,他不由得恍惚,這樣的女子也終究是躲不過那一場劫難嗎?
另一個自己終究是未曾救下她嗎?
那一段意識盡管只有寥寥,但蘇北很清楚,或許那便是未來自己所見的一角。
繁星滿天,蘇北突然便是將她整個攬在了懷中。
李子君的身體瞬間一僵,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就這么貼在了一具溫暖的身體之上,感受著他的氣息。
“為師會保護你的。”
“保護所有人。”
他輕輕地趴在她的耳畔同她訴說。
蘇北的心中已經逐漸地有了猜測,自己想要完成‘另一個自己’所遺留下的遺憾。
那個未來,或許‘自己’也曾全力以赴了吧,只是終究未能阻止身邊最親密的人一個一個離自己而去。
不只是李子君,自己還要保護蕭若情,保護墨離,保護劍娘。
要保護大師姐,保護八師妹,九師妹,保護......
李子君沒有出聲,只是往他的懷里湊了湊。
并不知曉師尊在那一刻看到了什么,但是想來他還并不知曉那一場劫難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那師尊一定要,好好保護子君啊......”
“子君會守護好師尊的劍。”
她輕聲喃喃道。
兩人穿出了婆娑的松林,抬頭一望,皓皓潔潔的月光,在草地上淺淺的鋪上了一層瑩紗。
蘇北隨意地尋了一片柔軟的草地,便是躺下來,觸地的霎那間,只感覺到渾身上下清涼滲幽,通體舒泰,情不自禁的伸展了四肢。
隨后大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開口道:
“躺一會兒,很舒服的。”
李子君沒有猶豫,舒展了一下身上的群衫,便是緊緊地挨著他。
一大一小的兩個腦袋數著星星。
漫天的星目開闔,似與浩瀚星河相接,極其深邃,內中有光寒一點,不時吞吐著深深漩渦,牽引著人的心神,微微悸動。
“徒兒,為師收你為徒時,你為什么考慮都沒有考慮呢?”
“為師的修為也不是很高,照你的師娘差的可是很遠,又沒有什么特別突出的能力......”
李子君笑了笑,用蘇北的話回了過去:
“劍宗的蘇長老,天下人又有誰不想拜其為師尊呢?”
蘇北一時無言已對。
隨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溫和地笑著:
“為師收你的蕭師姐為弟子時,曾經問她,為什么要修仙。同她的第一次相見時,為師永遠都記得她的眸子。”
“那應該是一雙秋水善睞的眸子,卻寫滿了仇恨,當然那仇恨定然不是因為為師的......她說,她修仙是為了復仇啊。”
李子君愣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歪著頭,看著蘇北:
“師尊,蕭若情師姐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蘇北坐了起來,把玩著身旁的草根,微微的思索了一下,開口道:
“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子,但是卻有些貪玩,雖然看起來很成熟,但骨子里其實就是小孩子的心性。”
“說來有趣,為師收她的時候,你的蕭師姐沒少給為師添亂子,剛入門沒有幾天便把不劍峰的祖墳給點著了。”
“哈哈哈,那一次喝醉了,嘴巴里面還嘟囔著什么,師尊你什么時候死啊?”
蘇北似乎是打開了話匣子,極為有興趣地同李子君講著同蕭若情之間的點點滴滴,卻是沒有發現李子君的小手緊緊地攥著襦裙,眉兒不斷地蹙著。
終于忍不住的出聲道:
“師尊。”
蘇北有些疑惑地看著她,將口中的草根吐出來:
“嗯?”
李子君坐起身,穩了穩心神,神色十分凝重道:
“師尊這段日子就住在空蟬湖吧!!”
“先不要回不劍峰了。”
蘇北的寥寥幾句,雖然未曾詳細描述,但李子君的心中卻已經宛若大海之中的小舟飄搖不定。
一個十分震驚的念頭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蕭師姐或許同自己一樣,是重活一世的!!
若是這樣的話,師尊同蕭若情每日生活在一起,怕是有危險了。
從師尊的話語之中,李子君能感受得到,蕭師姐怕是對于師尊的怨念極深,只是礙于自身的修為,方才沒有對師尊下手,若是這樣,那自己曾經交給過師尊一封信......
自己的這個不同尋常的舉動,怕是蕭若情也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蕭若情師姐是一個愛恨分明的女子,尤其是對待感情的方面,愛之深恨之切,而師尊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怕是被蒙在了鼓里。
或許不只是蕭若情,就連墨離也同樣......
正在思考之際,耳畔便是傳來了蘇北的詢問:
“徒兒,你這是怎么了?”
“為何讓為師不要回不劍峰了?”
李子君張了張嘴唇,而后眸子一瞇,微笑道:
“徒兒想留師尊在徒兒的家多呆一段日子。”
蘇北稍微一想,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理由,想來是李子君這一次要離開家去東國的劍宗。
同儒圣即將分別自然是想念,想要在空蟬湖多陪陪儒圣......
“師尊能在空蟬湖留多久呢?”
這是李子君如今最為擔心的了,在沒有找到同那兩個師姐周旋的對策,自然不放心師尊。
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蘇北望著她的眸子,她的懂事讓自己心疼,又怎么忍心就這么和她約定一個時間,讓她小心翼翼的一天天數著度過,在這短暫的相聚中,也要在頭上懸上一把別離的長劍?
“師尊待到你想走為止!”
看著蘇北嘴角的笑意,李子君知曉他想差了,但并未曾有表現,臉頰之上佯裝出驚喜,沖著他笑。
就在這個時候,腳步聲傳了過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怕兩只兔子不夠吃,我還抓了一只野豬。”
姬南玨一手拖著一頭小野豬,另一只手拎著兩只兔子便是走了過來。
一把將兔子扔在了地上。
而后眸子看著蘇北嘴里面叼著的草根,一把將它拿下,嘟囔道:
“又叼著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叼的......”
蘇北起身一把將姬南玨抱了起來,原地轉了個圈圈。
綿蕩似水,白色的蓬裙飄冉若飛。小巧的嵌著珠玉的繡履,亦如她臉上的笑容,格外明艷。
“怎么打了這么多?”
姬南玨素手推開蘇北即將吻向自己的嘴唇,白了他一眼:
“怕你不夠吃。”
蘇北的神情略顯尷尬,看了一眼地上的野豬:
“為夫一口一頭豬?”
坐在草地上的李子君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摸著額角軟倒在草叢中,旋即,眨著漂亮的大眼睛,朝著姬南玨甜甜一笑,伸出了柔嫩的手背,望著野豬喚道:
“野豬先生,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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