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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章 燕然山,燕然山

  馬乃子湖邊的戰斗結束了,或者說,這都不該叫做戰斗。

  魯三郎親率的四百驃騎兵都還沒來得及沖鋒,敵軍主帥失密利就搶先帶著親衛逃跑了。

  他們崩潰的速度之快,甚至讓追擊的一方都沒來得及做好準備,因此擒拿和斬殺的,都不算多。

  斬首約三百級,生擒七百多,其余都跟草原上的野兔一樣,跑的無影無蹤。

  魯三郎當然極為不滿意,大聲斥責著麾下兵將,讓他們趕緊追擊,務必抓住失密利等人。

  他有理由發火,今天這一戰,作為決定性力量的甲騎,只一個沖鋒就徹底擊潰敵軍。

  如此漂亮的突擊,結果卻是負責收割的尹麗左翼千戶、前鋒千戶和拔悉密安奇千戶沒有及時跟上,導致了戰果嚴重不足。

  魯三明白,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不是別的,就是單純他還未能完全掌握三個千戶的草原騎兵,導致他下達的命令,都被打了不小程度的折扣。

  等這些主動打折的家伙,意識到敵人崩的這么快的時候,再來想法補救,就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魯三郎格外的惱火,這三千戶的千戶長也知道貽誤了戰機,灰頭土臉的就準備去追擊。

  恰在此時,白從信派來的信使到了。

  而且還不是別人,正是魯三郎的幼弟魯定邦。不過說是胞弟,但實際上兩人并沒有血緣關系。

  原來當年張鉊率領他們從安西東歸的時候,魯三郎親自從喀喇汗國培養的古拉姆騎兵中,挑選了十幾人,讓他們跟著自己姓魯,也當做安西軍的后裔,給帶回了河西。

  這魯三郎自己就是古拉姆出身,自然知道哪些古拉姆值得培養,等到東歸之后,這些被魯三郎認作兄弟帶回來的少年郎,確實也都體現出了某些閃光點。

  但魯三郎并未因此得到多少好處,因為挑選古拉姆還用安西軍后裔身份被帶回來這事,根本不是張鉊授意的,而是魯三郎自作主張。

  出發點也不是為了增強集體的實力,而是魯三郎看其他人都有兄弟朋友互相照顧,他則因為某些原因孤家寡人一個,帶回這十幾人,只是想讓他自己多一點幫手。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加上安西軍后人都不待見他,不給他支持,這些跟著魯三郎回來的小古拉姆們,雖然有能力,但升遷一直是個問題。

  最后還是我張圣人好心,仔細調查了魯三郎,發現他并不是一個魯祿山,而是一個有點野心,但不太會做人的勇將后,才給這十幾個姓魯的小古拉姆一條活路,讓他們進左右羽林衛鍛煉,給了個上升的通道。

  安祿山多精明一個人啊!不考慮品德的話,魯三郎給安祿山提鞋都不配。

  于是他只能眼淚汪汪看著他帶回的小古拉姆們,對擢拔他們進左右羽林衛的張圣人感激涕零,很多人甚至都直接跟魯三郎劃清了界限。

  也就這個被白從信帶著身邊作為親衛突騎將的魯定邦有些良心,還把魯三郎當成真正的兄長。

  魯三郎看見來的魯定邦,不但沒有驚喜,反而有些惱火,他揪住魯定邦低聲問道。

  “可是哪個狗崽子在龜茲郡公面前進了某家的讒言?咱這里大戰放歇,郡公就知道了?”

  魯定邦被問的有點懵,愣了半晌才明白魯三郎說的是什么,看來自己這位兄長肯定是沒抓住失密利,而且還以為有人把他丟了主要目標的消息,報告給了白從信。

  想到這,魯定邦強忍想翻個白眼的沖動,很認真的對魯三郎說道。

  “三哥,郡公離此有六七百里,急遞不停歇也要跑兩三天,誰會為了告你的黑狀這么拼啊!還是你又跟誰結了大仇?”

  魯三郎臉頰一紅,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太過患得患失了,他一直想把此次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出塞,當成一鳴驚人的最好機會,結果就是太過于著相了。

  “那你是來干什么的?白郡公讓你來有何軍務?”

  “咳咳!”魯定邦干咳了一聲,“兄長沒抓到失密利反而是好事,白郡公讓兄長不要抓住失密利,而是跟著他一路東進,摸到這些人的老巢去。”

  魯三郎點了點頭,雖然他沒抓到失密利,但是擊潰敵軍后,有不少的投靠者,可以讓他們幫著追蹤下去。

  而且戰敗的失密利等人輜重全無,騎著馬也跑不了多遠,馬兒可是要吃要喝,還要吃好喝好才能急速狂奔的。

  不過馬上,魯三郎的額頭皺了起來,因為這些蔑兒乞和阻卜人的老巢,很可能是位于快兩千里以外的燕然山附近。

  那地方不但有蔑兒乞、阻卜兩部,還有態度搖擺的達里密和耶覩刮兩部。

  這四部下面又有數十部落,丁口起碼有五十萬以上,一旦被他們全部調動起來,那就是最少控弦二十萬。

  目前出塞的周軍只有六千,漠西四萬戶也最多就能出兵兩萬,以兩萬六千騎走個小兩千里去燕然山打二十萬敵人,這白郡公腦子里是怎么想的?

  魯三郎一頓勐烈輸出,顯然很不贊同白從信的這個決定。

  終于,魯定邦實在忍不住了,他朝魯三郎翻了個白眼,他無奈的對魯三郎問道:“兄長你剛才說,這些人的老巢在什么地方?”

  “燕然山附近!”魯三郎沉聲回答到。

  “你再說一遍,這是什么山?”魯定邦繼續問道。

  魯三郎疑惑又有些怒氣的看著魯定邦,如果不是知道這個小弟的脾性,他都要以為魯定邦在戲耍他了。

  ‘燕然山,燕然山。’魯三郎繼續念叨了兩句,突然,一個詞如同了天雷一般,轟擊進了他的腦海你。

  魯三郎一把抓住魯定邦的雙手,瞪大雙眼吼道:“勒石燕然!你是說白郡公準備去勒石燕然!”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只要是武將,聽到這兩個詞,就沒有不激動的。

  “兄長現在知道,為什么白郡公身為一百零八元從大將中排位僅次于晉國公的名帥,被派出來掃蕩塞外,卻沒有半點不滿了吧?”

  “原來圣人是要讓白郡公得勒石燕然這個大功啊!”魯三郎滿是羨慕。

  “當然!”魯定邦也有些激動了起來,“不然失密利一個黃頭回鶻兒,哪值得咱么這么重視,真要打殺他,焉用如此費勁!”

  聽到幼弟這么說,魯三郎也激動了片刻,不過隨后他又冷靜了下來,看著魯定邦說道。

  “雖然有勒石燕然激勵,但咱們人還是太少了,敵人十倍于我等,又是在他們的地盤上作戰,風險還是大啊!”

  魯定邦搖了搖頭,“他們哪有二十萬人,人倒是有那么多,但就憑蔑兒乞的忽魯八失,能將這面多人全部聚起來?

  就算阻卜豪酋咄撒葛也站出來支持,也就撐死能有十一二萬人。

  彼輩沒有五倍于我等,又豈敢上來與我決戰?他們要是往燕然山以北逃遁而去,咱們就算勒石燕然,又有什么意思。”

  說著,魯定邦見魯三郎還是有點猶疑,于是靠近了以他一點,并揮手讓身邊的親隨都走遠點以后,才低聲說道。

  “白郡公得到消息,圣人有意領兵出塞,到時候到燕然山的,可不就單是我們了。”

  魯三郎聞言精神一振,立刻問道:“真的?圣人何時出塞?從哪出塞?”

  魯定邦再一次翻起了白眼,“我的三哥哥也!這等事體,是你一個臣下該問的嗎?

  白郡公讓我告訴你,只要你能追著失密利一路到達燕然山,將蔑兒乞、諸部、達里密、耶覩刮四部吸引住不走,等圣人大軍一到,這先鋒之功,就是你的。”

  魯三郎聽完,臉上浮現出了決絕的神色。

  這活不好干,要是能力不夠,基本就是個在圣人大軍合攏之前被蔑兒乞等四部吃掉的結局,但是一旦干好了,那就是天大的功勞。

  “定邦你且回去告訴白郡公,感謝他給某魯三郎這個機會,要是不死,日后只要郡公有事言語一聲,某赴湯蹈火!”

  兩日后,魯定邦形容憔悴的回到了白從信的帥帳,白從信看了這小子一眼。

  “下去休息一段時間吧,欺騙兄長的滋味,實在有些難受是吧?”

  魯定邦沉默了良久,方才點了點頭,白從信卻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誰告訴你是欺騙的?你這兄長啊!有勇力,膽氣足,更有點小聰明,但是眼睛卻總盯在了利益兩個字上,不給他足夠的利益,他是不能去干這個活計的。”

  魯定邦眼睛勐地一睜,“郡公,圣人真要出塞?”

  白從信卻沒直接回答,而是擺了擺手,“快下去休息,從今天起,咱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承天涼州府,白水城,這是一座在涼州以東八十余里的小城。

  城不大,方圓也不過七八里左右,城中最重要的建筑,除了白水縣衙以外,就是白水縣府學了。

  歷朝歷代的府學不同,張周的府學不一定是在州府,而是要根據周圍人口來選定地點的,而且也不只一個。

  比如承天涼州府,除了涼州有府學以外,在白水縣,民勤縣,昌松縣就各有一座府學。

  只不過百姓俗稱涼州的府學為大學,其余三所府學為小學。

  當然,這其實是隴右河西的特殊情況決定了的,要是在內地,可做不到一個府能設四個府學,還能有足夠的銀錢支撐,但在承天涼州府就不是很大的問題。

  府學中,一個來自直隸鄭州府的老夫子,正在上面佶屈聱牙的教授著用各種符號標識的拼音系統。

  下面學習的十六七歲小孩子,不,他們應該是成人了,也學的齜牙咧嘴的。

  沒辦法,此時的河洛雅言與后世的普通話差距實在太大了,雖然在馮道、和凝、趙瑩等這樣的文學大老修整下,總算是勉強把這套系統給搞出來了,但推廣起來的難度,仍然不小。

  教授者不太適應,學習者也很痛苦。

  想想后世就知道了,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好多學到了初高中,但漢語拼音還是一塌湖涂,就更別說現在了。

  但是對比起以前的反切和注音,這套拼音系統,無疑進步了太多,至少在河西隴右這樣的富裕之地,越來越多的孩子能磕磕巴巴的說一口河洛雅言了。

  來來去去的行商,也有很多學會了拼音,到了一個地方,只要找到府州縣學,總能跟人溝通了。

  白水縣府學中,分為六韜、厚德、天工、齊民四院。

  其中六韜是武學,厚德是文學,確切說是儒學院,天工自然是教授天工奇巧的,齊民則是關于農事的。

  這其中,六韜院的人最多,因為河西隴右,特別是涼州府中,基本人人都有一個勛貴親戚,再不濟也有父兄在親軍、禁軍中服役,他們都有資格進六韜院。

  此外,各地巡檢也會把擁有槍棒、弓箭、騏驥等都頭銜的人推舉上來。

  厚德院的人也不少,河西隴右現在富起來了嘛,大家都意識到,光靠血勇去拼,永遠登不上高位。

  而且要是只想混個中下級軍官,對他們來說,也太沒成就感了,于是出將入相,就成了所有父母對孩子的要求。

  要出將入相,自然要多讀書,因此厚德院的人,也不少。

  剩下的天工和齊民院,人確實要少很多,不是實在練不得武的河西隴右健兒,沒幾個愿意來讀這個對學識要求還不低,但混不到什么高位的學院。

  不過他們看不上,其他地方的人看得上,所以現在出現了大量的直隸、河東甚至河北的人跑到河西隴右,以寄籍的身份來讀天工和齊民院的事情。

  厚德院中,老夫子遇到了一個難拼的后鼻音,自己都先愣住了一會。

  他當年學的時候,這玩意就是他怎么也弄不太明白的難點。

  不過老夫子今天非常好運,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辦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震天的喧鬧聲,隨即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傳來。

  圣人要在承天涼州府大點兵,無數人吵吵嚷嚷的說著,好像是圣人要去討伐什么不臣,還在涼州征集大軍前去討伐。

  這一下,整個府學中,立刻就躁動了起來,也沒人注意到老夫子為難的眼神,都趕緊和夫子告罪之后,跑回家騎上戰馬,穿上甲胃,等著圣人的召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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