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瘋狂的掙扎,但楚子航的把他摟得很緊很緊,緊得他根本就沒有掙扎的余地。
男人的力量顯然已經不如楚子航了,持續的高強度戰斗讓他的體力消耗太多,此消彼長,他已經沒有足夠的體力從楚子航的禁錮中掙脫出去了。
楚子航的手臂就像兩條堅硬的鋼鐵,他死死地抓著男人的身體,似乎害怕這個多年未見的男人再一次從他的生命里忽然消失。
溫熱的血液從胸前的傷口里流淌,那是相當嚴重的傷,因為面對男人的攻擊,楚子航毫無防備,他幾乎是把自己最薄弱的部位完全袒露在男人面前,而男人早就不認識他了,所以當然不會留情,這是足以致命的一擊了,如果是“龍血洗禮”之前的楚子航,這樣的一擊足夠把他送進icu重癥監護室里。
可楚子航就是不愿意松手,哪怕快速流淌的血液正在剝奪他的體力與意識,哪怕他感覺自己的生命也在隨著鮮血一點一點的流淌,可他就是想死死地抓住眼前的男人,和他靠的更近一點,像很久很久以前、模糊的記憶里那樣…他就是不愿松手,心里的死小孩這時候冒出頭來,固執的作祟,在看到男人熟悉的臉那一刻。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經歷無數的離別,可重逢很少,每個人在離別之前都會彼此送上一句“再見”…可其實絕大多數人分別之后就再也不見彼此了,就像風箏斷了線。
更何況不是生離,而是死別,七年的重逢仿佛奇跡。
終于又再見啊。
“要聽話!記得你答應我的事…如果我死了,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只有你,你如果也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就什么都沒有了。”
“兒子,要相信老爹,你活下去,我們才有再見的日子…你留在這里,老爹還有一些大招用不出來啊。”
“那臺車很棒的,九百萬的貨色,他媽的花了那么多錢的東西,神都擋不住!”
男人在男孩身后怒吼,聲音如雷霆,哪怕是暴雨和邁巴赫的引擎轟鳴聲也無法掩蓋他震怒的聲音,這大概是男人這輩子最聲嘶力竭的一次咆哮。
看著啟動后飛馳的邁巴赫,九百萬的豪車引擎聲如群牛在荒原上奔跑,男人罕見的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做得好極了,兒子!”男人瞳孔的倒影中,男孩略顯笨拙的駕駛著黑色的邁巴赫往和他相反的方向駕離,他目送著那個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孩漸行漸遠。
“再見了,我的兒子。”男人扭過頭來,舉到面向神明,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也許該說…再也不見。”
年幼的楚子航坐在邁巴赫的駕駛位,倒檔起步,車子飛快的倒推,男人和女人離婚后偷偷的找過他幾次,每次都用這輛邁巴赫來接他,男人偷偷的教過他怎么開車,在秋天落葉梧桐的郊區小路上。
邁巴赫狠狠的撞擊在一層厚重的雨幕上,撞上去的那一刻,楚子航真感覺自己撞在了一面墻上,可這是水,究竟多么巨量的水才能產生墻壁一般的沖擊力?
颶風如龍卷過境,水像泄洪似的砸在邁巴赫四面八方的車窗上,楚子航感覺自己的呼吸道里都都嗆滿了水,他沒有去看后視鏡,而是看向男人的方向,他的腳死死踩在邁巴赫的油門上,十二缸引擎內燃機瘋狂的壓縮,發出的聲音宛若野獸的咆哮,但它仍然無法突破那一層水幕。
他和這個男人被困住了,困在了“神”的結界里,九百萬的車也沖不出這層結界。
絕望的視線里,楚子航看到男人背對著他,咆哮著把長刀擲向八足駿馬的馬頭,“神”的昆古尼爾再次擊出,楚子航又看到男人躍起,被無數金色的流星淹沒。
這個瞬間,厚重的雨幕減弱了,四面八方的水都無力的墜落,邁巴赫頂著雨幕沖鋒,退向高架路近乎望不到頭的另一端。
楚子航甚至忘記了看路,他呆呆地目視前方,像是生命中什么重要的東西準備從他的身體里迅速抽離,邁巴赫被暴雨和無盡的夜色緩緩淹沒,車內音響不知道什么時候開了,依舊是那首聽了很多遍的老歌。
父親和女兒深情款款對唱。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并沒錯,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他將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直到男人的身影和“神”一起徹底在視野消失,邁巴赫停在一無所有的高架路上,楚子航無數次想要重新啟動這輛車,可他做不到,最后他無力的靠在駕駛位的真皮座椅上,哭得歇斯底里。
那一夜,十五歲的楚子航弄丟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楚子航的肩膀傳來一陣劇痛,痛感甚至比胸口的疼痛來的更強烈,說實話,他胸前的傷口流了很多血,鮮血甚至打濕了他的鞋底,那里已經疼到近乎失去知覺。
他知道這股劇烈的疼痛從何而來,那種兇狠的拉扯感,像是被猛獸撕扯肩膀…懷里的男人似乎發現無法掙脫,一口咬在了楚子航的肩膀上。
鮮血緩緩流出,打濕了楚子航的肩頭,男人下口極中,似乎要連著楚子航的肩骨一起咬碎。
如此的疼痛是正常人都無法忍受的,但楚子航色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楚子航也朝著男人肩膀的方向低下頭,他俯身而去,把下巴輕輕擱在男人的肩膀上。
“爸爸,你回來了。”楚子航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
有什么東西滾落在男人的肩頭,溫溫熱熱的…但這一次不是鮮血,而是眼淚。
從沒有人見過楚子航哭泣或者流淚,因為殺胚的世界里不需要眼淚…但其實殺胚也是會流淚的,就像民間的一句俗語叫做“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如果是在這個男人面前,楚子航不想也不需要隱藏自己軟弱的一面。
“爸爸”…很多很多年,自從男人和媽媽離婚后,楚子航從來沒對男人用過這種稱呼,他寧愿這樣去喊那個中分頭四眼仔的繼父,他內心當然知道自己真正的“爸爸”是誰,可他就是不愿意這么喊,他曾經固執的認為這個男人不配得到這個稱呼。
“你將來就懂了”…男人總是對楚子航這樣說,這也是楚子航很厭煩的一句話,因為他不知道男人說的“將來”是什么時候,“懂了”究竟是要懂什么東西。
一位父親的不負責任,難道用“以后”、“將來”、“你長大了”這些個字眼就可以買單么?
后來楚子航真的懂了,在失去男人的那個雨夜,看著男人在視線里越來越遠的背影,他徹徹底底的懂了這句話的含義。
那首歌,那首父親和女兒對唱的愛爾蘭民歌,就是男人想要送給他的話,不論楚子航是個男孩還是女孩都是男人的孩子,他看著楚子航走進豪門,這就是他的心愿,不論是楚子航還是女人都是他深愛的人,不論楚子航叫誰爸爸,女人叫誰老公,他都必須強迫自己接受。
因為他給不了他們幸福安康的生活,所以他寧愿別人來照顧,他希望自己的妻兒能快樂富足的渡過未來的人生。
他不希望自己真實的一面暴露在自己愛的人面前,他原本就擁有不簡單的身份,他做過殘忍的事,也殺過人,可他怕自己的孩子知道,所以他成為了一名“普通”的司機,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把自己鋒芒畢露的一面完全收斂了,成為了一個和他真實人格完全相反的角色,他演的很成功,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個無能的、不負責任的、這輩子都不會有什么出息的人,他面對所有的斥責和侮辱也都坦然的接受。
可他真的能坦然么?哪個男人心甘情愿把自己深愛的家人拱手讓人?哪個男人在面對你的女人和孩子指著你的鼻子說你軟弱無能時不會自尊心受挫?哪個男人在看著自己妻兒離去的時候不會傷心到肝腸寸斷?可他還能做些什么?他什么都沒辦法做,只能好幾次在放學的點,開著那輛邁巴赫在兒子的學校周圍打轉,看著儀表堂堂的兒子走出校門后坐進另一輛豪車里他就灰溜溜的獨自離開,既欣慰又安心又心碎。
男人說的將來就是現在,現在的楚子航終于懂了,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這個男人是叢林里的猛虎,猛虎是獨行者,他不能擁有家人也不能擁有愛人,因為他有無比強大的敵人,愛會成為他的軟肋。
他明知如此,可他仍然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女人,生下了一個他注定無法負責的孩子,所以他為自己的軟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在七年前的那個雨夜。
“亡命之徒,為何你還不清醒?
你筑起心墻,已如此之久,
唉,你這個固執的家伙,
但是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
那些現在讓你快樂之事,
也能使你心痛。
亡命之徒,你已不再年輕,
痛苦與饑餓,逼你回頭,
自由,哦,自由,那只是傳說,
你的監獄是獨自穿越整個世界。
亡命之徒,為何你還不清醒,
從你的籬笆里出來,敞開心門。
也許會有風雨,但是雨后頭頂會有彩虹,
你最好讓某人來愛你,在一切都太晚之前。”
耳熟能詳的調子忽然響起,聲音蠻大的,充斥整條小巷,就像是為楚子航和男人的重逢和擁抱而配上的背景樂。
所有人都為巷子中央的兩人而揪心,這陣突兀卻不顯違和的音樂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亡命之徒’?”愷撒皺起了眉。
他原本就是歐美音樂的愛好者,搖滾和民謠都有涉獵,并且這首“亡命之徒”實在太有名了,1973年老鷹樂隊的歌,意大利很多黑手黨飆車的時候都喜歡在電臺里放這首歌。
“哪來的歌聲?”諾諾也微微皺眉。
這歌來的未免也有點太詭異了,不是因為他們找不到聲音的來源,而是因為諾諾知曉了楚子航和男人的過往,覺得這歌實在太…符合眼前的情景了。
路明非抬頭看了看,有那么一瞬間他想過是不是蘇恩曦或者酒德麻衣在搞鬼,但這個想法又立馬被他給否了…那兩個家伙如果想現身早就現身了沒必要搞得這么神神叨叨。
怎么就把那家伙給忘了呢,路明非心說。
有什么濕潤的東西滴落到楚子航的肩頭,一下接一下的,起初楚子航沒什么感覺,因為他的肩膀被男人咬得,已經痛到麻木了。
但那些東西順著他的肩膀滑落,起初是冰冰涼涼的,后來變得溫熱,起初楚子航還以為是血,后來他的肩膀居然恢復了一點知覺,因為男人的咬合力慢慢輕了下來。
那不是血,那也是淚,楚子航篤定,肩膀已經沒那么痛了,鮮血不會越流越多,可從自己肩膀上滾落的東西正在變多,起初瘦一滴兩滴,然后是一行兩行,楚子航感覺懷抱里的男人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疼么…”耳邊傳來聲音。
久違的聲音,陌生又熟悉,無比嘶啞。
“不疼。”楚子航搖搖頭,因為幅度有點大而牽扯到肩膀和胸前的傷口。
其實很疼,但也不疼,比起心里的傷痕…但心里的傷正在愈合,比起苦痛,心靈的治愈讓人不用去在意其他的傷。
“傻兒子…傷的這么重,還說不疼?”男人的聲音虛弱有嘶啞,但和記憶里一樣溫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逞強。”
楚子航的臉微微皺了起來,其實這一刻他有很多的話想說,但他本來就是個很不擅長表達的人,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以為他是高冷,是酷哥,但真正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其實根本就不冷,他只是倔,用路明非的話說就是擰巴,用芬格爾的話說就是在牛角尖里鉆傻了。
“對不起。”楚子航最后在男人的耳邊憋出這么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