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義州衛城,此刻城門大開擺出一副不設防的架勢,城外有著伯顏帖木兒率領的萬余人兵馬。
瓦刺這次的戰略目的是奪回皇太子勐可,順帶掠奪邊境人口跟財物,并沒有多少攻城略地的想法。畢竟冬日出征對于后勤壓力極大,而且戰馬這種嬌貴的生物得不到休養,死亡率將會極高。
里應外合之下,一萬人足矣!
只是眼前這義州衛城的景象,讓伯顏帖木兒感到了一種詭異氣息,就算守將朱佶開城投敵,也不至于如此的大張旗鼓吧,好歹做做樣子抵擋一番,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找個借口脫罪。
畢竟明朝邊將走私通敵已經成為了傳統,上至勛戚劉安,下至普通大頭兵,真要查起來不知有多少人洗不清楚干系,從而導致很多時候朝廷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有釀成嚴重后果,基本上既往不咎。
哪怕就是釀成了嚴重后果,比如昌平侯楊洪之子楊俊,率領部下棄守十余座衛城堡壘,結果事后罰酒三杯就這么輕飄飄的過去了。
明朝國運轉折點,看似在于明英宗的土木堡,實則在仁宣盛世階段就埋下了病根。
“伯顏,義州衛城的情況看著不對勁,朱佶不做做樣子防守一下嗎?”
瓦刺部將領阿木爾,同樣感覺到氛圍不對,朝著主帥伯顏帖木兒問了一句。
“皇太子勐可已經啟程赴京,可能朱佶要多加阻攔的話,我們就追不上韃靼部使團的步伐,那么整個行動都將面臨失敗。”
伯顏帖木兒幫朱佶想了一個理由,旁邊阿木爾聽后點了點頭,覺得有些道理。
畢竟朱佶做了這么多通敵叛國的事情,早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可能自己多心了。
意識到時間緊迫,伯顏帖木兒不再猶豫,抽出腰間彎刀高高舉起,然后大聲嘶吼道:“瓦刺的兒郎們,奪回皇太子勐可,我們身為長生天的子孫,絕不接受向漢人俯首稱臣!”
“長生天保佑!”
瓦刺兵馬陣營中,響起雷鳴一般的呼應聲。
沉憶辰利用局勢跟危機,迫使脫脫不花向大明俯首稱臣,毫無疑問走出了一步好棋。不單單增加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威望,幫他穩固住了帝位,還加劇了蒙古諸部之間的割裂。
如果說曾經瓦刺部族中,還有許多牧民跟控弦之士,承認脫脫不花這個大汗身份,權力斗爭僅局限于上層之間。那么現在瓦刺全部,已經徹底唾棄這位蒙古大汗,把他視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這時候太師也先只要振臂一呼,就能離他的大汗夢想再進一步!
“殺過去!”
“殺光明軍!”
“殺!”
伯顏帖木兒馬刀向前揮舞,隨即出現了萬馬奔騰的場景,瓦刺部落的戰兵們爭前恐后,期望能從貧瘠的邊堡衛城中,搶奪那為數不多的戰利品。
騎兵蜂擁涌入義州衛城,很快便發現不僅僅是城門大開,就連城墻后面都沒有明軍士兵的身影,甚至街道兩旁房屋都空蕩蕩的,仿佛進入了一座空城!
“伯顏,看著不對啊。”
哪怕朱佶再怎么拱手相讓,不可能提前把兵馬跟民眾全部撤走吧,很明顯眼前的場景不符合邏輯。
就在阿木爾感到驚詫之際,街道盡頭出現了明軍的大旗,黑壓壓的士兵蜂擁出現,一張張步兵大盾如同銅墻鐵壁一般,把各街道的入口通通封死。
還沒有等伯顏帖木兒等人反應過來,之前空無一人的城墻上面,突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就連街道兩旁緊鎖民居的屋頂上,不知何時也站滿了明軍火槍手。
“韃虜膽敢犯邊,留下命來!”
遠處的明軍將領一聲怒吼,緊接著就是如同雨幕一般的箭羽跟槍彈,朝著瓦刺部戰兵席卷而來。火銃這種早期火器,可能在野外戰遭遇騎兵大隊,沒有機會放出來幾槍,精準度更是全靠緣分。
緣分到了,就能命中哪個倒霉蛋。
但是在城中街道這樣的狹窄環境,屋頂上的明軍跟敵軍直線距離不會超過二十米,這時候的火銃就如同死神鐮刀一般,肆意的收割著瓦刺騎兵的性能。
甲胃在這個距離之下,脆弱的就跟紙張一樣,無情的撕裂!
“這是埋伏,撤退!撤退!”
再蠢的統兵將領,也能看出來這是個陷阱跟死地,何況伯顏帖木兒這種百戰之將。
只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明軍會早早布下埋伏等候著自己到來,做出弒父殺兄之舉的朱佶,難道還能得到寬恕再反叛回明廷?
伯顏帖木兒想要知道的答桉,此刻站在角樓上被大同參將吳云看守的朱佶,恐怕是沒有辦法回答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大明軍隊朝著瓦刺騎兵,展開一場無情的屠殺!
就如同當初在土木堡,蒙古兵馬對明軍的行徑一樣。
“之前本將還心存懷疑,現在看來朱僉事,確實有通敵叛國之舉。”
“身為成國公的嫡子,不知你有何顏面去面對公爺,去面對九邊的將士!”
吳云滿腔怒火的朝著朱佶質問一句,勛戚子弟將門之后,卻出賣了同生共死的袍澤弟兄。如果今日不是做好了提前應對,義州衛城不知得死多少明軍將士,不知得被擄走多少關內百姓!
叛徒,有些時候比敵人更可恨!
“吳參將,請注意你的言辭。”
面對質問,朱佶神態如常,冷冷的繼續回應道:“你有何證據本將通敵叛國,就憑借著韃虜前來攻城嗎?”
“別想狡辯了,如果城中沒有內應,韃虜怎么可能會如約而至。郭總兵已經下令搜查整個義州衛,到時候你跟走狗們,通通無所遁形。”
“如果沒有搜查到什么,今日吳參將對本將的侮辱,到時候定會向陛下參上一本。”
朱佶依舊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讓站在身旁的吳云恨的牙牙癢,現在韃虜攻城的證據都已經板上釘釘,對方卻還不承認。
要不是考慮到朱佶乃成國公之子的身份,吳云恨不得當場給他來上一刀,就地正法!
義州衛城內這一場屠殺還在繼續,錯落的街道跟房屋,讓蒙古人引以為傲的騎兵,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望著自己部下瞬間傷亡過半,伯顏帖木兒明白再掙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率領著身邊親衛全力朝著城門方向殺了回去。
此時的城門后,已經被倒上火油點燃了熊熊大火,但是瓦刺騎兵顧不上這么多,呆在城中抵抗是必死局面,相反全力勒馬往外沖出去,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大火跟滾滾黑煙,席卷了整個塞外的天空,效果遠超了一般的烽火臺。身處大同的總兵郭登,望著西北方向出現的烽火,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他并不擔心韃虜攻城,寒冷冬季在大同守軍做好準備的前提下,無論多少蒙古人都不可能攻陷義州衛城。
相反他更擔心沉憶辰親信鄭祥,帶過來的是一個假消息,中了韃虜的調虎離山之計。甚至哪怕出現無事發生的場景,貿然派兵接管義州衛城防,軟禁守將朱佶,同樣會在事后產生很大的彈劾危機。
沒有爵位的朱勇,依然有著曾經成國公的尊榮,“誣陷”他兒子通敵叛國,相當于是狠狠的羞辱了成國公府一脈,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
慶幸的是一切按照計劃發生了,坐實了朱佶是瓦刺內應的身份。
與此同時另外一道難題擺在了郭登的面前,那就是他該如何向朝廷報告,發現韃虜跟朱記里應外合,想要攻陷義州衛城,奪取皇太子勐可的經過。
難道說沉憶辰派兵來到塞外,沒有刺殺太上皇成功,卻意外發現了瓦刺大部兵馬動向嗎?
弒君之舉,放在歷朝歷代都不可能被世人接受,哪怕對方是個昏君。
當然,鄭祥不可能說出自己是來刺殺太上皇的,可是結合關外朱祁鎮遇刺的經過,郭登這種經驗豐富的老將,想要判斷出整件事情的脈絡輕而易舉!
曾經擺在沉憶辰跟于謙兩人面前的選擇題,現在又擺在了郭登面前。
忠君,還是忠社稷?
“郭總兵,西北方向發生了何事,為何出現了烽火?”
朱祁鎮的詢問,打斷了郭登心中的躊躇,他趕緊抱拳回道:“啟稟上皇,韃虜進犯義州衛,此刻應該正在交戰。”
“伯顏帖木兒他真的犯邊?”
確定了是義州衛發生戰斗,朱祁鎮臉上神情寫滿了驚訝,他始終堅信伯顏帖木兒率領的瓦刺騎兵是護駕的。事實上在九峰溝,他們也擊退了突襲的刺客,保障了自己安危。
結果萬萬沒想到,護駕的兵馬轉頭就去進攻大明邊城,把自己這個“君王”給置于何地。難道瓦刺營地中伯顏帖木兒那些忠心之舉,全部是虛情假意嗎?
沒有人可以給朱祁鎮答桉,只能說土木堡一戰不僅僅是打斷了他的嵴梁跟心氣,甚至讓心智都出現了扭曲,做出許多親者痛,仇者快的舉動。
伯顏帖木兒再如何忠誠于朱祁鎮,可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個蒙古人的身份,沒有忘記大明才是敵人。
朱祁鎮身為曾經的大明天子,卻忘了!
“上皇放心,臣已經派了重兵防守,定能讓犯邊韃虜有來無回!”
郭登見到朱祁鎮滿臉驚訝的神情,還以為他是擔心義州衛城的局勢,趕忙信誓旦旦的表達了做好萬全準備。
如果讓郭登知道,此刻朱祁鎮想的不是大明國土,不是戍邊將士,而是在瓦刺營地與敵人的私人交情,不知該作何感想…
“朕,明白了。”
朱祁鎮重重呼出一口氣,然后不再多言。
望著太上皇離去的背影,站在郭登身旁的幕僚突然開口說道:“總戎,屬下冒死建議,不應向朝廷如實稟告義州衛之事。”
“沉閣老心懷家國天下,實乃社稷之臣,太上皇卻非社稷明君!”
朱祁鎮心中想的東西,確實沒有明說出來,可神情變化卻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為了這樣一位喪師辱國的上皇,去出賣關鍵時刻通報敵軍動向,拯救大同邊防的沉閣老,實屬卑鄙小人之舉,幕僚不屑于為之!
幕僚看出來了,郭登何嘗沒有看出來,當初朱祁鎮被推出來向大同府叩關叫門的時候,他就見識到了這位君王的懦弱跟涼薄。
認識十年的老書友給我推薦的追書app,野果閱讀!真特么好用,開車、睡前都靠這個朗讀聽書打發時間,這里可以下載 “本將豈是忘恩負義之人?”
郭登神情嚴肅的回了一句,沉憶辰明知暴露弒君之舉,會遭來誅夷九族的禍端,卻為了九邊將士跟大明布局,毅然決然派人告知韃虜犯邊的動向。
自己要是當個出賣小人,哪怕死了到了九泉之下,都無顏面對陽和一戰陣亡的四萬五千弟兄!
從這一刻起,朱祁鎮在郭登心中,再也不是曾經那位效忠過的君王!
“派人前往義州衛城統計戰果,然后第一時間送抵京師,朱佶這種通敵叛國之人,不能留!”
“是,總戎。”
義州衛城的戰果很慘烈,只不過是單方面的,城內蒙古人的尸體密密麻麻的鋪滿了街道,特別是城門位置尸首更是堆積如山。
伯顏帖木兒靠著人命跟馬尸,鋪平了燃燒的熊熊火焰,最終有著兩千余人在殿后的一千兵馬接應下,倉皇撿回來一條性命。
甕中捉鱉殲滅七千余名韃虜騎兵,自身傷亡卻不足百人,開創了大明立朝以來最好的對外戰績,甚至沒有之一。朱佶這個內鬼當的,伯顏帖木兒簡直恨不得把他給五馬分尸!
他一度懷疑,朱佶是不是有著雙面間諜的可能性,否則冬日里這種臨時決定的突然襲擊,這么被大同守軍得知并且提前做好準備?
背后的各種陰差陽錯無人知曉,另外一邊的大明京師,卻迎來了景泰元年的大年初一。對于新君跟新年號的到來,很多百姓除了不適應外,還有著一種迷茫跟期待。
不知景泰元年是否能出現一種新氣象。
辭舊迎新,皇城內外各種張燈結彩,妄圖以喜慶的裝點洗刷過去一年經歷的困苦跟悲傷。
朝臣跟命婦們,紛紛穿上了隆重的朝服,準備前往宮中參加正旦朝會以及“朝賀儀”,絲毫沒有意識到邊關剛剛結束了一場血腥殺戮的戰爭。
沉憶辰沒有穿正三品文官服,而是穿上了御賜的斗牛服,戴上了金花帶。
曾經穿這套服飾,有著些許張揚跟炫耀的意味,如今沉憶辰再來穿,已經實屬平常。
他不再需要在意朝廷重臣的目光跟意見,因為他自己就是當朝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