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三十二章 韓文山

  做事要學著走一步看三十步,要穩健,不能心急。

  要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按照最壞的情況考慮一遍,準備好應對方案。

  開始介入事件時,就做好全身而退的準備。

  例如警方找到拋尸用的車輛,卻發現車子是租來的。

  從租車的地方,弄到租車者的聯系方式,卻發現聯系賬號,是早就做好的假賬號。

  再順著賣賬號的人尋找買家,卻發現對方是通過虛擬貨幣,境外付款買的賬號。

  提供租車服務的人,賣賬號的人,這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一步一步的套下去,自然也就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其他步驟,也都是類似的方法,將調查線索徹底堵死。

  只有這樣才能做到萬無一失,不會登上警方的懷疑名單。

  一旦警方開始懷疑你,那就代表著你離暴露不遠了。

  警方破案。

  搶劫案,盜竊案之類的案件,靠的是攝像頭。

  而謀殺案之類的命案,和沒有監控的地方。

  都是靠著梳理死者的關系網,來推導誰是兇手,或者說誰會買兇殺人。

  凡是存在過,必然會留下痕跡。

  只要你確實犯過事,那就沒有洗脫嫌疑這一說法。

  例如警方懷疑艾涼就是隱者。

  那么他們會直接把艾涼當成隱者,進行逆推。

  就算艾涼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什么線索都處理的干干凈凈。

  但他的行蹤和隱者的行動完全吻合,這是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

  然后警方就會把人帶到審訊室,通過審訊技巧套話。

  當然這里只是舉個例子而已。

  警方懷疑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是一個頂著三十歲的身材容貌,又橫行了十年,總體年齡接近四十歲的割喉狂魔。

  這種可能性幾近于零。

  可其他人,可沒法像艾涼一樣改變身形。

  親手殺人,就沒有不在場證明。

  買兇殺人,也會留下資金走向。

  脫離嫌疑,比掩蓋證據還要難上數倍。

  一旦被懷疑,那就基本離打出GG不遠了。

  除非你能保證以后再也不犯事。

  想要繼續接活兒,又不想被發現。

  唯一的方法,就是永遠也不要被別人懷疑。

  永遠也不要。

  某處加工品倉庫。

  田浩看著被封禁的現場,和黃線外的圍觀人群,長嘆一口氣。

  正巧這時,施宏方從倉庫內出來。

  田浩朝著施宏方打報告:“施隊,我已經通知平安過來了。”

  施宏方瞥了眼圍觀人群淡淡道:“我知道了。”

  “請問倉庫內到底發生了什么?聽說出現了死者,請問死者的尸體是否已經送去解剖?”

  “聽說死者凄慘無比,這是真的嗎?”

  “死者其實并非加工廠員工?”

  “距離報警到現在,警方有掌握兇手的線索嗎?”

  一個個記者舉著相機,掛著錄音筆,對著封鎖現場的警員追問道。

  其中不乏一些沒腦子的問題。

  這些問題大多數來自于,小報記者和一些自媒體人。

  之所以這么問,無非是為了博人眼球,發布“獨家”新聞賺取流量罷了。

  警員們極力阻攔著,想要沖進現場拍照的人群。

  嘴上說著萬年不變的套話和警告。

  可是還是有人趁著警方不注意,從邊緣偷偷溜了進來。

  “那邊的人!站住!禁止進入案發現場!”

  負責在外圍維護秩序的民警大吼道。

  可那位大V才不管這些警告,滿臉興奮的舉著手機就要往倉庫鉆。

  可是還沒等他靠近,一雙大手就按在他的臉上。

  一瞬間,天翻地覆。

  等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臉著地被按在地上了。

  抓住這位大V的不是別人,正是施宏方。

  此時的施宏方面如寒霜,直接掏出手銬把人銬住。

  “放開我!警察打…”

  一聲槍響,所有吵鬧的聲音,全部戛然而止。

  開槍者,不是別人,正是施宏方。

  千花市和內華市不同,每個市都有每個市的行情在那。

  在這里隨意鳴槍示警,可不是一件小事。

  田浩瞪大雙眼,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隊長一樣。

  從施宏方空降為千花市刑警隊隊長時,向來都是以溫和模樣示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發火時的樣子。

  但這次,施宏方顯然是動了真火。

  被按住的大V被嚇傻了。

  眼睛直愣愣的看著施宏方手中的槍械。

  聞著空氣中淡淡的硝煙味,他的牙齒開始打顫:“你、你、你…”

  施宏方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把他丟給追過來的姜開濟:“擾亂公共秩序,肆意破壞命案現場,把他帶回隊里關著,沒我命令誰也不許放他出來。”

  生氣時的施宏方,壓迫感與平時相比,一下子乘以數十倍。

  姜開濟下意識的站直身體,收起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大聲回答道:“是!”

  說完,他便押著大V上了警車。

  這還不算完,施宏方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兩秒過后,電話接通了。

  “沒想到宏方你居然肯主動給我打電話,是想通了打算…不,應該又是來找我幫忙擦屁股的吧?”

  對方苦笑著說道。

  語氣中充滿了無奈。

  “我剛剛調查命案時,有人想闖入案發現場,我開了一槍。”

  施宏方十分平靜的說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鐘:“人是死了還是重傷?”

  “鳴槍示警而已。”

  “知道了,我會幫你壓下來。”

  “謝謝。”

  “都是一家人,謝什么謝,你打算什么時候離開刑警隊去…這小子。”

  后半句話還沒說出口,施宏方就掛掉了電話。

  聽著電話里的忙音,男人嘴上埋汰了兩句,放下手機。

  這模樣,明顯不是第一次被單方面掛斷電話了。

  在旁邊目睹一切的田浩,忍不住咋舌。

  他早就聽說施宏方來頭很大,看來還是低估了這位施隊的背景。

  副局的位置,就是給施宏方留的這件事。

  他原本以為,是隊里那些愛吹牛打屁的家伙的臆想。

  現在看來,貌似還真不是謠言?

  田浩也開始猜測,施宏方到底是哪位的后輩。

  千花市姓施的要員,貌似就只有千花市市長,但兩人年紀又差不多大,不可能是父子…

  田浩想著想著,突然啞然一笑。

  為什么非要知道施隊的背景呢?

  就算想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反正知道施隊的背景很大,刑警隊辦事很方便不就完了。

  “老田,如果平安發現了什么新線索,記得打電話通知我,我先回隊里看看韓老那邊的尸檢,有沒有什么新發現。”

  施宏方臨走前對著田浩叮囑道。

  “知道了。”

  田浩點點頭,目送施宏方離開。

  有了施宏方剛剛那一槍的警告,圍在現場看熱鬧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大片。

  只剩下幾個正規報社的記者,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等待著主編的指示。

  但沒過多久,這些記者也都接二連三的離去。

  很明顯,施宏方那通電話,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

  現場工作一下子輕松了很多。

  刑警隊的法醫鑒定中心。

  老法醫韓文山,正帶著自己的徒弟走向解剖室。

  “韓老師,施隊長特意喊您回來,是想要您來主持這次解剖吧?讓我來真的好嗎…”

  徐成惴惴不安的跟在韓文山背后。

  韓文山背著手沒有回頭:“你在這里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可解剖尸體卻沒幾次吧?”

  “這不是有您這位頂梁柱在嗎,我只是一個新手。”

  徐成小聲說道。

  “每個人都是從新手過來的,不多積累工作經驗,永遠也成為不了一名合格的法醫。”

  韓文山伸手攔住了,想要上前幫忙開門的徐成,親自推開大門。

  “這一次的解剖工作,你負責解剖,我負責記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我會幫你指出來。”

  兩人來到更衣室,開始更換衣物。

  柜子一打開,一股淡淡的尸臭味迎面而來。

  一老一少早就習慣了這股味道,表情并沒有多大變化。

  換好衣服,準備好記錄本和相機,還有解剖用具。

  徐成有些緊張的拉開尸袋的拉鏈。

  “尸體剛從現場送過來,先把衣服脫了。”

  韓文山站在一旁吩咐道。

  “知道了。”

  徐成說道。

  幫死人脫衣服,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

  如果剛死沒多久還好說,跟給昏迷不醒的人脫衣服差不多。

  但死了一段時間的人,就很麻煩了。

  尤其是這種尸僵已經擴展到全身的人。

  脫起衣服來,那是十分的費勁。

  徐成將死者扒光后,把脫下來的衣服放到了旁邊的臺子上。

  徐成對著死者念叨了兩句無意冒犯后。

  尸檢正式開始。

  “脖頸處被銳氣割傷頸動脈,初步推斷有可能是大出血導致的腦死亡。

  左腳跟和右腳跟有明顯擦傷,生前應該遭受過某種拖拽。

  右小臂外側有淤青,推測為防御型創傷…”

  徐成平時都是負責做記錄拍照片的那個,今天突然讓他來負責尸檢,明顯有些不適應。

  說話都零零散散的,完全是想到哪說到哪。

  他拿起放大鏡觀察起死者的指甲:“指甲內有淤血,暫時未見到皮膚角質層等殘留物…”

  緊張歸緊張。

  一旁的韓文山沒有喊停,徐成就只能繼續硬著頭皮做下去。

  正如韓文山所說,每個人都是從新手過來的。

  不積累實戰經驗,永遠不會有所成長。

  這時,一位工作人員拿著兩份報告走進來。

  一份是體液檢測報告,另一份是案發現場溫度和濕度的環境報告。

  工作人員看了眼解剖臺,默默的把報告放到桌子上就離開了。

  韓文山拿起報告看了眼:“體液檢測報告為陽性,死者可能是一個癮君子,而且在血液中還檢測安眠藥的成分。”

  聽到癮君子這幾個字,徐成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下。

  韓文山敏銳的觀察到了這個動作,但他并沒有說什么。

  解剖繼續進行。

  等到內臟檢查完畢,切下來的小片肝臟也拿去病理檢測后。

  徐成把內臟都塞回胸腔,準備縫合尸體。

  “讓我來吧。”

  韓文山放下記錄本說道。

  徐成雖然不理解,老師為什么要在這時候要接手,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把縫合工具,交到了韓文山的手中。

  徐成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看著韓文山,把所有內臟重新取出來,又一樣一樣的放回原位。

  然后緩緩的縫合上所有切口。

  縫合完傷口,韓文山走到水池邊,拿起一條毛巾,像往常一樣緩緩擦拭起死者的身體。

  等到身子上的所有血跡污垢,都擦拭干凈后。

  韓文山又開始梳理起死者的頭發,給死者身上的褥瘡敷上藥膏。

  最后他抬起左手,幫死者閉上眼睛。

  看著自己的老師做完這一切,徐成努努嘴似乎有話要說。

  韓文山回到水池邊開始清洗毛巾:“你是不是想問,對于一個癮君子,我為什么也要這么做?”

  徐成沒有說話,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解剖本就是一件苦差事,每次他都恨不得立馬完成工作。

  所以對于自己老師幫尸體擦拭身體,整理儀容的行為,很不理解。

  這些事,就算他們不做,殯儀館的人員也會做。

  何必多此一舉呢?

  這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在今天給出了答案。

  “不管他生前是誰,是什么樣的人,都不是我們應該在意的。

  他完完整整的來到世上,就應該體面自然的離開,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傾聽這些非自然死亡尸體,最后的話語。

  傾聽他的憤怒,分擔他的怨恨,給予他離世前最后的體面,祈禱他能獲得安寧。”

  韓文山背對著徐成,用那雙蒼老但有力的手掌,抬起尸體放回尸袋。

  “你要記住,我們是法醫,是替這些人不明不白死去的人發聲找到真相。

  如果連最后能替他們說話的法醫,對他們都是一副輕蔑的態度,那世上還有誰能為這些死者說話?

  你在他生前可以厭惡他,蔑視他,但在他死后,就應該給予他平等的對待,偏見的目光會影響客觀公正的結果…

  小徐,我們法醫的工作要旨是什么?”

  徐成站在原地,心情復雜的吐出幾個字:“為生者權,替死者言。”

  “沒錯,這句話不僅要掛在嘴邊,更要記在心底,明白了嗎?”

  “明白了。”

  徐成重重的點了下頭。

大熊貓文學    黑暗逐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